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苍生亦叩首回应,“盈幽先生。” “诸位是来检查入魔状况的么?”那女子从窗边行至厅堂中线。 靠得近了,鱼羁游才注意到她有一双阴阳眼,左眼浅棕,右眼全黑。 “是,我申请见净心道君。”斩苍生神情凝肃。 “好。”她也不问斩苍生缘由,直接应了。 随后她又往窗边去,手执一块软布,按照顺序一件一件将那些法器擦拭,十分细致。 她棕色眼睛那边正好对着众人,但她从不偏移视线,只一心看向眼前的器皿,专注地进行自己的工作。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当身着繁复裙装的女子换了五尊器皿后,储丰替大家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队长,我们要干什么?” “等。”斩苍生瞥了他一眼。 元心抓住储丰的胳膊,冲他用力摇了摇头。 道君……脾气不太好。但这些合道期以上的大能,谁知道他们有什么怪癖、是不是在看着这里?她是不敢直接吐槽,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提示储丰。 几个时辰后,作一身灰蓝色道袍打扮的妇人从虚空之中直接迈步出来。 她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双眼略微收紧,瞳距较近,盯着人看时很是咄咄逼人。 “见过净心道君。”与之相比,斩苍生的语气都没有那么强势了。 但净心道君并没有回应他,而是淡淡地对着所有人说道:“站到识海尊前,手放上去。” “什么是识海尊?”储丰下意识脱口而出。 “申不忾,你做的工作,就这?”净心道君也没有理他,而是转向斩苍生,投去轻蔑一顾。 “就这”二字似乎有魔性,在众人的脑海中砸下重重的印象。 而斩苍生果然也忍不住跳脚,眉头紧锁,步伐极重地跨到最大的一尊识海尊前,拔起来扔到储丰面前。 “就是这个。”伴随着“哐当”一声闷响,识海尊在充满韧性的木板上弹了两下,同时斩苍生淡然说道。 其余人非常识趣地有样学样,自行找了一个识海尊前的空地站定。 修士的手掌搭上识海尊时,那透明的器皿中便折射出一团光陆怪离。 净心道君眉间蹙了蹙,手上捏了一个印。 鱼羁游感受到一股柔和但不容拒绝的力量推着他,把他推到大厅的正中心。 这里居然有一个非常小的圆形天井,阳光直射而下,当鱼羁游踩进光圈时,一个阵法瞬间启动了,把他困在阳光的牢笼里,数根光柱层叠落下,形成密密麻麻的合围之势。 斩苍生以一种非常警惕的眼神瞪视鱼羁游,“我便知你有问题!” “不,有问题的是你们。”净心道君无情地打断他,随即垂下眼睛注视元心,“孩子,你们做了什么?” 元心被她那种温柔怜悯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修仙几百年,进入本卫队的元心,已经很久没被人叫过“孩子”了。 “你们都被种下了转生魔的魔气,尤其是你,孩子,你的识海中潜藏着一只完整的天魔。”净心道君环顾一圈,最后目光还是回到元心身上。 她现在倒是耐心了不少,语气也温和了,可众人宁愿不要这份体贴。 伴随着她的话语,元心的额心几乎同步剧烈的疼痛起来,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搅动,如有实质,元心分不清是真是幻。 “别紧张,你应该感受不到它。”净心道君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一次听了她的话,元心立刻不疼了,回过神才发觉自己脱力地跪倒在地,嘴唇微张,不住喘息,汗水滑落到地板上。 “我、我们刚处理了一个失控者。”元心几乎确定是严元思的问题,因为她上一次检查还很正常。 “转生魔”即是新发现的天魔尚未公布的正式名——要等《天魔概录》修订版问世才会公开——这种天魔极度危险,只要有所接触,再小心谨慎都有感染的危险。 据说传播方式未知,但他们这些在一线战斗的队伍总结出了几条规律,其中有一条是亲手杀死失控者的人很有可能会被感染。 “你们都在场?”净心道君问。 本卫队的队员点头,程天玑、秦幸之、冉妙姝、柳子平、寇永昊等五人摇头。 净心道君又问,语气严厉起来,“失控者生前在何处?” 既然这五人没有亲眼见到转生魔——失控者体内的那只刚刚转移到元心识海内,怎么看也没有传播风险——却染上了相应魔气,那只能说明现场还有别的转生魔! “回光堂。”斩苍生十分严肃地回答她。 净心道君一挥衣袖,把除了鱼羁游以外的所有人及一鼠都收起来,顷刻间跨越虚空而去。 鱼羁游怔然地看着这一番变故发生,转眼厅内只剩鱼羁游和盈幽二人。 盈幽将他视作无物,不疾不徐地继续擦拭法器。 鱼羁游时不时陷入沉思,于是丢失有盈幽在的视野,这位仙君有着轻易让人忽视她的力量,鱼羁游每次都颇费一番功夫才看到她在哪儿。 不多时,盈幽擦完一遍丹田尊和识海尊,又开启覆盖整个室内的飞离大阵,才令厅室内的那些法器焕然一新。 然后她提着厚重的裙摆,朝鱼羁游走来。 “这位同道,你叫什么?”盈幽微笑着问。 鱼羁游答:“鱼羁游。” “原来是你,”盈幽眼神闪了一下,“你好,盈幽。” 鱼羁游点点头。 “你知道你为何如此‘干净’么?”她眼神中沁了一点好奇,“你和他们走在一起,但你身上竟一丝魔气也无。” 我没有魔气?鱼羁游想到《北冥饮风法》,这部运转起来切实把天魔给吞吃了的功法。 见鱼羁游没有作答,盈幽没有追问,只是嘴角上翘,显得十分意味深长。 “他们,严重么?”鱼羁游犹豫了一下,问出口。 盈幽竟是点点头,“很严重,不过,既然遇到我师,便不会有事。” 魔气对一般人而言便已很难祛除,更不用说入魔了,但她师尊净心道君专门超度天魔。 “请问,有无只感染妖兽不感染人类的魔气?”鱼羁游问她,这位显然非常熟悉天魔。 他心里惦记着一件事,那就是不周在巢涧界的经历。 鱼羁游接触天魔或魔气的经验不多,之前一个是自己,一个是修竹仙君,二者某种意义上都称得上是妖兽。 而他刚回洞真界,周围一圈修士都感染魔气,而其中有人类修士也有妖兽修士,这就与不周所讲述的相矛盾了。 不周曾言“渴望堕落成魔而不能”,说巢涧界的天魔只喜爱妖兽血肉。 “我不知道。”盈幽平静地回答。 怎么会是这个答案?鱼羁游猝不及防。他设想过许多种结果,其中最坏的一种是不周说谎了,唯独没想到在专家面前他还是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复。 “你说的是九鸣仙君的事吧?”盈幽反倒笑了起来,“不仅是我,所有研究天魔的人都不知道。” 巢涧界是一个相对封闭的主世界,那是妖族的大本营,平时少有人类出没——这是大众的印象。 而直到九鸣的化身去到巢涧,有心人认真探究起这是怎么回事儿,才发现上一个正儿八经去过巢涧界的纯人类,都要追溯到两百年前了。 九鸣没有被魔气感染,也没有被天魔上身,这非常容易证实,也有许多目击者。 后续许多研究者对巢涧界的天魔——也就是转生魔——进行研究,确实发现妖族对这种天魔更易感,这也是为何转生魔先在巢涧界爆发,而后才轮到它的真正源头金玉山。 “九鸣仙君是一位非常诚信的修士,尽管只有他的孤证,但我们选择相信他的说辞,即巢涧界的转生魔只在妖族之间互相感染。”盈幽缓缓解说道。 现在的主流观点认为,所谓巢涧界的转生魔就是金玉山界的转生魔,从巢涧到金玉山,中间发生了一个非常关键的转折,使人类也成为其寄生对象——这种现象并不罕见,因为天魔是有智慧的,也许它们挑选目标只是看心情呢? 按照“单种说”的原理,九鸣的化身在巢涧界时,只是没有满足被感染的条件。 不过两地转生魔还有很多不同之处,支持“两种说”的研究者正在寻找更为有力的证据。按照这种说法,九鸣的经历更好解释,专门针对妖族的转生魔当然对他这个纯种人类不感兴趣。 “所以我说,我还不知道。天魔这个东西,大多数人单纯地认为只是上天降下的劫难;我们天天打交道的更明白,说不清楚的地方太多了。”盈幽笑了笑,说起她专业时,一种知性的气质自然而然地流露。 原来如此。鱼羁游彻底豁然。 “说来,斩队长和净心道君是什么关系?”鱼羁游问。 从二人相处的微妙氛围中看,斩苍生和净心道君显然关系不一般。 盈幽讶然看他一眼,“我师是不忾的小姨。”很敏锐嘛。 二人开始就一些有的没的话题闲聊。 …… “呜——”长着一对灰棕色圆耳朵的小孩翻下墙,嘴里刚好啃完一根斑叶竹,不小心咬到了手指。 小食铁兽皱了皱眉,五根沾了唾沫的圆短手指从随身洞天里又拿了些新的。 “咔嚓咔嚓——嘎吱——咔嚓——”他蹦蹦跳跳地往自己厢房里走,只是咀嚼声中多了一些古怪的黏黏糊糊的声音。 “叽嘤——叽嘤——嘤嘤嘤——”微弱的嘤咛从他鼓起来的腮帮子中漏出来。 直到有人撞见他,“嘶——修竹仙君!” “咋了?”小食铁兽仰头,不自在地抖了抖耳朵,含混不清地说道。 而从这个幸运药童的视角,看到的是一则恐怖奇谈了。 小食铁兽寒光锋锐的齿间嚼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灰色的皮毛、森森白骨和血肉混在一起;竹鼠小半截完好的身体挂在脸颊旁,还在微微蠕动,美丽的皮毛闪烁着健康的光泽。 好在惊吓只是一瞬,这些日子里,回光堂中住的绝大多数都是沾染了魔气的病人,他们经常做出各种诡异的事,如这般血腥者也不少。 只是修竹仙君外表看起来是个乖巧漂亮的异族小孩,嘴里却残暴地直接活嚼一只竹鼠,给人的冲击最大。 “没事,不,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小药童惯性回复,“还没到放风时间,快些回去房间待着罢。” “嗯。”修竹懒洋洋地应一声,抓了一把不知为何有些痒的脸,结果摸到一手柔韧的皮毛,还带着热气儿。 他有些惊慌、有些疑惑地睁大双眼,将那一团物什拽下来。 伴随着一阵布帛撕裂般的声音,他终于感受到唇齿间的血腥味,也看清了手中为何物——一只幸运竹鼠的后半截身子,两条后腿有气无力地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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