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养在身边到渡劫,就足足过了一百多年。 那段劫,莫星寒睡了整整七日。 萧月恒也是头一回觉得,无境谷如此幽静安宁。 风漫松烟,杂花生树。 他本该借此时机好好放松的。 可萧月恒却也头回觉得,无境谷如此无趣。 直到第七日半夜,莫星寒在他身旁重新睁开那双浅金色的眼眸。 那夜的无境谷,分明春雨绵绵,细细簌簌声在屋檐上扰得人心烦。 可在莫星寒睁眼那刻,萧月恒反倒是从未有过的安心。 也是这个雨夜,往后离开无境谷的大段岁月中,他曾反反复复想起过无数回。 …… “恒哥!天亮了!” 洛筝的一声惊呼,生生打断了萧月恒的思绪。 他循声望去,才发现洛筝不知何时去到了窗台边。 隔着他布下的结界,屋外天光大亮。 洛筝惊讶道:“这个时间流速,跟现实完全不一样啊。” 萧月恒合扇起身:“梦是梦,自然不同。” 与洛筝的兴奋截然相反,趴在桌上的莫星寒依旧无动于衷。 垂在桌子外沿的尾巴时不时扫一下,似乎睡得无比自在。 能在梦里还这么悠哉悠哉睡觉的,也就梦貘了。 捉他做什么呢? 自然是不想放他走。 打一架是小,主要还是有私心。 且不说封印他灵息的白玉珠串与莫星寒有关,即使无关,再一次碰见,萧月恒也不会放他离开。 “恒哥?” 洛筝连着喊了好几声,才引来萧月恒询问的目光,他赶紧指指楼下说:“有人出来了。” 准确一点说,是有人去了院子。 昨晚周围太黑,洛筝其实没怎么留意院子里的环境。 这会儿再来看,楼下早已大变样。 那棵老槐树已然没了踪迹,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人工湖,岸边建着一座八角亭。 洛筝说的那个人,就正往亭子那边走。 他仔细观察好一会儿,发现亭子里的石凳上似乎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恒哥,那个会是梦官吗?” 尽管在二楼,洛筝说话依旧不敢太大声,生怕惊到真正的梦官。 萧月恒倒是没他这个顾虑,语气如常:“谁跟你说,梦官一定是人?” “也许底下的都是障眼法,它此刻就在这屋里呢?” “……” 青天白日的,洛筝愣是被萧月恒说出一身冷汗。 但他也很清楚,萧月恒说的都是事实。 梦官是什么东西都有可能,虽然最常见还是以人的样貌出现,但也不是没有其他例子。 萧月恒吓唬完洛筝,才垂眼去看楼下的状况。 往八角亭走的,正是昨晚那个女孩。 不过她今天的裙子不再是鲜艳刺眼的红,而是皎若明月的纯白。 女孩应当很开心见到亭子里的人,从背影都能看出她心情很是愉悦。 因为他们在高处,无论怎么变换角度,都没法看清楚亭子里究竟是什么人,甚至没办法分辨出性别。 萧月恒观望片刻,转身说:“下去看看。” 洛筝连忙跟上:“好——” 蓦地想起什么,洛筝脚步又一顿。 他转过头,指着莫星寒小声问:“哥,它好像睡着了,不管吗?” 萧月恒回眸瞥了眼那团毛绒绒,缓缓道:“无碍。” 洛筝正想说这是在梦里,怎么说也是危机四伏的。 谁料萧月恒很快接上一句:“真有什么事,他跑得比你都快。” “……”
第6章 入梦(四) 最终洛筝还是选择把莫星寒抱上。 倒不是不相信萧月恒说的话,主要是他实在不忍心丢下这只梦貘。 不过他挺羡慕的,这种情况下还能睡得这么熟,真不愧是梦神…… 萧月恒没管洛筝,他乐意抱着是他的事。 一楼的摆设与昨晚没什么区别,大门也敞开着。 洛筝落后萧月恒半步,问他:“恒哥,你要去找那个女孩吗?” 萧月恒四下打量着,闻言回答:“不是。” 洛筝顿时困惑:“那我们下来做什么?” “女孩是梦官吗?”萧月恒反问他。 前不久才被他提醒的洛筝迅速回答:“不是啊。” 萧月恒气定神闲道:“既然不是梦官,我找她作甚?” “……” 好有道。 洛筝被他一噎,一时间无言以对。 相比起那个女孩,萧月恒更想会会亭子里那位。 若他没猜错,那人必定是女孩口中的弟弟。 事实也如萧月恒所料。 八角亭里,女孩正坐在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面前,桌上放着萧月恒见过那个针线盒。 石桌中间还放着一个老式收音机,远远只能听见一点隐约乐声。 女孩垂眼做着绣活,偶尔跟小男孩说两句话。 不仅裙子换了个颜色,她之前那两个骇人的血窟窿眼洞,此时又同寻常眼睛无异。 那是一双很温柔的眼眸,不知跟弟弟说到什么好玩的事,弯成了两道月牙儿。 洛筝一下子竟无法将这个笑容美好的姑娘,跟晚上那个阴森可怖的样貌联想到一块。 他忍不住嘀咕:“这是发生过什么啊……” 是什么事情,让一个正值豆蔻的姑娘变成那副鬼样子? 难道跟她弟弟有关? 想到这,洛筝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女孩对面的男孩。 男孩与女孩朴素的装扮不同,他显然很受家里人疼爱,穿着衬衫搭洋式小马甲,脚上踩着一双擦得锃亮的小皮鞋。 男孩手边倒扣着一本书,面前还放着一本,正提笔在上面写着什么,时不时抬头回答女孩的话,画面看上去挺温馨。 这么一瞧,就是两个年纪尚小天真烂漫的孩子。 洛筝实在很难相信,小男孩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伤害姐姐。 到了门口,萧月恒便止住脚步,没有继续往亭子那边走。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男孩的写字本,问身边的洛筝:“看出什么了?” 洛筝想了想,试着猜测:“这是姐姐的回忆吗?” 萧月恒神色不变:“还有呢。” 洛筝瞬间被鼓舞,兴致勃勃往下猜:“这个弟弟也是梦官放出来的迷惑项?” 萧月恒没说他的猜测对或不对,只是顺着问:“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臂弯间的梦貘翻了个身,洛筝调整一下姿势才回答:“因为弟弟看起来不会伤害姐姐。” “你占梦的结果是什么?”萧月恒继续问。 “是——” 洛筝倏地顿住。 萧月恒问得太连贯,以至于答案即将脱口而出时,洛筝才觉出不对。 占梦卜象,这是一个思梦。 即便梦官并非女孩或者弟弟,而是另有其人,这个梦也不该是由伤害过谁而诞生的。 是他下意识以自己的逻辑去思考问题,才会疏漏这个关键点。 洛筝瞬间垂头丧气:“我真的太笨了……” 萧月恒也不留情:“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 “你是头一回入梦,被眼前景象蒙骗倒也正常。” 萧月恒适时补上一句,洛筝才稍稍有点被安慰到。 说到这,洛筝突然有些好奇萧月恒第一次入梦是什么感受。 他大着胆子问了,却没想到萧月恒的回答尤其简单随意:“没什么感受,太久远,有感受也忘得差不多了。” 也是,都几千年了。 但洛筝还是不肯死心:“那你第一次破的是什么梦啊?” 隔了好几秒,萧月恒才说:“噩梦。” 洛筝微讶:“谁的啊?” “一个百姓。”萧月恒说。 洛筝光顾着稀奇,竟也没细想他的遣词。 见他还要追问,萧月恒适时转移话题:“此梦较为特殊,你拿来练手正好,好好思考细枝末节。” “哦……”洛筝这才老老实实收起好奇心。 等他转过视线继续观察八角亭的两人,萧月恒才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 准确来说,他破的第一个梦,是一整个村庄所有人的噩梦堆起来的庞大梦海。 那本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偏远山村,虽不算繁华,但家家户户各有田地庄稼,大伙都过得很安逸,村民们很热情好客,并不排斥生人。 可就是这份良善,埋葬了他们的家,夷平了整个村庄。 那时萧月恒还是个无忧无虑的王子皇孙,游山玩水途经此地,偶然得知镇国将军靖安侯在追拿通敌叛国的逆臣。 据说那名叛贼沿路逃到了那座山村,靖安侯领命正在挨家挨户搜查。 出于好奇,萧月恒藏着身份住在山脚的驿站,才得以知晓后来事。 在村庄里搜寻未果,靖安侯只好留下一队兵马继续蹲守,命其余人同他去了另一处。 就在他离开当日,那名叛贼伙同埋伏于近处的敌国兵士,将整座村子屠了个干干净净。 萧月恒闻讯带人赶去时,血水早已蔓延染红整条河溪,淹没过马蹄。 踏进村子那刻,萧月恒只看到满眼的红。 火焰燎烧过天际,那片刺目的颜色像是能与夕阳融为一体。 凉风卷着烧焦味与血腥味涌入鼻腔,萧月恒亲眼见证了什么叫世事无常。 他在皇城的高墙下养尊处优,从没人同他讲过,生与死仅在一夕间,甚至降临得如此悄无声息,无根无据。 大抵是从小跟老修士习过术法的缘由,也可能是村民的梦魇试图吸食他的灵息,那晚萧月恒入梦了。 他孤身一人,破了层层叠叠将近万重的梦魇。 也是那天,萧月恒得知世间还有梦魇一物祸乱作祟,才独创并修习除梦之术。 萧月恒也没说假话,第一次入梦的感受早已湮没在漫长岁月中。 但他直到现在,仍清楚记得那片烧得火红的落日残辉。 “喀。” 捕捉到这声细响,萧月恒蓦地回过神。 他推开折扇摇了摇,目光像是没有落点,注意力却凝在了侧后方。 就在这时,洛筝忽然急道:“恒哥!他们不见了!” 萧月恒循声朝八角亭看去,只见里头已然空无一人。 洛筝四处张望着:“怎么回事,他们去哪了?” 他这一声完全没有压低音量,窝在他臂弯间的莫星寒当即一哼。 洛筝被吓了一跳,低头一瞧才发现他根本没醒。 萧月恒瞥了眼,友好地提醒洛筝:“别吵他吃梦,不然醒了准要跟你闹。” “……” “???” 所以怀里这只不是在睡觉,而是在吃饭?? 洛筝吃惊两秒,又记起他抱着的是只梦貘……忽然觉得合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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