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中,环形山谷缓缓移动了起来。 窥天盘活了他在谷中的第三重布置:搬山大阵! …… 杨浥禾正在与平水弈棋。 平水一具法相自然空手而来,九鸣也从不在纳戒中准备这等物什。 二人便在土地上刻了一方棋盘,杨浥禾以泥土捏成黑子,平水卷积灵气旋替代白子。 杨浥禾未曾学过围棋,他只是依稀记得被融合的某段记忆中有这种经历,所知规则不知道是哪个小世界的特殊章程。 平水只是法相,不像本体一般通晓世间一切规矩和条文,在这偏僻的对弈规则之下,一时和杨浥禾战得有来有回。 他们已在结界内度过近十年,为了消磨时间,几乎什么陶冶情操的娱乐活动都试过,到现在沦落到两个半罐子水互相倾灌,的确是到了山穷水尽、无计可施的地步。 不过也只是消遣而已,二人下得都很快,几乎不假思索地落子。 平水的棋风不如她所表现出来的气势,慢吞吞地发展,虽先手执白,却被气势汹汹的黑子围追堵截。 杨浥禾越下越快,黑子从实地向外打,借远势,绞杀了好几块白子,盘中仿佛只剩零星几目白子插入其中,其本部也只能龟缩一角。 平水不紧不慢地保持攻势,忽而一子落下,温温柔柔地围剿了一大块中部黑子。 黑子的气势自此仿佛一泻千里,四面受困,被白子蚕食了一大片地。 又到平水落子的回合。 局势已经明朗,杨浥禾都看出了平水将落哪一目,一子落下,黑棋必然无可挽回。 平水那边却出了岔子,指尖凝了半晌,也聚不起一只灵气旋。 ——此处被封灵结界所笼罩,等结界内的所有灵气耗尽,便无新的灵气可用。十年过去,在多方消耗下,灵气快要殆尽了。 杨浥禾也不介意她不能落下的那一子,主动推平棋局:“我输了。” 这些年,他和平水的对决结果多半如此,这是他和平水下的第二轮棋,第一局因平水不熟悉规则以和棋结束,这一轮又是平水赢。 “承让。”平水指尖一颤,勉强造的一小团灵气吸入体内。 “十年了。”杨浥禾垂眸道,看着掌下的棋盘棋子化为一缕黑烟。 他和鱼羁游所断言的时间是十年,盖因十年过去,即便二六上人不启动杀阵,封灵结界中的灵气也会耗光,届时魔气亦将随之殆尽。 “是啊。”平水眸中黑气闪烁不定。灵气快化光了,她几乎支撑不住,要比杨浥禾更早堕成魔。 “你快成为商信的同类。”杨浥禾直白道。 “唔。”平水控制不住地仰头喘了一口,再睁眼双目已然一片深沉。 在这一刻,她已完成了由仙到魔的转化,所有的思维理智不过是一种“生”的残留,最终也将归于混沌。 平水收敛好了表情,挂上滴水不漏的曼笑,低头又看一眼杨浥禾手上佩戴的新荣环,突然悍然出手。 “殷——”一条雷龙缠住平水皓白的手腕,双目炯炯有神,每剜一眼都减去一部分魔气。 但平水真正的杀招并不是掌法——在规则之力作用下,新荣环已发芽抽枝,长而利的荆棘猝不及防扎进杨浥禾的腹部。 “这还是修士的部分?”杨浥禾只能发出气音,腹部的破口已见不到正常的血肉,而是汩汩黑气,和隐隐透出来的金色骨骼。 他指平水对他下杀手。他没有防备新荣环——如何防备?商信主动将木环扣在手上时,本就为了约束自己。 “你知为何要除你。”平水笑意盎然。 她眸中陡然再现几分挣扎,即使以道则之能,仙与魔的转换也无法再次强求了。 商信,而今转生魔之祸的源头,一切模因的起始。 受制于模因污染,平水不能直接除掉商信,否则转生魔的扩散将无可挽回。但由她出手,可曲解小部分规则,以天魔之身杀掉还是人类的九鸣,至少可使商信陷入休眠。 杨浥禾无力继续对话,他太疲惫了。 这十年间一直是他在外,他此前无法冒险转换两元,焉知他将主导权让给明祎时是否会被商信抢了去。 杨浥禾不说话,平水还要继续:“九鸣,我有一不情之请。”她所剩时间不多。 她要请九鸣在合适的时机自戕,如此,才是除去那转生魔的唯一良机。 “若,我不应?”杨浥禾他蓄力开口,中途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语气冷硬了下去。 平水看见他眸中逐渐蓄积的冰雪,便知此时已是明祎了。 杨浥禾神识受创,已沉回识海,而明祎一早全程旁观。 “你会的。”平水一笑,神情恳切。 一边是自己一人的命,一边是诸天万界。站在天平的一端,再是穷凶极恶之辈也无法承受住这种压力,无关善恶,只分渺小与宏大。 更何况,平水知晓九鸣并非恶徒。 话音刚落,一只染了鲜红丹蔻的素手摸到明祎身前,握住尖利的荆棘,魔气顿时腐蚀掉大半生机。 “魔主,我帮你。”手的主人笑容明媚,与刚才的神情分毫不差,却失去了一种摄人的心气。 这次再无转圜余地,明祎面前这只,已是彻底的天魔。 无面魔大约是所有的天魔中最通人性的一种,但明祎看它只剩厌烦。 秋水细剑晓他心意,无风自动,一剑扎透天魔。 明祎只盯着它颊侧的凤凰金钿化作飞灰。 直至最后一粒光点熄灭,他运转《北冥饮风法》。 因此地已无多余灵气可用,明祎消耗本体丰盈的骨血之力,供养腹部的伤口,不多时伤处已恢复如初。 周围的魔气也被一同吸入炼化,两厢加成之下,人虽然清减了一点,但总算面色不苍白,丹唇欲滴。 “来。”他唇边有一抹笑意。 深林之中草木萧萧,暗潮汹涌。 “哗哗——”林啸由远及近,滚至明祎四周时,震耳欲聋,石破惊天! 零星几只天魔被招来,口中惶惶着“魔主”,然而来不及说更多,就被一剑穿碎。 明祎不断吸炼魔气,大量黑气就此蓄积,逐渐堆成一个如有实质的形体。 他出一剑,寒星比眼神先至,在那堆魔气深处炸开,天地倏然一清。 魔气所化的齑粉散落后,三道人影终于显露了身形。 “你想做什么?”一只外观与人类女修一般无二的天魔问道,语气复杂。 明祎不答,“轰——”一条目中无神的雷龙从他手腕到剑尖脱出,撕咬住出声的天魔。 女修神色一变,不用她多言,另外两个只有人形,全身如沼泥所化的天魔立刻缠了上来。 “看来只剩你们了。”明祎从嗓间发出一声模糊的笑意,语调闲适,同他手上步步紧逼的强势截然不同! 这三只天魔身上的魔气波动,均是魔主水平! 剑光如摇星,吹如雨落。 在满是魔气的封闭环境之中,明祎仅凭己身灵力,与雷龙配合默契,完全不落下风。 “你的……修为……还够耗……多久……”泥浆一样的天魔也开了口,比起说话更像摩擦的杂音碰巧撞上了某些字词。 “灭你足够。”明祎剑尖一压,生出一弯素月,向其烙去。 他方才的攻势已稳压这仨天魔一头,又趁着稍纵即逝的剑机,剑挽如月,打出致命一击。 那魔如什么见不得光的鬼物,一被明月照亮,就开始沸腾、嘶鸣,彻底脱离了战局。 另外两魔见状不禁心生怯意,它们何必来招惹这尊神?只用等他自己魔化就好—— 来不及了。 明祎剑招粘滞,仿佛有莫大的吸引力,非是剑逐魔,而是魔迎剑也。 …… 生的本质是热。 一切有序都无可逆转地滑向无序,而在茫茫混沌中,一支火把被点燃,熊熊照亮黑暗,庇佑一方安宁。 这火即是生,将混沌烧成秩序。 凤凰涅槃便是如此,将生的火把重新点燃,把活的热度再次唤醒。 鱼羁游对此没有太深的感悟,他继承凤凰血统只是一个偶然,此时不得不在血脉遗传中磕磕绊绊地搜寻前辈的记忆片段。 涅槃过的凤凰并不多,即使是受天地眷顾的血脉者,也不一定能扛过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或走到穷途末路,在无尽的哀恸之中浴火重生;或气息衰微之时自封成茧,待到重返人世间,早已沧海桑田、星移斗转…… 所谓涅槃,置之死地而后生,先有死志,再萌生意。 鱼羁游此生唯一一次甘愿赴死,是他和浥禾都身中剧毒却只拥有一颗解药时。现在决不行,他对杨浥禾失而复得,只想好好飞到金玉山待在对方身边。 先是关停芥子蛉,他鬼使神差逃脱陆知逊身边;再有关闭仙网,他有理由相信事情脱离了某些人的掌控,他更是非见杨浥禾不可了。 鱼羁游不相信巨大的时空阻隔另一端的世界——如果不能见面和说话,那和当世间根本没有这个人有何区别? 而他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所以尽管还没有任何头绪,他不能认输。 真焱是很霸道的火,尽管鱼羁游点燃的是生火,他一介肉/体凡胎,消耗已赶不上再生的速度。 一开始极痛,但当躯体融化到一定程度时,知觉也麻木了,灵台一热,连神魂也被点燃。 生机似乎就此消散。 历史上多少凤凰,有比鱼羁游更坚定的信念、更高的修为,也没能在燃尽后醒来。 把火传递给鱼羁游的青律也是如此……其实他本不该丧生,只是撞上封灵结界,又太年轻了,没有涅槃的准备。 以修仙者而言,鱼羁游也过分年轻了,他不到百岁,许多人类修士也没走过筑基的门槛呢。 他快被烧空了,忽然有一处关窍打开,一缕不同寻常的热从暗藏的深处被挖掘出来。 那是一种阴冷的灼烧感,不像火,而像一团滞涩泥泞的混沌。 鱼羁游对此并不陌生,这是魔气带给他的感觉。 他被魔气纠缠过许多次,从第一次飞升时的那只心魔,到在灵源界出关后被天魔彻底侵入……后来都被他运转《北冥饮风法》炼化了。 可魔气之所以难以祛除,是因为它是神识的堕化,是混乱本身,就像飞剑过速时产生的热无法被利用,神识和灵气在使用的过程中都有一定损耗,且过程不可逆。 修士修的灵气对它无解,用灵力去调动它,只能让灵力被同化。倒是修者所借用的外物,如五行之气,可以消打散魔气,让其沉寂于天地之间;又或者神识的攻击手段能消解一部分。 但生命总归是需要温暖的。 热本就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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