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神像就要被有惊无险地搬起来,村长忍不住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一颗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咔嚓一声脆响,架在石像底座的木条遽然从中断成两截,那沉重的神像向侧边歪去,转瞬又压断了剩余几根承重的木头,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重重落回到神坛上。 “这……这……” 冷汗顿时如雨下,村长在村民震惊的窃窃私语中不敢置信地退后几步,结果却猛然撞上一人,吓得跳起来:“谁?!” 他回头望去,却见是个很高很白的青年,眉眼长相都顶好,唯独神色淡得不见什么人气儿,显得不近人情。颈侧冷白的皮肤上嵌着一黑一红两颗小痣,格外漂亮鲜亮的颜色,冲淡了几分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 他侧着脸,没看村长,也没看村民,一双弧形好看的眼睛朝着庙中神像的位置,语气听不出情绪:“你知道这个庙供的是谁吗?” 村长一愣,下意识地回:“不知道。” “不知道,”郁危重复了一遍,淡淡看他一眼,不无讥讽地道,“那也敢动?” 万物有灵,这破庙屹立百年,早就沾上了前人几辈子的尘缘凡念,是护佑村子的宝地。若是动了,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明如晦的神像被如何处置他不感兴趣,搬走了更好,省的看着烦心。但是眼睁睁看人往火坑里跳确实不太道德。更何况,白玉京古神的分量太重,哪怕是整个村子的人,也请不动这尊神像。若是操作不好,还会遭反噬。 郁危身高本就占优势,语气又足够强硬,气势上登时将村长压过七分。村长流着汗,一时没了主意:“那、那该怎么办?” 如今神像也抬了,神又不肯走,原先说好的修士也迟迟未到,前后为难时,郁危平静道:“去上香,请罪。” 村长犹豫道:“管用吗?” “心诚的话就管用。”郁危道,“起码能让这庙的主人不计前嫌,还愿意护着你们。” 人果然是迷信的,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村长当即道:“好,我这就派人回去备些香来……” “等你回来黄花菜都凉了。”郁危凉凉说完,又道,“我这里有,可以借给你们。” 一旁偷听许久的邵挽心领神会,凑上前来,将买到的香递过来,正打算热心地分给大伙,却被郁危伸手一拦。后者很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不能白给,拿多少要记账上的,毕竟是你们要交的供奉。” 村长才刚伸出手来:“啊?” “啊什么啊。”郁危垂着眸,语气平平,“既不想出香火钱,又想名正言顺地享受神像的庇护,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似乎是被他说动,村民先是面面相觑,随后默不作声地排成了一队。村长排在最前头,从袖口摸出铜钱,面色诚恳地递了上来。 郁危拍拍呆在一边的小鬼头的肩膀,无比自然:“邵挽,收钱。” 邵挽望了眼乌压压的人头,激动得手抖了抖:“……” 被铜钱砸晕,好幸福。 - 重新端正摆好的神像下,乌泱泱一行人神情虔诚,老老实实排队敬香。 邵挽在最后看得兴致勃勃,小声道:“我敢打赌,这庙十年来的香火,加起来都没有今天多!” 郁危清点过今日进账,随手甩给他,看起来心情不错:“拿去买东西吃。” 铜钱碰撞的清脆声如此悦耳,邵挽手忙脚乱接好,幸福得简直要飘起来:“没事的哥,我不饿,钱先存着。” 两人排在队伍最尾,邵挽看了看,手里还有余香,于是问:“你要不要也去敬一炷香?我记得有人说过,神像都是能听见信徒祈愿的,机会这么难得,试一试嘛,万一很灵呢?” 郁危本来想回绝,听见中间一句,反问:“真的能听见?” 见他来了兴趣,邵挽立刻狂点头:“嗯嗯!” 郁危问完又没声儿了,邵挽以为这次也没戏了,没成想不知过了多久,前面传来一声简短的:“好。” 队前的人排得很快,不多时前面便空空如也。烟雾缭绕,浓香扑鼻而来,厚重又缠绵,扑入衣襟便久散不去。 靠得越近,神像的一沟一壑、一脉一络便越清晰,和原来相比多了些新添的缺口,是方才村民不小心磨损的,郁危看不见,却能感觉到,视线兜兜转转,在上面停了片刻。 借着没有燃尽的香点了火,他重新抬起头,淡声道:“昆仑山逆徒在此,所求仅一愿。” 人群远在身后,圈出一小块无人打扰的地方,没人听见他说了什么。 郁危没有迟疑,声音冷静,继续说:“愿了结师徒情分,此后与昆仑山再无瓜葛,形同陌路。” 最后一字落下,他遵照礼数拜了三拜,随后起身,走到香炉旁。 白色的香灰已经落了一层,平铺在铜炉底。郁危捻着香,将要插入红土中时,手指忽然不受控地颤了一下。 只是须臾的迟疑,灼烫的香灰就落到了手上,他愣了一下,看着手中的香毫无预兆地断成了三截。 一道含笑声音淌入耳中,悠悠转转,极轻也极淡。 “郁危,你要和谁断了。” 【作者有话说】 很抠·很会砍价·又很会赚钱的危 补充设定:因为鬼界出bug了所以人界的鬼从透明变成实体了,希望大家不会觉得太奇怪哈哈
第3章 香断之后 香断了。 风从墙壁上敞口的窟窿呜呜地吹进来,卷起一阵白,分不清是香灰还是雪粒。 噼啪的香火声中,悦耳嗓音自头顶倾落,顷刻有如冬雪消融,寒风止于身后,一霎拨雪为春,笑意盎然。 郁危静了半晌,慢慢掸去了手上落的香灰,指尖一松,几截香悄无声息落到地上。 他抬起头,探究的目光冷如霜刃,直白地望向身前神像。 “你是谁?” 这尊神像雕刻得很用心,头颅微微垂下,风化模糊的面容上,深色石质瞳孔低垂,看久了,反倒真有种在被凝视的错觉。 “郁危,”依旧是轻笑着的语气,神像说,“叫师父。” - 邵挽安安分分排在队伍最后一个,看着郁危走上前去敬香,目光紧随,暗地为对方捏了把汗。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改了主意,但总归结果是好的,邵挽衷心地希望每一只鬼都能找到尸体,入土为安。 村长敬完香便凑过来跟他聊天,旁敲侧击着问:“小兄弟,你与高人,可是师出同门啊?” 邵挽登时紧张起来,慎重地点了点头。此前郁危跟他说过,如果有人问他们是什么关系,就要回答是师兄弟。 于是邵挽挺起脊梁,肯定道:“那是我师哥。” “噢。”村长恍然大悟,“敢问二位师从哪位仙长门下?” 邵挽:“……”这个没教。 他绞尽脑汁,最终绝望地发现,“师哥”教的东西里没有一句提起过师父是谁。邵挽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半天,当场乱编了一个:“是、是黑虎山老祖。” “黑虎山老祖!”村长肃然起敬,暗道果真听起来就不好惹。 他抬头看看那位“黑虎山老祖”的大弟子,又问:“那,高人不知该如何称呼?” 邵挽:“……” 这个,他也不知道。 正在他为起名字而满头大汗搜肠刮肚之时,邵挽忽而眼睁睁看着郁危手里的香断成三截,零落地掉到了地上。 香断是不吉利的事情。邵挽登时把一边的村长抛之脑后,急忙抽出一根新的想要递给他,却看见郁危抬起手来,冷然道:“退后。” 那并不是一个要接的动作,反而在瞬间爆发出凌厉的攻击性。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一顿,随即绷直拉紧,仿佛有丝丝缕缕的银色气流顺着指根缠绕而上,下一秒,猛地攥紧成拳,突如其来、毫不收力地重重砸到了神像上! 一声天崩地裂,众人暗自交谈声戛然而止,邵挽和村长目瞪口呆地僵在了原地。 这惊天巨响震得地面抖了抖。漫天飞扬的尘灰中,郁危紧攥成拳的手慢慢松开,随即收回,垂到了身侧。 邵挽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呆呆地问:“……师哥,你手疼不疼?” 郁危没理他,低着头,掸了掸衣摆沾上的石屑。过半晌,他才慢半拍地回过头:“你说什么?” 邵挽心想完蛋了,他师哥好像被震得耳背了。再一低头,看见满地惨不忍睹的石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还是死了:“师哥,我们好像闯祸了。” 郁危:“不疼。” 邵挽:“?”怎么乱回答。 这下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下子急了:“师哥,你没事吧?” 郁危像是跟他们都不在一个时空了一般,反应了一会儿,回答:“没闯祸,我故意的。” 灰土散尽,视线重新变得清晰。那座巨大的神像已经四分五裂、碎得彻底,众人大气不敢喘,生怕说错话也被一拳揍趴下,到时候东一块西一块的不好拼。 一片鸦雀无声中,郁危抬手捏了捏鼻梁,清醒了。 他刚死没多久,灵台动荡,元神不稳,现在是一只虚弱的鬼。方才贸然动用灵力,打破了平衡,才会突然对外界的感知和反应变慢。 “我没事。”郁危道,“是神像有问题。” 见他正常了不少,村长终于敢插话,惶惶道:“高人,神像出了什么问题?” 郁危正要回答,一声轻笑忽然落在他耳侧,虚无缥缈,却又熟悉到令他浑身血液都一瞬凝固。 他猛地转过头,面色冷若冰霜,望向了神坛之上。 邵挽咽了咽口水:“师哥?” 没有多余表情,没有情绪起伏,郁危像是听不见一样,冷恹地踩过满地石屑,越过一地碎石,走到了正中央的神坛上。 神坛上散落着大块的石头,还有一颗精雕细琢的神像头颅,安静躺在废墟之中,唇边淡笑丝毫未变,一双眼睛深深地望向来人。 郁危走到它面前,垂眸,居高临下地看下来。那目光冰冷彻骨,如同刀锋锐利,轻而易举刺破外壳,冷漠地审视着内里的赝品。 明如晦的脸。明如晦的声音。明如晦的神情。 残破的神像顶着这张脸,用他熟悉的声音,喊了他的名字,语气近乎于温柔缱绻:“郁危。” 简直假的可笑。 郁危忽然失去了耐心,长靴踏上神像的头颅。咔嚓一声,本就不堪重负的石面再次蔓延出丝丝裂痕。 “我的尸身呢?”他问。 那张脸被踩在脚底,爬满蛛网般的纹路,看起来骇人又诡异。下一秒,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中,石像头颅的唇角竟然慢慢牵动,笑容不断扩大,显得突兀古怪。 一阵模糊不清的笑声压抑沉闷地响起来,仿佛撕开了虚伪的面目,那颗几欲四分五裂的神像头颅用温柔的嗓音,低声,喃喃道:“郁危,你去过地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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