李象令轻叹,对他们打趣道:“自打我来了这里,就是莲心大师说得算,她叫我下水就下水,叫我睡觉就睡觉,我只要不从,她就要给你师父写信。唉,可见人生在世,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夫。” 她掀起竹帘,也不撑伞,就这样漫步进雨中:“我去了。知隐,一会儿小妹回来,你记得帮我劝一劝。” 李金麟忙为她打起伞:“师父!你伤势未愈,不能淋雨的!” 李象令说:“雨也淋不得?这是什么怪道理!你小子可不要被大夫糊弄了……” 他们身影渐远,茶室里就剩下江濯和洛胥。江濯拿起茶杯,发现茶水是热的,不禁看向洛胥:“你烫的?” 洛胥掌心半拢着自己的茶杯:“坐着很热,也没事情干。” 江濯饮了一口,觉得舌尖微微烫,嘀咕道:“嗯……还能这样用啊,下次请你温酒好了……” 洛胥说:“去找小师妹吗?” 江濯摇头:“不找,她是个大姑娘了,需要我劝的时候会回来找我的,况且她性子要强,伤心的时候也不喜欢让人看着。” 洛胥道:“刚说到悬复,你似乎有话要讲?” 江濯捧着茶杯,慢慢说:“我与悬复其实有两面之缘,但是对于他,我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 洛胥单手覆在膝头,姿态闲适:“说来听听。” 江濯说:“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怜峰。当时景禹刚死,不惊剑也断了——” 那晚他吐完血,从地上拾起断剑。雨下得更大了,听见有人惊叫:“大稷官死了!来人,快来人!” 江濯提起景禹的头,见那张脸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的神情,好像没料到自己会死在这里。他欣赏了片刻,就这样拎着头,往山下走。 白衣弟子全慌了,看江濯浑身是血,又提着景禹的头,哪个敢拦?他们虽然拔出了剑,却被江濯吓得连连后退。 江濯胸口翻腾,强撑着镇定,一步步走到门口。就在他要走出去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悲怆大哭:“兄长!” 暴雨里,有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扑向景禹的尸体。他全身颤抖,把景禹抱在怀中,冷得嘴唇乌青:“兄长,兄长!” 他摸景禹的脉搏,又摸景禹的胸口,最终发出模糊的悲鸣:“他杀了我兄长!你们做什么?何不杀了他?!快杀了他!” 可惜雨里人人自危,任凭他哭喊大叫也没有人回应。他哭到伤心处,忽然捡起地上的短刃,一个箭步,冲向江濯:“我要你偿命!” 江濯提步将他踹翻在地,他滚在地上,紧紧抱住江濯的小腿。江濯再踹他,他也不肯松手,像是疯了般喊着:“你不能走!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江濯冷冷道:“滚开!” 那少年张嘴要咬江濯的小腿,江濯猛地翻出剑鞘,抽在他脸上,让他滚了出去。他披头散发,见拦不住江濯,不由得再度大哭:“你别走!把我兄长的头留下!留下……求求你!我求求你行不行?!” 江濯面容沾水,冷漠得像尊玉像,听他哭嚎,连头也不回。那少年爬起身,追了几步又跌倒,伏在地上嚎啕:“你们为何不拦住他?!什么稷官,什么弟子,统统是胆小鬼!你们就这样让他走?!就这样让他走!” 一人来扶他:“景小公子……” 景纶推开他们,袖中掉出个哨子。他骤然攥起那哨子,像是攥住了救星。 江濯刚跨出门,就听背后一阵尖锐的哨响。他挨了景禹几掌,本就是强弩之末,听见那哨响,只觉得一股气血逆冲,又吐出血来。 天上惊雷爆响,把四下照得如白昼一般,风雨扑打,有人掩面大喊:“召凶阵开了!” 轰隆隆—— 整个怜峰红光冲天,数道阵符从地面浮现出来,有股凶怨煞气横冲直撞。江濯挡住风,却还是被吹得睁不开眼,狂乱中,有个人犹如天降。 正是悬复! 江濯说到这里,停顿一下:“他隔空打了我一掌,就是那一掌,几乎要了我的命。我滚倒在地,他走过来,我这才发现,他根本不是人,而是悬复的一道影子。” 那一掌着实厉害,江濯的筋骨都断了。当时风雨大作,悬复又拍出一掌,江濯以为自己会死,可是不知为何,这第二掌远不如第一掌痛,轻飘飘的。 江濯说:“我猜想是阵法有限制,让那影子的第二掌失了效。可是很奇怪,师父来了以后,他又很厉害。” 时意君及时赶到,拔剑杀了那影子的威风。双方在阵中连过数十招,最终是时意君胜出,以一式“无伤”破了召凶阵,让影子消散了。 江濯道:“这就是我第一次见他。” 洛胥目光落在他胸口:“那第二次呢?” 江濯说:“第二次是在勘罪中,我发现他就是陶圣望的舅舅。” 洛胥了然道:“你知道他是陶圣望的舅舅以后,便知道他出身神州门,因此不明白他的修为为何会如此高深。” 江濯说:“不错,常言道‘英雄不问出处’,神州门虽然是个小门派,却也未必不能有大英雄,然而他咒法古怪,既不像是神州门的,也不像是任何一个我知道的门派。” 洛胥道:“想知道悬复的事情,有个人或许能为你解答。” 江濯说:“谁?” 洛胥手微抬,对着他的袖子道:“引路灯。” 引路灯立刻转了出来,浮在半空。它身上的铭文轮流亮起,又轮流熄灭,那位被陶圣望掏心的白衣公子正在其中,静待超度。 雨停时已是后半夜,莲心大师结束诵经,在茶室听完缘由,答应他们明早安排超度,并说:“恰好这几日宗内在点戒律灯,有九十九重真经围烧,必不会叫你那位朋友痛苦。” 江濯说:“多谢大师,敢问这次的戒律灯,也是李象令点的吗?” 莲心大师肤色白净,生得一团和气,本是个温柔性子,可她一听这话,就嗔怪道:“不是她还是谁?我诵经救人好些年,还没见过像她这样急着找死的!旁人若是断了手臂,好说歹说也要哭上一阵,可你瞧她,像是没有这回事儿似的。唉,堂上那么亮,燃的全是她的心血!” 正说着,竹帘忽然开了,天南星湿淋淋地站在门口。 莲心大师说:“小妹,这是怎么搞的?快进来,我给你擦一擦!” 时意君在家里把天南星唤作小妹,她们在外头便也把天南星唤作小妹。 天南星“哐当”一声,把碎银剑搁在茶案上。她擦了脸,只看着剑:“我在外面听山虎剑又在鸣震,为何?” 莲心大师说:“李象令断臂又点灯,灵能早耗空了。那山虎剑不讲情面,现在要反她,自然日日夜夜都在鸣震。我本想请时意君来镇剑,可惜李象令就是不肯。” 江濯道:“师父如今身体不好,连自己的剑都很少碰了。李象令百般隐瞒,也是不想她再下山,既然我们来了,不如——” 天南星说:“我来为她镇剑。” 少女剑士半跪着,把自己的剑推出去。她湿透的发梢还在滴水,低着头,像是一夜间长大了。 “李象令说她不在乎天下第一,但是我在乎,我容不得这个‘天下第一’落在别人身上,她这辈子要输,也得输给我。四哥,业火剑一共有五式,每次‘拔锋’的都是你和大师姐,这一次,这个锋,就由我来拔吧。”
第60章 不知隐这个门我可不敢开。 翌日清晨,天南星为镇剑入了经堂。镇剑要潜神、凝气和化灵,简单来说,需要通神者的神识潜入剑中,靠灵能气力与剑相搏,期间不能随意抽离,必须将剑完全压制后才能起身。 这事本该由李金麟来做,但是他身为雷骨门大弟子,还要代李象令处理门中琐事,听说天南星要镇剑,不禁敬佩道:“小师妹好魄力,山虎剑气势凌厉,稍有不慎便可能伤及灵根。若不是俗务缠身,该由我去的。” 江濯说:“如龙兄不必自责,小师妹镇剑少不得你的帮忙,况且她还在家里的时候,就很想会一会山虎剑。” 莲心大师道:“小妹剑技纯熟,缺的是修为,一会儿我施三道齐灵符为她助阵,又有安小兄弟的真火从旁辅佐,想必不会出问题。好了,时候也不早了,知隐,你们快去超度吧。” 江濯应了,和洛胥出了经堂,来到偏厅。厅内早有法师相候,见他们二人入内,把掌心一合,微微施礼:“两位请坐。” 他们依次坐在蒲团上,江濯把引路灯唤了出来。灯悬在半空,听法师念经,片刻后,它缓缓转动,从中腾起一道如似青烟的鬼魂。 那鬼魂白衣飘飘,好像在梦中:“……我的心……” 江濯说:“陶圣望已经死了,你的心再也不必受他操控了。只是可惜,那颗心损伤严重,我无法将它原样归还。” 鬼魂捂住胸口,神情怅然:“我大仇得报……为何一点也不高兴?他死得那样轻易,连一丝悔意也没有……” 江濯轻叹道:“他在你死后,担心你化成鬼,便封住了你的魂魄,使你残存的意识只能待在混沌中。你还记得是谁把你唤醒的吗?” 鬼魂喃喃:“我记不得了。” 洛胥说:“你再想想。” 祂在这里轻易不开口,因为鬼魂比凡人更容易消散,只要祂稍稍大声一点,这位白衣公子就可能神形俱散。 果然,听祂这么说,那鬼魂浑身颤栗,如同被施了令咒,不由自主地回答:“一个女人。” 江濯惊诧:“一个女人?不是一个媒公?” 鬼魂道:“我看不见她的脸,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她把我叫醒,让我去找心,可是我不知道心在何处,于是她给了我一个灯芯印记……正是这个印记,让我时刻被一股力量吸引,最终遇见了你们。” 这与江濯先前的猜测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想到媒公会是个女人。然而这也并无可能,因为媒公本就是个傀儡,他虽然是个男人的模样,并不代表他背后的操傀人就一定是个男人。 可那女人是谁?她操控媒公引出这些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洛胥道:“关于陶圣望的舅舅傅煊,你还知道什么吗?” 鬼魂说:“窥!” 洛胥眼眸微抬,盯着他:“窥?” 鬼魂道:“我父亲说,傅煊曾经窥见过天命——” 这话像是触及到了某个秘密,他抱住头,痛苦万分:“那一天我回到家,看见满地尸体!我哭嚎大喊,从父亲留下的残阵中看到了当天的情形! “傅煊先杀了我宗内弟子,接着杀了我母亲。我父亲跪在地上求他住手,可他非但没有住手,还要当着我父亲的面掏心!我父亲给他磕头,他却笑了……” 他面容狰狞,声嘶力竭:“他竟然笑了!那个畜生!我父亲越是求饶,他越是微笑,他对我父亲说‘朱兄,你既然供奉太清,怎么连这点变故也受不了’。我父亲哭着抱住他的腿,只顾着求他,他却说‘不成,你这样求我,也太没意思了’。哈哈!你们听他说什么?他说太没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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