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随意,还真成了个很不讲道理的人。 明濯攥紧指链,又松开:“你要什么?” 这话怎么能这么问?讨糖似的,好像为了那只豹子,他甘愿受些委屈。可是他是个暴君啊,在殿里撑首看人的时候,仿佛大伙儿全是蝼蚁。 洛胥眼神不变,感觉胸口不痛了,只是痒。他心不在焉:“我想想。” 天海御卫速度极快,出了霈都又过山林,天很快就黑了。 指链似乎有疗愈的效果,明濯撑了一会儿,还是睡了。梦里,神宫像是走不出的迷宫,垂着一层又一层的白纱。他被姆妈抱在怀里,攥着一张纸人。 “娘,”他喃喃,“我娘在哪儿?” 殿内的灯太暗,姆妈的脸都隐在昏暗里,她一言不发,好似没有听见。明濯挣脱她的怀抱,她忽然倒在地上,原来是已经死了。 一个人说:“你哭什么?” 明濯道:“我没有哭……” 那人从暗处走出来,长着一张俊美的脸,可惜他神情阴郁,心中似乎有许多不平事,因而不论说什么,都有几分刻薄:“死了个下贱的仆妇,你就哭哭啼啼的,这像什么样子?过来,把眼泪擦干净。” 明濯退后,被姆妈的尸体绊倒。他看那人越走越近,不禁叫道:“我不要你擦!” 那人拎起明濯:“不要?好一个不要,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一张嘴就能命令别人吗?别傻了!” 他用衣袖粗暴地擦着明濯的脸:“你将来是要做君主的,哭什么?纵使天底下的人都死光了,你也不许哭!” 衣袖刮在脸上生疼,明濯被擦破了皮,他挣扎着:“放开我!” 那人状似疯魔,不管明濯如何挣扎,都不松手:“你看看她,她会死,都是你害的!你吵着闹着要出去,外边有什么?外边都是杀人的、吃人的鬼!” 他拖起明濯,摁到姆妈的尸体旁。姆妈死不瞑目,眼睛直勾勾地盯过来,没有一丝生气,好像认了他说的话,也在无声地责怪明濯。 明濯浑身颤抖,泣不成声:“不要……不是我……” 那人道:“死个人你要哭,见个尸体你还要哭!你究竟是不是明氏的种?!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仔细看!杀她的是你,因为你无能,因为你太弱!” 他疯了,在昏暗中歇斯底里。 “哭有什么用?哭只会让人欺负你!你听啊,那是喊叫声,你知道那是谁的喊叫?是你爹,是你娘,是这世上被吃掉的所有人!” 明濯猛地睁开眼,脸上刺刺的,是花丞相正在舔他。他喘着息,摸到花丞相的皮毛,豹子很热,一整个拱过来,让他能埋起脸。 过了很久,明濯埋着脸说:“你去哪儿了?” 花丞相舔着自己的爪,并不在意他揪自己的毛。明濯每次做了噩梦,都会像回到小时候,他贴着花丞相,害怕夜里太冷,在每个相依为命的晚上,他都是这样度过的。 尾巴拍到了明濯的后腰,他闷声说:“现在没有毛球。” 可是那尾巴不依不饶,力气还很大。明濯反手捉过去,却摸到个胸膛,他骤然回首,看到了胸膛的主人。 房间不算大,床铺也是。洛胥像是刚醒,他抬起只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低哑:“……很痛。” 黑豹尾巴扑打,金瞳半眯,跟主人一起盯着明濯。明濯神色微变,可是他还没有抽回手,就被洛胥捉住了。 洛胥垂眸,似乎在打量那只手:“你知道契约是什么时候生效的吗?” 明濯用力抽手,可是指链被洛胥勾住了。他们手指相碰,一冷一热,明濯原本以为自己畏寒,可是现在被捉住了,反倒开始怕热。 “是十五年前,”洛胥撩起眼皮,眼神晦暗不明,“你知道受令人会怎么痛吗?” 明濯不知道,他从不知道有人会因为他而痛,也许在过去人生中的某个时刻,他们的心跳是一致的。 洛胥带着明濯的手,落在自己颈间。两个人的指尖交叠,他压着明濯,从自己的咽喉要害滑过去。 “每当你难过的时候,我这里就会收紧,一条看不见的锁链套着我。” 指尖往下,好像是在顺着那条看不见的锁链往下,终点是洛胥的胸口。没有了银甲,他的心跳很有力。 扑通、扑通。 明明没有声音,那心跳却还是传到了明濯这里。他指腹贴着那儿,忽然有一点瑟缩,可是洛胥没放走他。 “你痛一次,我就痛一次,”洛胥盯着他,“你哭一次,我也痛一次。其实伤害我很简单,你每天都能办到,每一次的痛感都是从心头开始,再遍及整个胸膛,然后不断地、不断地重复。” 明濯呼吸乱了,他感到一点恐惧,魂魄相许捆住了他,他想起自己每一次哭泣,那都太耻辱了,软弱得不像话。从前没人知道,他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暴君,可是现在不是了,纵使他咬紧牙关,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会被这个人清楚地感知到。 好比这一刻,他说任何一个字都像是在求饶。
第69章 小狗链你是我的狗。 房间内落针可闻,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那强劲的心跳就像进攻前的擂鼓,让明濯无法忽略。 洛胥勾紧指链:“慌了?” 明濯松了力,由他勾着。那指腹贴着他的胸口布料,轻轻滑过去,像羽毛搔在心尖儿上,是带着一点歉意的抚摸。 洛胥常服略敞,表情没变。他不笑的时候,和背后的黑豹像极了,那眼神无声地掠过明濯,好放肆。 明濯道:“慌?我不慌。” 洛胥说:“不慌心跳这么快?” 明濯眼睫浓密,再抬起来的时候,一点软弱的情绪也看不出:“别诈我了,我的心跳得快不快,你压根儿不知道。” 洛胥道:“那刚刚是谁在……” 明濯忽然攥紧洛胥的领口,就像攥紧了那条看不见的狗链:“魂魄相许是个令咒,但凡是令咒,就没有平等的。需要我提醒你吗?你现在该喊的不是痛,而是‘汪’,因为我是你的施令人,而你——” 他目光倨傲,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我、的、狗。” 洛胥颈间紧绷,他喉结轻轻地上下挪动,似乎真的被套住了,连带着嗓音都发了哑:“你这么想?” 明濯越攥越紧,好像在惩罚洛胥:“不然呢?难道你以为你讲完这些,我就会很愧疚、很抱歉?” 洛胥道:“我想错了。” 明濯说:“错了如果只用说‘错了’,那不如人人都去做错事好了。” 洛胥眉微挑:“那你要?” 指链轻响,明濯抬起指腹,又摁下来,像过去训花丞相那样训洛胥:“叫。” 一旁的花丞相听到命令,停下舔毛,它侧头看过来,不太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还是很配合,眦着牙低低叫了一下。 洛胥微偏头,对着明濯随意暴露着自己的要害:“好狠,让我这么痛,还让我学狗叫。不过我很好奇,你们明氏对待受令人都是这样吗?” 明濯说:“不错,你还真信什么‘魂魄相许,生死与共’的鬼话?狗链就是狗链,不论讲得再怎么好听,原本都是用来拴狗训人的。” 洛胥道:“听说二代君主明晞用这个契约把所爱之人囚禁在神宫里,不许那个人出门,也不许那个人对别人笑。怎么,你也会这样吗?” 明濯语气骄横:“第一,你不是我的‘所爱之人’,你只是我的狗。” 洛胥说:“那么第二呢?” 明濯道:“第二,我不在乎你会不会笑,我只需要你知道,不听话的狗我一个都不要。” 领口被攥太紧,洛胥呼吸是有几分沉:“嗯?脾气这么坏,人还这么挑剔。” 他侧颈的线条很明显,喉结滑动的时候会顶在被攥歪的布料上。明濯的双手再抬高一点,就能直接卡住他,而他每呼吸一下,胸膛就会抵着明濯的肘部浮动一下。 扑通,扑通。 那强劲的心跳不需要明濯再摸,只要明濯靠近他,就会听到。 明濯有片刻的着迷,这个心跳像是贴着他的脉搏,是为他而存在的,只要他皱一下眉,它就会因此慢几拍。这感觉太新奇了,和那份恐惧交织缠绕,渐渐地,居然变成了一种使人微微战栗的快感。 这是他的。 明濯鬼使神差地说:“第三。” 洛胥叹气似的:“还有第三?” 他声音在黑暗里变得有些不同,也许是睡了一会儿的缘故,带着一点鼻音,又因为这含混不清的叹气,像是慢慢淹上来的温水,潮潮的,一点点舔舐着明濯的耳沟,再往更深入滑去。 明濯指节微痛,不慎刮到了指链。他俯下身,看仇人似的看着洛胥:“不准对我叹气,只准对我‘汪’。” 洛胥张口说了句什么,明濯没有听清,他欣赏着这一刻,有些残忍,但是下一刻,他就听洛胥道:“我说,你叫得很好听。” 两个人的距离瞬间变近,明濯后腰一紧,跟洛胥上下颠倒了。这床也不知道是谁的,枕头全被碰掉了。 明濯还攥着洛胥的衣领,背部落在被褥里,仿佛掉入了一个柔软的陷阱。他反应很快,一把向回推,不要洛胥靠近。 “谁是谁的狗?”洛胥偏要,他肩背微隆,这个姿势好似捕猎。那鼻尖在明濯脸上轻轻嗅了嗅,眼眸半抬,有点戏谑:“被猫舔了一股口水味,还敢对我发号施令?” 他的衣领被拧、被攥得皱巴巴的,闻明濯的时候,差点被明濯扯破了。 明濯说:“这还不明显?自然是你是我的!” 洛胥倏忽笑了:“我是你的?好不讲理,为什么不能你是我的?” 床不够大,黑豹一直趴在床边,见他们要打架,尾巴轻轻搭在边上,枕着一双前爪,金瞳在他们之间转来转去,似乎不太明白。 明濯道:“我当然不是。” 洛胥说:“有件事你避而不谈,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比如受令人这么倒霉,我父亲为什么还要答应这个契约?” 论力气,谁是天海御君的对手,他要逼近,明濯再推也没有用。明濯指间的紫光电流蹿了一下,可惜有指链在,这威力就跟针刺一下差不多。 洛胥困着明濯:“明晗承诺的原话是,他的继任不论男女,都要与我缔结契约。是‘与我’,不是‘令我’,更不是‘栓我’。” 十五年前,明晗在神宫受辱,他害怕众人再逼上门来,便请求天海御君相助。天海御君手持诛天银令,天下百宗都要让他三分,想打动他,就得献上一件使人无法拒绝的秘宝。 那件秘宝就是明濯。 “按照承诺,我应该是你的施令人,换言之,当我知道你的时候,”洛胥压低身体,也像明濯那样,一字一句地说,“你、就、是、我、的、狗。”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8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