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回山之日 后来一个手不稳没撑住身体,整只鬼啪叽歪进了水里,被浴桶吃掉了。郁危呛了几口水,被人捞起来擦干,然后头发半湿地顶着明如晦的外袍坐在木凳上控水晾干。 他听见房门一开又一闭,带起一阵风。明如晦应该是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才走进来。他身上熟悉的温度被夜风剥夺了,气味也变得很淡,郁危鼻翼动了动,听见他悠悠说:“陆玄一送来的东西。” 郁危托着腮,没什么反应地哦了一声。 他的确毫无波澜,脑袋如今还浆糊着,只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但那时候他正死死咬着明如晦的手指忍耐声音,对方说了什么,送了什么,压根没仔细听。 似乎哪里不对劲,但又想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郁危蹙眉托腮。 紧接着,他又听见明如晦说:“怎么这么多画。” 画。 电光火石灵光一现,郁危一下子清醒了,陡然扭过头:“等一下……” 晚了一步。明如晦抱着画正在整理,闻言抬头向他看来,下一秒,边缘那卷摇摇欲坠的画轴便掉到了地上,系带唰地散开了。 他自然而然地低下头,随即便看见了那幅惟妙惟肖、生动传神的春日太子午憩图。 郁危:“……” 他绷着脸,看着明如晦弯腰将那幅倒霉催的画捡了起来,展平,画轴自然垂落,完全展开在他面前—— 明如晦抓着画轴一端,很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会儿,随即微微挪开一点,露出与画上别无二致的一双眉眼:“从哪里翻出来的?” 郁危抿着唇,不想说话了,板着脸装死。 “从乔影那里要来的么。”明如晦不需思考便能猜到这些画的来源,看了一眼怀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数卷画,又问,“画的都是我?” 发梢的水滴进了眼睛里,郁危条件反射地眯了一下,嘴硬道:“不认识。” 明如晦笑了一声。 他将画拿到面前,随意比对了一下:“感觉长得有点像我。” 郁危:“……不像。” “不认识,要这么些画做什么?”明如晦没戳破,不紧不慢问,“乔影应该花了不少功夫,搜集了很久。” 郁危冷冷道:“我的。” “只有我能看。”他生硬开口,“他不许看。” 下一秒他就被人揉了下头发,明如晦将手里抱着的画轴暂且搁到了一边,靠坐在梨木桌边,垂眼要笑不笑地看着他:“真的不认识?” 摇曳烛光下,垂落的银白发丝仍挂着剔透水珠,熠熠生辉,与画中一模一样,仙人之姿,恍惚是从画里走了出来。 郁危和他僵持良久,终于率先挪开了眼,含糊道:“你又不跟我讲你从前的事情。” 他别着头,在热水里泡了那么久,皮肤终于泛起一点活人似的血色,唯独没把爱嘴硬的一张唇泡软和。明如晦熟练地歪下身,掀开顶在脑袋上的衣袍去找他藏起来的脸,好笑道:“这么多画,等回山后我一幅幅讲给你听好了。” 郁危心里微微一动。明日便是回山的日子,这次回去是为了养眼睛,神识也不能用,会有一段时间什么都看不见。为此他还抗拒着问过能不能不治眼睛,结果被明如晦打了手心。后者语气很温和,说的话却冷,说他要是再滥用神识,之前划伤的眼睛就再也治不好了,逼得他不得不就范。 郁危托着脸想了一会儿,觉得那段时间一定会很棘手——看不见、摸不着,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所以他今晚上才执着于要亲对方,执着于很多事。 忘了从哪里看到的——可能是某本路边摊的《心经》里——那上面说,双修这种功法,可以精进修为、疗伤养神。郁危看了眼明如晦心口的炁,蹙起眉,他觉得好像效果并不算很明显。 那就只剩最后一种办法了。等回山后再试试好了。 - 回昆仑山的时候孟白和邵挽两个小鬼头一同跟着,激动得睡不着,第二天顶着黑眼圈没精打采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离开了鬼界,陆玄一便花大价钱找来三辆装潢豪横的马车,把陆家各项事务心安理得交给了满头白发的陆老爷子,撒手不管,兴冲冲往昆仑山去了。 郁危也没睡好。他一开始还能硬撑,后来撑不住了歪到明如晦肩上,到最后又躺在了对方腿上,困得睁不开眼。朦朦胧胧感觉身上被人披了一件袍子,随后头发也被解开了,马车的颠簸突然消失了,于是他安心地睡了一路。 过了不知多久,马车停了。郁危似有所感地睁开眼,发现明如晦不知何时将手垫在了他脑后,另一手捧着一本书卷,已经快看完了。 察觉到他醒了,对方合上书,问:“睡醒了吗?” 郁危刚睡醒,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抬起手,去碰了碰明如晦的嘴唇,然后手一松,耷拉下来了。 郁危歪过头去,又闭上眼,说:“没有。” 不想起。 未等明如晦再度开口,马车外传来孟白欢天喜地的声音:“仙君!我们到地方了!” 他说完,邵挽也跟着学:“真的到了!哇——” 他们三个喜气洋洋的话音此起彼伏地传进来,叽叽喳喳,郁危终于被吵醒了。他静了静,眼底的睡意缓慢地散去,问眼前的人:“到哪儿了?” 明如晦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耳垂。 他语带笑意,说:“到家了,歪歪。” …… 高山长风,宽谷深木,云卷云舒。 山门仍是数年前的模样,连门前郁危闲来无事堆的石头也没动,只是新冒出了一丛嫩绿的草茬,点缀着碎星般的小花。 陆玄一率先一步认出了地方,兴致勃勃道:“当年我每次都卡在这里进不去,就在这里研究这个石阵。” 明如晦嗯了一声,闲闲问他:“你研究出什么来了?” “很遗憾,什么都没有。”陆玄一正色道,“这个石阵摆得实在诡谲,我完全摸不透,可能是我道行不够吧。” 他现在倒是很谦虚,郁危正好走过来,瞥了一眼,凉凉道:“是猪。” 陆玄一肃然:“石诛?” “……”郁危懒得理他了。没人敢管为什么昆仑山脚下用石头摆了一只猪,不过郁危乐意。他其实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摆弄一些石头,可能只是无聊,可能只是为了让路过来此的人摸不着头脑。他看向同样低头望着“石阵”不语的明如晦:“怎么了?” 对方视线还停在那上面:“我还以为是老虎。” 郁危:“?” 明如晦收回目光,轻笑了一声:“毕竟是黑虎山么。” “……” 没完没了了!郁危面无表情。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任“黑虎山老祖”走近,伸出手摘掉了头顶落上的树叶。 “山上的草木生灵都很想你。”他低声说,“歪歪,你好多年没回家了。” 山风如浪,扰动漫山草木喧嚣,声声如潮,哗然作响。 巍峨耸立的山门拦不住流云,拦不住声浪,也拦不住属于昆仑山的,熟悉至刻骨的气息。 明如晦站在山门之间,背对轩然长风,只是很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人,随即温柔扣住了郁危的手指,合拢握进手心。 “歪歪,”他说,“欢迎回家。” 【作者有话说】 预计再有十几章就会完结了,这段时间更新不定,有可能八点之后才发,有可能突然加更,谢谢饱饱们的等待(づ ̄3 ̄)づ╭❤~
第92章 一杯即倒 郁危醒来的时候眼睛看不见,也没有什么记忆,孤零零的一只鬼全身上下一无所有,回山的路本应要走很多很多年。 他不记得自己要回家,也不记得自己的家。 他本会毫无留恋地跟着邵挽去鬼界投胎——但还是有人行过万水千山,穿越人间风雪,走到那间破庙找到了他,把他的手紧紧拽住了。 就像掉落雪谷的那次,滚进泥坑的那次,街上走丢的那次。 他说要带他回家,从小到大,从未食言。 …… 郁危微微垂着头,感受到指缝有力的温热,起伏的脉搏,不由自主将对方的手抓得更紧。 长风萧萧,他举步跨入山门内。 那一瞬间,他听见苍老的钟声,在亘古青山间空然绝响,苍劲浑厚,余韵悠长。地脉生灵,万物生长,那些属于昆仑山的灵,一同跃入耳间。 乌云似的长发,披落肩背腰骨,随后被人用手揽住,熟稔地用发带束起。 郁危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人摸了下。他仿佛还站在数年以前,在某个冰雪消融的春日,第一次抓着那个人的手,跟着他走过耸立的山门,走过开满小花的山谷,走到一切归宿和命运的开端。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睫,问:“明如晦,我是不是很难养。” 于是脸又被人捏了捏。 “是很难养。”明如晦说,“所以也只养你一个。” - 离山五年的徒弟刚回家不久,便被仙君温柔而不容拒绝地领去了竹舍,要治眼睛。郁危十分抗拒,于是明如晦捏着他的耳朵,淡淡地说了一句“听话”。 一团团雪白的毛茸茸们彼此挨着趴在门口窗边偷看仙君教训徒弟,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动,郁危一个目光扫过来,它们又飞快缩了回去,只剩那些藏不住的耳朵尾巴在门口晃来晃去,很活泼的样子。 郁危:“……” 他硬邦邦地又转过脸来,手指松开,悄然向上抓住了明如晦的小臂,左右晃了晃。这点暗戳戳的、蹑手蹑脚的小动作让后者成功笑出了声来,故意问:“嗯?” 郁危道:“看不见怎么办。” 明如晦道:“我在这里,不会摔的。” 但会丢脸。郁危面无表情地想。 他说:“那你答应我,这段时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明如晦随意地应了:“嗯,答应你。” 郁危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终于不再倔了,闭上眼。没过多久,他感觉到有清清凉凉的东西覆到了眼皮上,很舒服,一点一点渗透进他的眼珠,温柔地融化、流淌。 “这几天也不要用神识。”明如晦又说。 他抬手,在郁危额上点了一下,封住了他的识海,随即感觉到郁危浑身一抖,下意识将他的手臂抓得更紧。 他恍惚着睁开眼,眸中只剩下一片漆黑空茫,彻底看不见了。 从陆家接回来的小黑猫正叼着困困符在屋里跳来跳去,一头扑进他怀里,似乎若有所感,一只圆溜溜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主人看,然后喵喵叫了一声。郁危低下头,动作有些迟疑地摸到了它的脑袋,顺便从它口中救下来了委屈巴巴的困困符。 顿了顿,他说:“好黑。” 脑袋随即被人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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