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未落,大殿内骤然阴风大作。 “哎呀,已经很久没有人猜出来‘芙蓉村’的真名了呢,小哥真的是聪明,只需要一点暗示加联想就能推个七七八八,佩服佩服。不过故事会时间过去了呢,大家是时候准备起来,芙蓉村祭很快就要开始了!我的祭品供果们可要乖乖听话哦。” 众人被无名之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站也站不直,脚步歪歪扭扭,最后只能一个接一个地抱头伏地,尽可能地遮掩住头部。 好不容易风声渐小,等到劲头完全过去,大家才彼此搀扶着试图站起来。再抬眼去看,一群人被吹得东倒西歪,几乎都不在本来的位置上。而原本空空荡荡的大殿中凭空出现黑纱白帷,四面墙上赫然挂起一排又一排的莲花纸灯笼,同他们在村里头瞧见的一模一样。 哗啦啦—— 从天而降无数往生钱,圆形方孔,黄、白两色,飘飘洒洒,如枯木坠地。 墨观至回神,猛然惊觉怀中的小黑猫已不知所踪。他连忙四下去寻,却在原本供着泥塑神女像的小桌前的蒲团上,愕然发现一排身着红色纸衣的“祭品”和“供果”,正是之前便被挑中的人选。 其中最为醒目的就是一只身着迷你同款红裙的……小黑猫。 墨观至:“……” 气鼓鼓、黑乎乎的小猫崽被硬(塞)进一件看着便不太合身的小红裙里,摆着一张圆圆的小臭脸。因为毛毛过于厚实蓬松,那件可怜的小纸裙被撑到极致,不断有猫毛挣扎着从各种衣服缝里“滋”出来,长长的大尾巴甚至无处安放。远远看去,他就像一只被洗衣机洗坏了、开了线的毛绒玩具。 这场面着实令人害怕不起来。 确认小黑猫除了受到点精神折磨和猫格折辱外并无大碍,墨观至总算放下心来,这才转眼去看另外几位“祭品”。 女孩们的脸上都被抹上一层浓厚的油彩,也不知是为了在奠礼上尽可能做到“喜庆”,还是时间紧任务重没工夫仔细描摹,那些黑的眉、红的唇,下手重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五官。她们蜷缩在一起,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再往旁扫去,对上张玄沄的那张脸,墨观至再次沉默。 阿波正巧也看见这一幕,十分不给面子地当场笑出声来。 “卧槽啊张玄沄,你这个样子是想美死谁啊!” 也许是张玄沄作为次要的“供果”,芙蓉村的人并不准备多花心思给他上妆,此时的张玄沄素着一张白脸,只在眉心点了一粒小小的红莲,看着竟然比女孩们还要娇媚三分,举手投足间竟然韵味十足。 “哥哥快别笑话我了,真是讨厌厌。” 张玄沄以长袖掩鼻,扭捏着怯声怯气地埋怨道,末了还半嗔半怨地瞪了阿波一眼。他表演得十分敬业,不仅捏着嗓子说话,连姿态动作都在刻意模仿闺中少女,得十分到位,就是有些用力过猛。 阿波冷不丁被这么一瞪,瞬间浑身抽搐,整个人像是被一把猪鬃大刷子从头到脚剐了一遍,张口露出要哕不哕的恶心表情。 和坦坦荡荡接受了女装的张玄沄相比,另一头的粉毛,哪怕面容已经具备“女性特征”,整个妆造看起来依旧惨不忍睹。粉毛也远没有张玄沄来得淡定。他大概是被无形诡谲的力量从房间里直接拖到芙蓉庙里来的,整个人被刺激得都快要崩溃了,此时半跪着坐在地上,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会张嘴嗷嗷大叫。 正吵嚷着,村长女儿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村祭正式开始之前,我会宣布几项禁忌规则,不可违背,违者……呵呵呵,你们是不会想知道违逆规则的下场的。” 这一回,墨观至终于有心思查看起周围的环境。他发现虽然殿内能够清晰地听见村长女儿的话语,却无法看见她人。他的视线小心翼翼绕着已被装饰成白事礼堂的大殿扫了一圈,终于在殿门口前方约五米距离的阴影处发现了村长女儿。 村长女儿似乎很重视这场名为村祭实为给老村长做五七的仪式,特地换了一套衣服,只是仍旧是黑色的,也不像是她自己的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看不清样式,更像是男人的衣物。 墨观至心中暗自将戒备拔高到顶点。只是他不知道,在他的脚边,正有一只凡人肉眼无法看见的木偶小人在蹦蹦跳跳。那木偶顺着他的小腿往上攀爬,一路来到他的肩头,最后登登登几下爬上他的头顶。木偶小人得意地朝红裙小黑猫瞥了一眼,一屁股坐下,抓起墨观至的两撮头发,像拿捏方向盘一般紧紧把着,口中发出哔哔嘟嘟呜呜呜的动静。 小黑猫见了,脸色不由得又臭了两分。那个位置看起来不错,既可以不用自己走路,又可以登高俯瞰天下,可比被人类抱在怀里什么也做不了要自由多了。他之前怎么没想到!竟然被这么个小东西抢了先!然而帮手也是他自己找来的,这个时候生气好像并不合适。小黑猫越想越气,无奈,只好闷闷不乐地垂下脑袋,张嘴从红色的纸裙上咬下一朵同样用纸扎成的莲花。 呸! 村长女儿已经接着往下阐述禁忌要求。 “凡是女儿家抬送来的祭祀物品要全部收留,禁忌退回去,所以祭品、供果不得离席,不得出殿门。 烧纸钱时,忌用棍棒挑动冥钞,忌将冥钞弄碎;只烧去一半的冥钞,忌重新丢回火中……” 这里头有些规矩墨观至也知道个大概。例如,烧了一半的冥钞,剩下那一半名为子孙饭,意思是留给活人用的,所以不可以再重新拿去烧。 例如,做五七虽然需要外嫁女操持,然而祭品却不能经过女人的手。因为女人被称之为“阴人”,被女人碰过的祭品叫“经了阴人手”,被视为大大的不吉利。——也许正因为有这样的忌讳,村长女儿才只能站在门口主持,半步都不敢踏进庙门。 再例如,祭奠先人的仪式必须准时举办,只许早不许迟。若是误了时辰,亡故者的魂魄会因对子孙失望而叹出一口凉气,这口气又被称之为穷气。被叹凉气的子孙后代以后可能都要受穷了。 奇怪的是,村祭听起来是件大事,可芙蓉村上下除了村长女儿,竟再无一人出现。夜风萧萧,门外树影摇曳。在这一刻,墨观至甚至产生一种错觉,整座芙蓉村如今已是空空荡荡,再无一个活人。 他正沉思着,那头的村长女儿已经念到最后一项规则。 “阎君喜爱女儿家,要从祭品里选中最美最艳丽的那一个,坐宪轿、罩红伞、手执如意,慢慢送过去给阎君赏鉴。这可是求不来的荣耀呢,你们准备好了吗?” 村长女儿再次咯咯咯笑起来,笑声凄厉似鬼哭。 被单独拎出来献祭给阎罗王,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只怕坐上那轿子就有去无回了。尤其是名为小鱼的那个姑娘。她本就长得过分瘦弱,一米六几的个头看着还不到九十斤,一副身体不太好的模样,此时更是被吓得浑身发颤,眼看着就快要晕厥过去。在这种环境下要是撑不住,说不准不用那鬼东西动手,人自己就“过去”了。 乔园园见状,连忙用身体撑住她,用手臂环住她,尽可能让她保持体温。尽管乔园园自己也害怕得发抖,却仍旧咬着牙不允许自己有半分退缩。 如此,四个被扮作祭品的姑娘皆是瑟瑟发抖,无人肯回应。 墨观至突然插话道:“敢问祭品是根据什么来做评判标准的?” 村长女儿慢悠悠地转过脑袋瞪向墨观至,这才恢复一丝笑意。 “自然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阿波忍不住骂出声来,疑惑道:“怎么三从四德都出来了?我看这Boss确实像个女的啊,怎么一定要搞这些事情?” 墨观至沉沉叹气,只道:“三从四德都是《女戒》的内容,而《女戒》的作者……也是一个女人。” 在人吃人这件事上,从来不曾有过鲜明的性别阵营。
第32章 芙蓉村祭(8) 032. 按最直接明了的字面意义理解, 当代人往往会将四德简单粗暴地分别理解为女性的德行,言行,容貌和女红一类的才干。 而乔园园表现出勇敢善良的不俗品性, 马敏君的女儿一看便伶牙俐齿,小鱼是公认的面容姣好, 由此也能推测姚立的女儿大约是手工达人一类的。这四位, 勉勉强强,都能从字面意义上覆盖村长女儿所说的择选标准。 只是总觉得以这样荒唐的理由来筛选听上去十分邪恶的“人牲”祭品, 未免太过草率。 张玄沄也是没料到竟然会问出这么一番发言,被女Boss这突如其来的封建气质惊呆了。在高度紧张之下, 他一时找不到好的拖延时间的法子, 只好破罐子破摔,摆烂道:“那个……本人,也就是我, 我想竞选一下祭品的资格, 你看可以吗?” 村长女儿瞪着他,眼睛凸起如鱼泡。 “诶, 你这眼神, 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怪不得当了这么久的妖怪也只能做个一村之长。你不是说要美人嘛, 在场这么多人, 谁是真的美人你还看不出来吗?” 张玄沄一边说着, 一边抽筋似的猛抛媚眼。 “除了我,舍我其谁呀?” 他一扭头, 就瞧见墨观至那张俊美的脸蛋, 咳嗽几声,心虚地打了一个补丁。 “我的意思是美女!在性别女的里头挑一个,我的脸蛋完美无缺好吧!” 他摆弄双臂, 全方位地释放自己的魅力。 阿波被辣得直眯眼睛,忍不住小声吐槽道:“你的手往哪儿比划呢?放下来,别尽往自己没有的部位上比划!” 张玄沄却越说越自信,已经能够神态自若地冲着站在暗处宛如鬼魅的村长女儿朗声道:“你别说了,那什么轿子在哪儿啊?直接让我上去就行了。我和你讲,我虽然手工活干得不太好,但是其他方面是一点毛病也没有。需要我先给你才艺展示一番吗?” 在他进行“才艺展示”之时,墨观至的脑海中也在飞速运转。 《女戒》作者一般认为是班固,世人皆称曹大家(gu),冠夫姓。班固一生为亡夫守节,晚年留下《女戒》一书,言明“妇者,服也,以礼屈服也”,——“屈服”一词,道尽女性对男性的从属性,——由此训诫本家的适婚女性晚辈要遵守出嫁从夫的礼节,不可堕了班家脸面。 班昭是文学名门之后,作为我国史上第一 位女历史学家,拥有极高的地位。她去世后,当朝皇太后亲自素服举哀,为她行国葬之礼。她被列为古代四大才女当之无愧。 能够站在如此高度的女性,以才华傲视群男的女性,却终究留下一本被人诟病的女性训诫书。在她所处的时代和境遇下,她做出此举或许是有缘由的,只可惜她的文字终究成为父权手中的一把刀,刀下沾染亡魂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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