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粉裙姑娘才终于意识到状况不对。她也顾不得其他,挥舞着手臂艰难挤出一条路来,气喘吁吁地来到巫元身旁。 她看也未看一旁糟老头子的惨象,只关切地询问那黑衣姑娘:“你没事吧?你别害怕,我可以帮你作证。” 粉裙姑娘说得含糊,不少人却已然推敲出事件始末,咕咕叽叽的讨论声响起。人们交头接耳,有人掏出手机,对准巫元所在的方向猛拍。 黑衣姑娘猛地一抖,死死埋下头,躲闪着避开粉裙姑娘的触碰,往下车口动了动。 粉裙姑娘双眼瞪大,片刻后,她略带失望地别开目光,不再言语。 “你,你,你……” 糟老头食指弯曲,颤巍巍地点着巫元,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巫元泰然自若,理直气壮地宣布道:“我要出去,让开。” 态度坦荡得好似方才的闹剧与他毫无关系。 唯有巫元自己清楚,他灵魂深处的小黑猫早已浑身炸毛,嗷呜着想要逃离此地。 人类真是太多了,密密麻麻的视线缠绕在他的周遭,如同跳蚤一般令猫生厌。 讨厌! 巫元谨记苟富贵有关遵纪守法的嘱咐,动手时收着力。糟老头子虽遭受蚀骨之痛却无皮(肉)伤,凡人大夫必然查不出缘由。只要他能顺利逃离此地,便可当无事发生。 粉裙姑娘见巫元无意多做解释,连忙上前一步,替他大声辩驳道:“哎呀大爷,你干嘛呀?别堵着门啊。我们只不过是提前准备下车,路过的时候可能是轻轻碰了一下?可没动手,周围人可都看着呐。看你身子骨这么硬朗也不像是短命的,肯定能遗个百年千年的。别不是你想碰瓷吧?年纪大就可以冤枉好人了吗?” 粉裙姑娘先声夺人,立刻将重点拐到“碰瓷”上来。关键词触发,周围人迅速反应,不约而同地往旁让了让,同那老头儿划清界限,生怕被赖上。 糟老头子没了支撑,咚的一声跌坐在地,一身黑色棉服沾满灰尘,狼狈至极。 他还想多叫嚷几句,只可惜身体发软,实在有心无力。更可怕的是,那下黑手的煞神竟隔着人瞪了他一眼,目光森然可怖,直看得老头子头脑昏沉,手脚居然不受控地自己动了起来。 此时,恰好近旁有个座位空了出来。老头子手脚并用,一个生龙活虎的猛扑,抢了座位坐下来。一整串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坐定后,他自己都懵怔了。 周围人见糟老头子行动如此灵活,愈发确信他方才果然是在谋划碰瓷,看向他的目光也都变得玩味起来。 正此时,公交车到站。司机大约也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见双方都不欲追究,毫不迟疑地按下开门按钮。 呼啦啦,一大群人倾倒而出。巫元混在人堆里走出站台,那黑衣姑娘已消失无踪。巫元并不在意,一回头,却见粉裙姑娘也跟着下了车,正笑意盈盈地看向他。 “你好你好!刚才谢谢你啊,”姑娘说道,“谢谢你见义勇为。” 巫元视线游移,想到上车时的那两元车票,到底还是别扭地回了一声。 “你——好——” 粉裙姑娘脸色一僵,飞速打量着巫元,不确定地问道:“你是少儿频道的主持人还是幼儿园老师呀?”
第12章 贫穷的小黑猫 少儿频道?幼儿园? 巫元没听懂。 巫元沉默着。 粉裙姑娘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并不妥当,连忙谄笑两声转移话题。 “总之就是要感谢你啦。你忙不忙?我请你喝东西吧!前面有家甜多多,它家的新品神仙芋泥露可好喝了。” 巫元暗自将“奶茶”“神仙芋泥露”“好喝”等关键词一一记下,摆手阻拦道:“不忙。我且问你,那老儿分明行止无状,欺侮妇女,为何不以流氓罪拘捕?” 小黑猫的律法道德水平虽不高,临下山前也是被苟富贵好一通耳提面命过的。 苟富贵曾有言,人间有一重罪名为“流氓罪”,藐视法纪、败坏公德、侮辱妇女、寻衅滋事等皆可列入其罪,视情节严重性轻则游行示众,重则可判死刑。 流氓一词小黑猫并不陌生,本意是指游手好闲或不务正业者。苟富贵特意强调道,精怪初入人类社会,无根无基,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作为无业游民活动,由此极容易被归入流氓范畴,叮嘱小黑猫“千难万难,不做流氓”。 如今巫元亲眼见识了人间真正的流氓,只觉委屈。精怪只因暂时找不到工作便得与糟老头子等流同伍,背负污名,委实不公。 只是苟富贵和小黑猫都不知晓,凡间律法与时俱进,早在二十几年前便已取消流氓罪。 粉裙姑娘听巫元满口文绉绉的,说道:“你这人说话好奇怪呀。” 她态度坦荡,如此直言倒是不惹人厌。不过她到底年纪小,出生时流氓罪早已成为历史,并未完全理解巫元所言,乍一听只以为对方也在抱怨那糟老头子耍流氓云云,登时同仇敌忾。 粉裙姑娘忿忿道:“那老头子就是老色胚!你不知道,他呀是这一带的惯犯。我给你看的新闻就是今年夏天的事情,他偷看小姑娘裙底被人逮住报了警。结果警察来了,老头子又哭又闹,还拿出病历本说自己年纪大身体不好什么的。他家里人也来了,不仅不管还跟着一起撒泼闹事。最后怕出事,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简单教育了几句就完了。” 她越说越激动,拳头握得嘎吱作响。 “你知道最尼玛恶心的是什么吗?后来有网友爆料说这老东西经常问漂亮女孩价格什么的,还当众揩过一个初中生。初中生啊卧槽,十四岁都不到!妈的老畜牲,临走时还笑眯眯地对那小妹妹说谢谢。 谢!谢! 他妈我听了头皮都炸裂好吗!要是我有把剔骨刀,直接把这咸猪手剁剁剁! 他妈我们拼死拼活交保,就是为了养这种有害垃圾吗?” 她吼完一串脏话才意识到身边还有其他人,顿时尴尬地刹住话头。 巫元依旧无法完全领悟粉裙姑娘话中含义,只好继续以沉默掩饰无知。 粉裙姑娘见巫元此人平平无奇,却意外地颇有侠士风范,对他好感愈盛。她有心吹几句彩虹屁,却听巫元说道:“你也莫要多恼。我观那老儿晦气罩顶,不出一月或有血光之灾,此后瘫痪不用,终身不瘥,可谓‘天道循环,善恶承负’。” 巫元的话才脱口,脑海中猛然回响起苟富贵的谆谆告诫。之前没忍住出手替贺老汉化除煞气已然是破例,万万不可重蹈覆辙。 人类果真狡诈,三言两语便能让猫一而再地放下戒备,可恶。 他心生懊恼,深知多说多错,只得双唇紧抿,眼睛紧张地眨了又眨,唯恐被眼前人揭发传播封建迷信。 粉裙姑娘并未深想,只以为巫元是在附和自己,反而觉得对方一脸淡然地发出恶毒诅咒的模样看着有些搞笑。不过照巫元的话这么一想倒是十分解气,粉裙姑娘当下拍掌赞同。 “咒得好!只不过那老东西瘫痪了还得妻子儿女伺候,怎么感觉还便宜他了呢?” 巫元没忍住,奇道:“怎会?他相中暗藏劫杀,伤妻害子,老来应是孤独鳏寡。且他的恶念难消,却再难成事,缠绵病榻,至死方休,乃是最苦痛不过的了结。” 当然,巫元并未明说,按那糟老头子原本的命数,赏威报应自会应在他生命的最后五年。如今他小小地“推波助澜”了一把,相当于猫为地提前了某些定数。只是其中种种,便不足为外人道也。 语毕,巫元顿了顿,掩饰性地咳嗽一声,干巴巴地补充道:“当然,我并非在搞封建迷信,只是在陈述一个极为、呃,极科学的可能性……嗯。” 粉裙姑娘慢慢琢磨,终于消化了巫元话中的巨大信息量,顿时大乐。 “好好好,还得是男人了解男人,直击痛点!有贼心没行动能力,只能一个人发烂、发臭!你的想法很好,看来这奶茶我必须请你喝了大兄弟!” 巫元仔细看她。他久居山林,极少接触凡人妇女,不曾想她们竟是如此率真,敢怒敢骂,果真如苟富贵所言,人间自有造化。只是转念想到木偶小人,他暗道这般鲜活的女子也不被允许降临此世,心中不由叹息。 两人正说着话,忽地从旁现闪出一个瘦削的身影。巫元警惕看去,发现正是之前公交车上的黑衣姑娘。 那姑娘小心翼翼地靠近巫元二人,眼神飘忽,时不时扫向四周,就是不敢落到实处。 “你、你们好。”黑衣姑娘闪烁道。 她将手中拎着的塑料袋递给粉裙姑娘。里头是两瓶暖橘色的姜茶饮料。 “这是我刚从便利店买的,加热过了,请、请你们喝。” 她说着,抬起另一只手,神经质地拉扯面上的口罩,好似想要就此将自己掩埋起来。 粉裙姑娘想了片刻,沉默地接过姜枣茶。 黑衣姑娘酝酿多时,终于鼓起勇气。她抬头,对上粉裙姑娘的视线,语气认真地说道:“谢谢你,谢谢你们。” 说罢,她突然后退一步猛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黑衣姑娘喊完,随即转身跑远了。 “欸等——” 粉裙姑娘伸手想要拦住对方。她下意识地跟上前追了两步,最终停下来,目送黑衣姑娘的背影消失在冬日街头。 巫元始终安静地站在原地。 粉裙姑娘回转身,脸上带着些许茫然。 “我才发现她一直戴着口罩呢,”她苦笑道,“这玩意儿本来人人都得戴,看习惯了都,但宣布撤防后就没人肯戴了。他们管这叫做‘报复性人工净化空气’。” 粉裙姑娘低头看着手上的姜枣茶,呢喃着。 “她一定很不想引起别人注意。” 她听懂了黑衣姑娘的道谢,同样听懂了对方的道歉。 只因她们是一样的。 巫元没有回答,他也无需回答。 粉裙姑娘深吸一口气,屈身发力,胸腔震颤,对着黑衣姑娘离去的方向高声呐喊: 没——关——系—— 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寒风起,枯黄的梧桐叶萧萧下,漫漫如飞雪,又如蝴蝶栩栩然。整条街道空空荡荡,却也满满当当。 巫元站在风与叶交织的漩涡之中,敛容望过来。厚重的大衣底下露出的衣袂翻飞,竟似仙人腾云而至。 风卷着抱作团的枯叶紧贴路面袭来,盖住了巫元足下那双缎面云头镶履,又毫不留恋地悠然散去。 这大约是隆冬前最后一波落木之舞。 这座城在等一场真正的白雪。 粉裙姑娘望着眼前这一幕,愣怔了好一会儿才醒神。 她忽然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她觉得今天好像过得也没有那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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