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两侧立刻有人站起身,江濯正饮完最后一口酒,把手里的钱袋轻轻抛到老人跟前。四下的人都看过来,他眼尾的红印灼灼,将身体一靠,眼里要笑不笑的:“姑娘,老丈,我还要听一遍《北边行》。” 这伙儿没见过江濯——他这人,任谁见过,都不会忘记。 小陶公脸上青白不定,突然转过身,对着后边站着的人狠狠甩了一巴掌,怒道:“你还发什么呆?给我挖了他的眼珠,再剥了他这副皮!” 后边的中年人挨了巴掌,终于回过神:“束魂!” 这是鬼师的咒法,能定住人身。可江濯不怕,他将折扇斜斜地插在腰间,拿起一根筷子。 中年人猛跨出两步,身如鬼魅,这满堂人都没瞧清他是怎么过去的,他朝江濯连击三下!谁知击击落空,手掌要往回收的时候,胸口陡然一沉——只见江濯就用那根筷子,使了招“拔锋”! 堂内一众鬼师轰然翻倒,屏风被那无形的剑气扫断了。听得满座鬼喊辣叫,刚刚还耀武扬威的,现在都抱头鼠窜。那小盲女也很胆大,竟真给江濯弹起了《北边行》。铮铮怒音催在心上,居然还有几分豪迈。 江濯踹翻一个混账,再踹翻一个混账。这群狗东西在桌子底下爬躲,小陶公死要面子,到此时都没忘威胁人:“你做什么?!你敢碰我——” 他话没说完,人已经被丢出了窗,从二楼摔在地上,大骂不止。江濯拿了他桌上没开封的酒,喝一半,往下倒一半。他被浇得满头满脸都是酒,气得浑身发抖:“你、你!” 里边的包厢忽然开了,走出个穿白衣的——天命司的稷官是白衣。那人说:“这位朋友,出过气了,便算了吧。凡事留一线,来日好相见。你知道他爹是谁?若是闹得太不成体统……” 江濯最烦天命司的人,筷子一丢:“少教少爷规矩,滚!” 那人停顿一下,又说:“你有气,我明白。我请你喝酒,好吗?” 江濯哈哈一笑:“我的酒,从不跟天命司的人喝!” 音落,将酒坛照脚边砸了个粉碎,真的半点面子不给。那人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脸上终究没挂住,道了声:“得罪了!” 只见堂内“嗖嗖”飞来数道冰棱,若不是江濯闪得快,便都钉在他身上了!他只算薄醉,还知道轻重,光他一个人下山闹事不打紧,可若连累了天南星,那真是不值当!于是把折扇一抽,点了声:“喧罪!” “喧罪”是音哨咒,一股极为刺耳的声响会如同针尖,直钻人耳。白衣稷官猛抽一气,被扎得连退三步,心道好厉害的威能!等他再抬头,江濯早就没影了! 楼上的动静引起街上人看,江濯还在喝酒。他一边喝,一边朝另一头走,经过的众人纷纷侧目,那琵琶声如影随形。他转过街角,酒壶已经空空。 “好酒,”江濯转过身,举起酒壶,摇了摇,“好酒!” 他偏爱替人出头,婆娑门徒都有这个毛病,师父从不怪他们在外头惹事,因为她自己也这样。只是江濯偶尔想起自己的剑,还有几分留恋。 “剑没了可以用扇,”他用折扇轻轻挽了个“无归”,又对折扇笑,“还好你不嫌弃我……” 他边说边往后退,突然碰个门槛,没留神倒了进去,“扑通”一下,正掉进个怀抱里。江濯一愣,仰头往后看。 这是个僻静的酒馆,门口正站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要出去。这人个头极高,江濯眨了几下眼,都没瞧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头发。他——他墨发高挑,这没什么,可他头发有些卷,铺下来的时候,让江濯想到某种疏懒休憩的猛兽。 江濯说:“这位朋友……” 这人单手撩起横在彼此之间的帘子,露出脸来,江濯中指上的“红绳”也是在这一刻,忽然发了威。那股刺刺的灼烫,从指间一路刺进心窝里,好像要江濯牢牢记住他似的。他比外头的所有人都俊朗,只是眉间有点心不在焉,仿佛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直到他垂了眸,盯着江濯。 ——再也没比这个眼神更专注、更露骨、更危险的了。
第12章 交新友“哦——你迷路了!你迷路很厉…… 江濯酒喝得半酣,正是最倜傥不羁的时候。他不着急起身,反而把空酒壶丢开,举起那只系有“红绳”的手,既给自己看,也给对方看:“奇怪,奇怪,怎么它一见你,就像是要烫死我。” 对方听了,还真俯下身:“是吗?给我瞧瞧。” 他语气慵懒,把帘子抬得更高,以免它挡着自己的眼睛。因他个高肩宽,所以俯身过来的时候,将江濯能看见的光全挡住了。 江濯说:“如何,你见过吗?” 对方的目光在他指间转了一圈,淡淡道:“没见过。” 江濯听完就笑,逗起他来:“没见过很好,证明你不是个大凶邪。” 对方也笑,好像这话很有意思:“你见过很多‘大凶邪’吗?” 看没有别人进出,江濯索性一撑手,就坐在了地上:“算大的没几个,小的倒见过不少。怎么,兄弟,你也是通神者?” 通神者便是修行者,因为他们都学注神语,又能从神祇那里借来灵能,所以也叫这个名字。 对方说:“我是文笔匠①。” 江濯这下真来了兴趣,又将他打量一遍,好奇道:“是东照山的文笔匠吗?” 从前这世上有四座承天柱,分别镇守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可惜旧旦时期塌了两座,如今只剩下北鹭和西奎。据说,东边的那座叫作“东照”,曾是苦乌族的驻地,苦乌族既不耍刀也不使剑,他们用的是笔。东照山崩塌以后,他们逃散各地,行走江湖也不再用“苦乌”这个名字,而是改叫文笔匠。 每个文笔匠的技艺都是独门绝学,他们有的擅长鸟兽,有的擅长山水,但不管细节如何不同,都必须用沾过特制符水的笔作画。这些画一般不画在纸上,而是画在人的身上,能帮人施展出自己原本不会的咒诀神威。 对方说:“算是,反正是从东边过来的。” 那店家极有眼色,看俩人在门口相谈盛欢,忙差使伙计,在跟前支了个小案几,一边擦拭一边道:“二位公子真会挑,坐咱们这里,一会儿把帘子挑起来,就能看到南皇台的灯,是个一等一的好位置呢!” 江濯笑骂:“你倒殷勤,少爷可还没说要在你家喝酒。” “进门即是客,公子们不喝酒便罢了,这杯茶请一定要尝尝。”店家手脚勤快,倒好茶,依次奉给他俩,“我观两位公子品貌非凡,气质脱俗,也想沾沾两位的‘仙气’,所以这杯茶,算是我斗胆请两位喝的。” 他笑容满面,又会讲话,比刚才楼上吃酒的那群人讨喜多了。两个伙计把门口收拾一番,布置得像个专座,和着外面的夜色,倒有些意趣。 江濯对那人说:“我刚撞到你,实在对不起,我请你喝酒好不好?” 对方自然道“好”,待他坐下来,江濯才看到,他身后放了个木箱,足有半人高。他见江濯好奇,便说:“这是我作画的家当。” 一个伙计想提,可那木箱极沉,不仅纹丝不动,还把地上铺的草席都压凹了。他们几人合力,谁知这箱子居然还是纹丝不动!对方这才想起来,又起身,单手把箱子提到一边,看得大伙儿啧啧称奇。 店家夸道:“公子膂力过人,我看那刘急快、陈索命几个人也不过如此!您先坐,我这就去喊人备些下酒菜。” 店家伙计都退回堂内,剩下他二人。那案几很小,对方想坐下,就只能屈着一条腿。 江濯问:“兄弟,怎么称呼?” 对方道:“我姓洛,单名一个胥。” 江濯为他倒酒:“好,洛胥兄弟,我叫江濯,草字知隐。” 洛胥接过酒,先没喝,而是问:“那我是叫你江濯,还是叫你知隐?” 江濯先喝一杯,才说:“这个嘛,我做朋友,没有那么多规矩,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洛胥本瞧着他,听他这么说,眸光微动,抬手把酒喝了。下酒菜来得极快,店家把菜布置好,劝他俩趁热吃,又退回堂内,不再打扰。 江濯说:“你也是来看争元比赛的吗?” 洛胥拿着酒杯,扫了眼远处的南皇台,又转落回江濯脸上:“‘争元’是什么?” 江濯刚打听过,这会儿正用上:“原来你也不知道?争元便是选择两个膂力强者,在南皇台上争斗交扑,谁赢了谁就能得赏赐。” 洛胥似是刚懂,把酒杯拿在手里转了一圈:“原来如此,你爱看吗?” 江濯说:“我不看,不过你既然不看争元比赛,到弥城是为什么?” 洛胥道:“我迷路了。” 江濯正在喝酒,闻言一口酒呛在喉咙里,险些喷出来。这可有意思!天底下除了他江知隐,居然还有人会迷路。他大为震惊,忙撑起脸,隔着杯盘酒菜,端详起洛胥,越看越稀奇:“哦——你迷路了!你迷路很厉害吗?” 洛胥也撑起脸,漫不经心:“我吗?很厉害,经常绕圈子,什么东南西北,从来分不明白。” 江濯很是赞同:“天大地大全是一家,本来就不该分什么东南西北……咳!那你此番出行,有人陪同吗?” 洛胥说:“我没有亲属朋友,一直是一个人。” 这倒可怜!难怪他对什么都没兴趣似的,原来是孤苦无依,才不得不将自己伪装成这般模样。 江濯道:“既然如此,从东边走过来,路上吃了很多苦头吧?” 江濯曾听他大师姐说,文笔匠打架都不行,经常两拳就倒,是所有宗族门派里最弱的。这人打不起架,又常迷路,运气不好的时候碰见恶人,可不得受欺负? 果然,洛胥微微点了下头:“我路过中州,误入了雷骨门的驻地,被他们打了好几道雷。” 一提雷骨门,江濯可就精神了。要说起来,雷骨门与婆娑门,算是一对盟友姐妹,江濯常用的“破嚣”,就是雷骨门令雷三诀中的第一诀,他师父早年也曾带着他们几个去雷骨门玩。结果这一玩,就玩出了大梁子,梁子主要结在他大师姐身上,反正等他大师姐一下山,又跟雷骨门打了几架,赢没赢不知道,倒害得江濯和天南星只要路过,就会被雷骨门徒追着打! 江濯趁机说:“他们家的人脾气最差,好话坏话都听不得,动不动就召雷拔剑,很可怕,很可怕!” 他们师姐弟几个,都是狗脾气,在各州怕的人没几个,偏偏雷骨门里就有一个,还是最厉害的一个!连他师父都打不过! 洛胥深有所感:“一有风吹草动,那里就遍地雷声。” 江濯心有余悸:“你下次还是绕开那里为好,他们……他们家有个叫李象令的,号称‘剑惊百川,天下第一’,实在是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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