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空旷得很,房梁上垂下九十九根手掌宽的红色丝带,无风自动,遮蔽着安放在遍及整面西墙的木格窗下的拔步床,以及正对床头的那座黑红色神龛。 香味的源头便是神龛,老大忍着没来由的心悸感走上前去,只见一旁的床放下了帘子,什么都看不见,而神龛上的推拉式小木门也紧紧闭合,只有一圈烟灰落在供台的位置,仿佛不久前这里放着一个圆形的小巧香炉。 老大深吸一口气,先给自己各套一个防御物伤害、精神污染的道具,然后小心翼翼伸手,将神龛木门向两侧拉开。出乎意料的是,里面是空的。 没有扭曲怪异的神像,或是其他不可名状的东西,神龛内空空如也,唯有尚未散尽的香气证明其中曾有物品存在过。 老大喉结滑动,猛然转身看向旁边的拔步床。 青色的帘子静静垂在床沿,没有随房梁上的绸带飘荡,静得像是固体。 老大又给自己叠了两层甲,也不敢直接拿手掀,而是选择从系统仓库里掏出一根棍状的一次性道具,撩开了帘账。 宽大的床铺内侧光线暗沉,一位身着红色长裙的年轻女子躺于玉枕上,头梳繁复高髻,脚穿精致绣鞋,双手交叠于腹部,脸上化了细腻浓艳的妆。 但在白润的、混了桃色胭脂的厚重面脂下,还依稀可见女子的真实肤色,苍白中略带一点青乌,手背的皮肤也是惨白泛青,被大红色的指甲油衬得尤为骇人。 那是怪谈里枉死之人的肤色。 老大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抿着嘴唇死死盯住女子的面庞——那张脸再年长个十几二十岁,就与大伯母别无二致! “小七。” 意尘梦正蹲在一丛枸杞丛边上,仔细打量那些挂在霜白与黄叶间的红果串,头顶冷不丁响起大伯父的声音,把他惊了一跳。 “大伯父,大伯母。”他站起身,微笑着打招呼,“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我们刚从你们奶奶院里出来,恰好经过这里,这就要回屋去了。”大伯母温声细语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意尘梦拢了拢大衣,细细鼻子,伸出冻红的手指环绕四周指了一圈:“只是觉得后院里的花草有意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有意思?”大伯母眉尾微扬,嘴角的弧度却是半点未变。 “是啊。” 意尘梦把右手揣进兜里,换了左手抚过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株月季:“明明是冬天,可园子里不管是哪个时令的花朵都开了,开得姹紫嫣红,生命力旺盛,连不太起眼的枸杞都开了花结了果,不有趣吗?” “以前读诗,只知道满园春色关不住,原来在老家,冬色亦嫣然。” 大伯母眼底的笑意慢慢褪去,只有一动不动的唇角兀自强撑着所谓的笑脸。 大伯父扫视着那些或花开繁盛,或枝条茂密的花草,脸色愈发冷冽。 这时,意尘梦折了一枝带果的枸杞递给大伯母,笑吟吟道:“冬日插花常用红色的天竺果点缀,可惜园中没有种天竺果,用这个代替也不错……啊,我忘了问,大伯母现在还喜欢插花吗?” “嗯……” 大伯母被问住了,就见他收回枸杞枝,有些懊恼地敲敲自己脑袋:“抱歉呀大伯母,我记得以前你很喜欢插花的,不过那都是好多年的事了,现在的消遣方式这么多,您应该已经不喜欢了吧?” “你记得没错,我确实喜欢插花,现在也还是喜欢。”大伯母从他手中抽走枝条,眼睛弯了弯,“园子里的花开得不错,我这就再折一些别的回去插瓶。” “要我帮您吗?” “不用。这里风大,你回花厅里坐着吧。” 大伯母弯腰摘了意尘梦碰过的那朵月季,慢悠悠往前庭走,一路走一路摘花,大伯父沉默着跟上。 “她不喜欢插花。” “不,她喜欢,只是你从未了解过她。” 意尘梦捂住右耳,只比耳孔略大一点的微型耳机中传出族长夫妇简短的交谈,之后就只剩下花枝摩挲的轻响。 他扬起嘴角:“不枉我昨天把大伯母‘看’了个透彻分明……希望这枚一次性道具能存活得久一点。” 另一边,君不犯坐在门后一株高大的冬枣树上,长腿垂在半空,伸手去摘头顶最饱满的两颗枣子,上衣褶皱抻平,勾勒出窄瘦利落的腰线。 摘下的枣子一颗被他抛给不远处的管家老吴,一颗擦干净塞进嘴里。 “咔嚓咔嚓”的脆响被呼啸而过的寒风吹散,君不犯将墨镜挂在毛衣领口,形状飞扬的凤眼微眯,望着来路,色泽深邃的瞳仁映出两手空空的大伯父与怀抱鲜花的大伯母,他们正度过寒潭上的桥。 老吴用仅剩的几颗牙把冬枣嚼得嘎嘣作响,一会儿看看君不犯一会儿看看君不犯,欲言又止半晌,在族长夫妇转到正厅后方,再也看不见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四哥儿,你来我这儿到底想问什么——咱能主动张一下你那张金贵的嘴吗?”
第29章 家祠(7) 君不犯吐掉枣核,转身倚靠在主干上,右手搭着屈起的膝盖,自然下垂的指节白得晃眼。 “老吴,你在江家老宅待了多少年了?” 老吴咧开没几颗牙的嘴:“没多久,也就八十年整吧。” “祭祖仪式你也参与了八十次?” “八十次?”老吴咀嚼枣肉的动作一顿,语调不自觉冷了下去,“再来一次江家人就要死绝了,还八十次,你当族谱是打印批发的吗?” 君不犯循着他的挖苦回忆自己昨夜在祠堂的见闻,记忆触角延伸至祖宗牌位的部分时一顿,无数之前并未深思的细节如潮水般涌出。 牌位放在二十层的阶梯木桌上,每层大约十五个牌位,总计约莫三百个。 这个数量乍一看很多,但对于江家这种拥有百年老宅的大家族可以说少得可怜。 之前被密集摆放的牌位唬住,几乎所有人都未察觉这一点,君不犯注意到了,也仅仅只是针对其打了个问号,直到此刻认真回想,才深切感受到其中的古怪。 而与之对应的,还有一个连他自己都险些忽略过去的细节。 “祠堂古旧,从门窗到梁柱,再到地砖,都留下了岁月流逝的痕迹,但……” 君不犯停顿几秒,用余光观察老吴的表情,见他只是不置可否地微笑,才接着说:“但牌位与放置它们的供桌却很新。” 制作牌位的木头年份很新,描字的金漆也很新,二者甚至带着风格迥异的湿润感,触摸上去会让人产生一瞬间的冰凉微软的错觉。 很多刚制造不久的木制品都会有这种奇异的手感。 “祠堂是旧的,牌位是新的,就会出现一个反直觉的结论。” 君不犯抬手摘下一颗表皮泛黄的冬枣,咬一口,发面。 “新牌位替换掉了旧牌位,而且这些新来的并不是按照辈分分层摆放,因为它们的数量不足以分为二十辈,但若是在两到三辈之内,就合多了。” 江家老宅的面积快赶上影视剧中的王府了,这么大的宅子不会只有一两房的人居住,鼎盛时期族人数量可能远超三百,即使没落了,也不会低于百人之数。 考虑到女子不得进家祠的陈规陋俗,祠堂内的牌位大约是家族一半的人,三代人分三百个牌位,只有少,不会多。 老吴静静听着,似乎想知道他还有什么高论。 君不犯唇角微勾:“那三百个牌位上的名字我都看过,什么辈分的都有,可见布置‘假祠堂’的人用了心,可惜他百密一疏,让我们发现了两个水字辈的‘外来′牌位。” “我抻着这根线头顺势一拔,就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推断出了这么多东西。除此之外,我还得出了一个推论,你想听吗?” 老吴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眉头紧皱,隐于昏暗处的面庞阴郁而漠然。 “你说,我想听。” 君不犯垂眸微笑道:“祭祖必须在祠堂内进行,在一堆虚假的牌位、一个虚假的祠堂里,祭祖不可能成功。” “虽然族长没说,可在这个时候的江家,祭祖失败就等于死亡——你猜我们这批小辈,江家仅剩的年轻人,最后能活下来几个?” 老吴的脸皮狠狠一抖,像是被抽了脊骨似的,腰背深深地佝偻下去。 如同被挑开旧伤疼得锥心,他哑着嗓子问:“四哥儿,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明知故问吗?”君不犯眼底的温度瞬间冷却:“真正的祠堂在哪儿?” “……” 君不犯跳下树去,扬起的大衣下摆带落枝头的霜雪,洋洋洒洒地模糊了老管家的视线。 雪地靴的厚底碾过地上的碎冰,他弯腰将手按在老吴肩上:“你在江家侍了八十年,这八十年的感情,不足以让你出手救一救江家最后的人丁吗?” 老吴一把扣住君不犯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如同铁环般嵌进他的皮肉,几乎勒断他的腕骨。 他痛苦地闭眼:“告诉你们,你们也活不了,反而会死得更痛苦。你们的爸妈……” “江水映、江水影,这两个名字你记得吗?”君不犯打断他,“昨晚,他们的牌位出现在了祠堂里,带走了老二、老九之后,被我打碎了。” 老吴猛然瞪圆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嘴唇剧烈颤抖,带得他仅存的几颗牙齿也跟着打颤。 “他们杀了老二和老九……” 君不犯在他身前坐下,从他的反应中看到了自己早有猜测的答案。 “水字辈的江家人算是你的小辈,如果你从没离开过江家,那他们就是你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现在他们亲人相残,死了都不得安宁,你看了,心里就毫无感觉吗?” 一阵寒风刮过,老吴浑身都抖了起来。 “祠堂……不在老宅里。从正门出去,南行十里路,家祠就在那块刻满家族史的石碑后方。” “谢谢。” 君不犯起身,拍打着衣摆上的灰尘,快步往花厅方向走去。 冷风吹来背后的喃喃自语: “我记得他们,小映、小影是一对双胞胎,从小感情就好……” “都是好孩子……他们都是好孩子啊……” 君不犯脚步一顿,但没停下,也没回头。 观众老爷们倒是挺唏嘘。 ——唉,好惨,不管是那两个鬼怪还是被杀掉的两个玩家都好惨。 ——不敢想象如果那俩鬼怪有意识,它们杀的又是自己真正的孩子会是什么感想……诶不对,我怎么心疼起鬼怪来了?应该心疼那俩主播才对! ——麻了,系统这次又要搞什么勾石背景故事?恐怖可以,别刀我! ——前面的,你想什么呢?咱主播是爽文视角,就算有屠龙刀也砍不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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