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来都不是麻烦。”夷微摇摇头,问,“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我偷偷看了你的手机,很多人在打听我的下落,说要花钱请我打官司,都被你搪塞过去了。”宁绥挠着后脑勺,不敢看他,“而且,我也总听到师弟们议论,说……说我们两个在外面混不下去就回来装傻啃老,跟哥哥抢家产,丢人。” “谁说的?记得名字吗?”夷微面色倏忽一冷。宁绥忙安抚说: “师兄,你先别激动,你的尾巴好像有点炸毛了。” 他伸手把炸开的羽毛都抚平,眼中有些落寞,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期待: “所以,我们有自己的家,对吗?” “是你给了我一个家。”夷微自语道,又宽慰宁绥说,“我们的家离这里很远,有机会我们会回去的。” “那……师兄,景慧师姐接了一个抓鬼的单子,在山下的城市里,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先去睡觉,睡醒了我就带你去。不过不许乱跑,听见没有?”夷微佯作严肃。 “好好好,我就知道师兄疼我。”宁绥抱着他的胳膊站起来。夷微尾椎骨剧痛,扶着腰缓了许久才勉强迈开步子。 尾巴翘起太久,尾巴根快扭断了。
第95章 盘算 “师兄。” 轻柔的呼唤在脑海中响起,像一朵浪花一样,又迅速被混沌的困乏淹没。失去神格后,沦为凡躯的身体承受不住浩瀚的神力,夷微的精力大不如前,或者说,他变得更类似一个“人”。以往连续作战几十天都不会感到疲倦的他,现在只是熬了几个通宵都会筋疲力尽。 夷微的睫毛颤了颤,看得出他在努力与沉重的上眼皮斗争。 “累的话,今天的行程就取消吧,好好休息一下,我陪你。”宁绥用指尖描画着他五官的轮廓。 “不用,我答应你了。”夷微攥住他的手,习惯性地贴在心口摩挲,“……你身上好香,是喷了香水吗?” “从行李箱夹层里翻出来的,还剩一点,不用也是浪费。” 宁绥低低一笑,抬手帮他把碎发拢到耳后: “再睡一会儿,我去吃点东西。” 那股若有似无、若即若离的香气缭绕在鼻尖,渐渐吞噬了困意,夷微终于睁开眼,目之所及只剩下宁绥西装革履的背影。 有一种回到了望海市,两人在周末的晨曦中醒来的错觉。 这些天,他都尽可能让宁绥穿得越宽松舒适越好,那些束手束脚的西装都被塞进了衣柜最里面。哪怕套着道袍,外面再裹一件长款羽绒服,踩着毛绒拖鞋,虽然看上去不太美观,但也比穿一天全身酸疼的西装强多了。 他茫然地坐起来,望着门口出神。 手机嗡嗡地振动起来,来电显示竟然是应泊。夷微连忙接起:“喂?应检?” 电话那边的应泊同样带着困倦的鼻音:“宁绥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在养伤吗?” 夷微没反应过来他问话的用意,谨慎说:“是在养伤,怎么了?” “他凌晨四点突然给我发消息,问之前那些案子的判决,这段时间望海市有没有出现新的恶性案件,跟领导视察似的,还问了些别的奇奇怪怪的问题。你确定他没事吧?” “目前应该大概是没事,就是被吓到了,缺了点记忆,问题不大。”夷微选择了相对严谨的措辞,“不对,你为什么凌晨四点还醒着?” “我要写论文啊,今天下午就要交了,政治部急着要。”应泊打了个哈欠,“不说了,我得再去睡一会儿。” 夷微难得睡了个懒觉,观里没人掌勺,弟子们只好自己生火做饭吃。宁绥蹙着眉头掀开锅盖,灶里色香味俱缺的饭菜登时把他的食欲压了回去: “……看着就不好吃。” “嘿,景行师兄。”捧着碗蹲在角落里的弟子们冲他扬了扬下巴,“我问你,师父把掌门的位子传给景齐师兄了,你心里什么滋味?” 宁绥一脸莫名其妙:“能有什么滋味?他是大师兄,论能力论资历都应该传给他,你有异议?” “哎哟,这里又没别人,你打什么官腔呢?沐霞观都不肯给你,那人家老邓家的家产,跟你更没有关系了吧?演了这么久父子情深,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宁绥很清楚,他们倒未必是真的关心邓家的家产分配问题,只是不事生产闲得难受,单纯想拿自己找乐子。毕竟宁绥常年在外工作,在观里除了师父师兄和郝思宸,几乎不与其他人往来,眼下那三位都不在山上,他们自然盯上了重伤初愈又没靠山的自己。 再加上前些天自己一直是呆呆傻傻的,衣食起居都需要人照顾,更是“好欺负”了。 想到这一层,宁绥旋即摆出了一副冷戾的脸色:“我是师兄,谁允许你这么跟我说话了?” “师父的家产我一分都不会拿,别说他现在还活着,钱都在他自己名下,要是他有一天没了,我会自愿放弃遗产继承。”他说得慢条斯理,摆明了态度,“而且,我是师父的拟制血亲,在法律上与邓若淳享有同等的继承权,我们才是一家人。不管我拿不拿他的家产,都轮不到你个外人评头论足,听懂了吗?” 挑事的弟子自讨了个没趣,面向墙角埋头扒饭。宁绥嫌恶地盖上锅盖,暗自嘀嘀咕咕: “饭做得不怎么样,嘴倒是够碎的。” 虽然话说得有理有据,不落人口舌,他还是觉得不够解气:“对了,我正好要下山去找掌门师兄,不如让他和师父评评理,说三道四挑拨离间,你就是这么侍奉祖师爷的?张嘴就是造口业,看来早晚课的净口神咒都白念了,吃完饭把八大神咒各抄十遍,我回来之后验收。” 厨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夷微在院里寻寻觅觅: “阿绥,你在厨房吗?” “我在这里!”宁绥直接一个大变脸,故意掐出一副温柔甜美的嗓音,“师兄,这里饭都是冷的,我们去山下吃吧。” “也好。”夷微掀开门帘,淡淡地扫了灶台边的几个弟子一眼,牵上宁绥的手,“走吧,穿厚一点。” 待二人手挽手走远,几个弟子都懊悔地抹了把脸:“操,我们都被这小子演了。” “师兄,你怎么不说说,我今天好看吗?” “好看。”夷微的眼神始终没离开过他,“怎么突然想起来打扮了?” “跟你一起出门,当然要重视。” 虽然身无分文,但一路上不论经过什么店面,宁绥都要进去看看,再把账单丢给跟在后面的夷微。路过一家小学门口的小卖铺,宁绥的两条腿粘在了冰柜前: “师兄,我想吃冰棍。” “太冷了,不行。”夷微一口回绝。 重活一回的宁绥再一次认识到了经济实力的重要性,钱就是底气。他干脆抱臂靠在小卖铺的门上,赖着不走了。 可惜夷微并没有当初的他那么心软,坚决不肯退让。两个人对峙了五分钟后,夷微把他托付给店老板,自己小跑着到了马路对面,买了一杯热奶茶回来。 “这个可以,冰棍不行。” 好吧,退而求其次也还算不错。宁绥捧着奶茶,小声嘟囔: “我以前好歹也能赚钱,那我的钱和手机呢?不会被你独吞了吧?” 钱还在,手机变成废铁了,夷微沉默以对,艰难地把话头咽下去。他特地挖了个地洞,把准备的礼物都藏了进去,新手机也迟迟没有拿出来,以防宁绥在鱼龙混杂的信息中看到些什么、听到些什么,精神上受刺激。 此行的第一站是邓向松所在的医院,两人拎了一大袋子水果走进病房。邓向松的脸色红润了许多,先前瘦削的脸颊也有了发胖都痕迹。宁绥 “爸,好点了吗?” 一声“爸”叫得邓向松心花怒放。他拉着宁绥的手腕,一个劲儿向他使眼神: “早就好了,你哥非不让我出院,烦死我了。” “你当他是故意给你找不痛快,非要把你关在医院里吗?他不也是希望你不要留下后遗症么。”宁绥坐在他旁边。邓若淳却绕到夷微旁边,一把揽住对方肩头: “走吧哥们儿,他们俩在这儿聊着,咱俩出去转转。” 由于夷微个子太高,邓若淳不甘心地踮了踮脚尖。 穿过医院走廊,他们来到天台。邓若淳叼了根棒棒糖,问: “准备好了吗?” “嗯,我没算错的话,就在明天。”夷微谢绝了他递来的糖,“你和师父可以今晚回山,准备收网。” “我们就是打算今天回去。”邓若淳心下了然,点了点头,岔开话题,“小绥还是很黏你。” “算是一种……生活的惯性吧。他忘了我,但没忘记爱我。” 听出他话里隐约有些示威和炫耀的意思,邓若淳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说: “我是偏印人,不想跟你们这些每天爱来爱去的俗人为伍。老头不一定是想拆散你们两个,我猜啊,他是想把掌门的位置让给我,再把小绥留下陪他颐养天年,但小绥的综合实力不在我之下,他必须想个办法让人心向我。至于你,之前中期考核大家都看出你实力在我之上,他怕有你在我没法服众。” 夷微面上没有显出半分惊讶,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一点:“我起初不明白,既然是‘以命换命’,为什么师父能安然无恙。听到观里的风言风语后,我才想明白了个中缘由。师父从一开始就知道,以他的修为,所谓的‘以命换命’不会伤及自己命脉,那他故意夸大自己的牺牲,更多是为了演给所有人看,为了让阿绥愧疚,对不对?” 做父亲的把命都给了没有半点血缘的孩子,难道孩子还有理由再同哥哥争权夺利吗?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倒是安排好了,小绥未必愿意在山上待一辈子啊。”邓若淳幽幽地叹了一声,“你能懂我意思吗?” “所以,我要怎么做?”夷微直入主题。 “在老头和小绥面前演一场戏,我会帮你。” 夷微没有作声,算是默许,随后转身欲行。走到楼梯口,他停住脚步,道: “其实阿绥从来没想过跟你抢,他有他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待邓若淳答复,他自顾自接着说:“不过,谢谢师父,也谢谢你。母亲的不死药难得,如果师父没有出手,我可能要费些心力杀进阴曹地府,也需要像溯光一样向众神打报告。” “我知道。”邓若淳颔首,“嘉禾说,爸当时提醒你不要做傻事,指的也不是你自愿放弃神格,而是警告你酆都戒备森严,不要擅闯。” 曾经,夷微觉得自己是一柄凶悍的刀,伤了他人也伤了自己,一次次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可现在他觉得嚣张跋扈点没什么不好,对天地间的众生而言,纯粹的爱和恨以外,还有太多的权衡利弊。他们或许不会在意宁绥的善意,但一定会忌惮站在他身边满身杀气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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