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鞭痕似的胎记在他当活人时毫无反应,等他死后却都“活”过来,一天又一天的在他背上作祟。 谢遇侧身躺在棺中,一如既往地忍着那阵抽痛。 他猜想外面的故人应该在准备这一天的节礼食品了,等月亮升空后,大家就与亲朋好友赏月饮酒。 有人应该会拿着裂开嘴的石榴和酒壶,像儿时那样,一边掰石榴籽吃,一边给旁边的人倒甜酒。 他现在是个瞎子,所以石榴籽时不时就掉到地上被小老鼠捡走。 又是个懒蛋,一定会嫌拿着酒杯太麻烦,干脆扔掉杯子,和别人同饮一壶。 然后大醉而归。 …… 谢遇翻了个身。 这才过去一个时辰。 而他要在坟里待满半年,才能解开那阴差阳错的姻缘。 谢遇闭上眼睛。 “……” 他没法静下心来。 半年里会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要是樊璃被人杀了怎么办? 或者樊璃被侯府送去什么地方藏起来,他找不到对方了又该怎么办? 樊璃要是活腻歪了自己作死,往水井里跳呢? …… 谢遇叹了口气。 这尸骨能帮他洗去那横生枝节的姻缘,却只能洗一次,洗完后尸骨就彻底碎了,用不了了。 所以他进了棺中就得待够半年,等把尘缘断干净了才能出去。 要不然就会前功尽弃。 就得彻底和樊璃绑在一起了。 那还怎么破障? 何况现在出去,找那几只猫猫看着樊璃也不现实——它们撑死了也只能把作死的樊璃挠破皮,或者把王慈心挠破皮而已。 但事情未必有自己想的这么糟。 樊璃每天好吃好喝的怎么会活不下去? 起码他那一柜子零嘴没吃完前,他是不会乱来的。 再不济,他出事了还有陆言在旁边护着,不至于就丢掉小命。 谢遇把阴气拧成一道尖锥,一笔笔在剑上刻字、转移注意力。 时间慢如蜗牛般在坟中爬行,谢遇把字刻完了,外面太阳才爬到东山头顶上。 “……” 好慢。 好疼。 喉咙好干。 谢遇把剑放到旁边,躺回去,望着那剑上的名字。 他低声道:“你的眼睛是谁毁的?” * 没有三三来叫自己起床,雪意差点睡过头。 他急急忙忙梳洗好去主院找樊悦。 樊悦头上插着刀币簪子,在半人高的立镜面前照来照去,看了半天才舍得走开。 她把一包包零嘴装进布袋。 临走时抓起一把小镜子随身揣着,时不时拿出来往头上照两下。 看一下,啧啧叹一声。 匠人把刀币穿了个孔,用银丝圈挽在飞云状的青铜簪尾上,古朴精巧。 昨晚匠作监的师父把她的刀币簪子送来时,连连夸赞这个想法新奇。 樊悦心情大好,把一书袋拿去学堂吃的零嘴塞给雪意,得意的翘着鼻子。 “还得是我这样的人,戴着这簪子才好看呢!” 雪意看她臭美就不想理她,抱着书袋翻了翻。 “怎么今天也不带书呢?” 他说着就进屋去,把樊悦的课本翻出来,暴力塞进鼓囊囊的书袋,爬上车。 樊悦在车里笑嘻嘻的照镜子,一路臭美到王家族学。 她一进学堂就乱晃,把簪子晃得叮当响。 别人就顺着叮当声朝她头上看来。 那青铜刀币在簪尾缀着,和少女那一身五彩海藻似的衣裙虽然不大搭配,但她长得明秀,戴着这古朴新奇的发簪倒也好看。 樊悦一边走一边抱着书袋发零嘴。 她是被王慈心额外提拔到这里的编外人员,这一年为了和王家这帮少女搞好关系,每天都拿零嘴笼络人心。 她送了一年,也有了自己的圈子,那些不喜欢她的,她就不送了。 这下把零嘴发给相熟的人,她得意的在她们面前晃晃脑袋:“怎样?” 王家的几个小姐矜持点头。 “尚可。” “还行。” “这不是那天的假刀币么?你怎么做成簪子了?” 樊悦咧着嘴笑道:“不是假刀币,这是我小娘从魏国带来的古货,放在樊璃身边不知道多少年了,是他给我送去匠作监,打成簪子的。” 她左边的少女轻声道:“不管真假,他送给你便是他的心意,据说姑母因为他母亲的缘故十分疏远他,他没因为姑母的事和你生出嫌隙,便是个好的。” 樊悦龇着牙冲少女笑了一下。 小声道:“我怕我娘生气,小时候都是悄悄去找他的。他那人十分可恶,我让他抱我一下他跟大小姐似的不搭理人,但他长得好看——” 樊悦朝四周瞧了一圈,然后把四个少女团过来。 她压着声蛐蛐道:“他比大姊姊还好看,以后有机会我把他带出来给你们瞧瞧,雪意,你记得提醒我——” 雪意闷着脸没回话。 樊悦作势要戳他脸颊,后面忽然传来一道尖酸的声音。 “哟,又把假货带出来招摇了?暴发户就是暴发户,上不了台盘。” 樊悦冷下脸来。 来人穿着一身红裙,十指指甲也涂着同色的红丹蔻,她把水蛇腰一扭,越过樊悦时眼神轻蔑的上下打量一眼。 “这刀币不是赝品么,你怎么戴头上了?不嫌丢价?” 樊悦冷冷道:“我小娘留给樊璃的东西,他送给我,我就戴上了,干你屁事。” 红衣少女表情夸张的嗤笑一声。 “哦,那你还真是风光啊!住的敕造大宅子是小娘的功劳换来的,戴的假簪子是小娘留给你的,你怎么只说小娘,不说你母亲呢?莫不是她是个没用的庶出女,你不好意思提她?”
第48章 樊璃,开门 这话一出,樊悦旁边的几个少女顿时就阴下脸来。 “我王家嫁出去的小姐就算是庶出,也不是你一个家生子能谈论的!来人,掌嘴!” 樊悦把王家的家仆挥开,一巴掌扇到这红衣少女脸上。 她直直望着对方。 “我娘是庶出的又怎样?我阿翁是太傅,大舅是荆州刺史,小姨是皇后,小舅是大司徒!这几人都是我阿翁的亲生骨肉,怎么,这才一巴掌你就不服气了么?” “我现在就去阿翁那里问问,他身边的大管家是怎么管教子孙的,竟然敢取笑王家人了!” 旁边的几个庶小姐帮衬道:“是啊,你得意什么?你的姑母不过是给她母亲陪嫁的丫鬟而已,侯府给她脸子她就是个体面人,侯府不要她了,说杀便杀!” “你爷爷是奴才,子子孙孙都是奴才!” “你也不过是一个狗仗人势的通房丫鬟罢了,傲什么!看不起谁!” 红衣少女捂着脸缓了一会儿,寒声狞笑道:“小主子们好大的威风啊,既然这族学容不下我一个奴才的女儿,我这就去向大司徒要个自由身去。” 樊悦有点慌了。 这张扬的少女是王慈心跟前得脸的侍妾,此番来族学是要她涨涨学识,以后方便拿出去和别人显摆的。 打了她不要紧,臊了王慈心的脸,樊悦可就要吃鞭子了。 樊悦一把拽住少女衣袖:“你敢走我就打你!” 几个少女连忙帮着樊悦,把这侍妾围住。 “是你先出言讽刺大姑母的,你要是乱来,我们就告到祖父那里去!看谁有理!” 侍妾骄横惯了,摸着脸朝地上啐了一口:“去告,大司徒那鞭子也不是没抽过他爹。” 几人气得想捏死她。 雪意扯扯樊悦袖子提醒道:“大小姐来了——” 大小姐是王刺史正妻生的女儿。 王刺史出镇荆州后,她便帮母亲管着族中的小姐、丫鬟,脾气和她那小叔王慈心一样,喜怒无常。 此时王家大小姐带着仆从进了学堂,原本的哄闹声便一下子散开。 学堂里安静如鸡,只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樊悦松开手,准备溜回她那永远安放在末尾的座位。 就在这时,那侍妾一头撞上柱子。 “砰”的一声闷响,侍妾在王家大小姐踏进门槛时软软倒地。 脚步声顿了一下,来人站在学堂门口,望着柱子上的血,音色清冷如霜:“脏了。” 她身边的丫鬟们有条不紊的用云锦帕子擦洗柱子,又烧起熏香驱散血气。 然后将倒在地上的侍妾抬出去,把她躺过的地方擦洗数遍。 在袅袅香烟里,大小姐王嫣终于抬脚进了学堂。 侍妾经过王嫣旁边时哼叫一声,虚弱的唤了声“大司徒”。 王嫣:“停。” 抬着侍妾的两个丫鬟便停下来。 王嫣冷眸扫向侍妾:“怎么不直接撞死?留着一口气是想让我帮你?” 侍妾知道这位比王慈心还没人性,连忙道:“回大小姐,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撞了。” “哦?”王嫣慢慢摸着剑柄,“那就是要我当神探,捉出凶手给你伸冤了?” 侍妾看她摸剑就知道她要砍人,连忙爬下来跪好。 “当时奴婢身后除了樊悦,再没有别人!” 王嫣望着那额上的伤,轻声道:“趁我没揭下你的脸皮之前,顶着这张脸有多远滚多远。” 侍妾连忙应是,起身时得意的看了樊悦一眼。 樊悦见王嫣朝她走来,脸突然就白下去。 她低着头愣了一会儿,在王嫣走到近前时,恭恭敬敬的把手中的一包点心奉上。 “啪”的一声,丫鬟把樊悦的手打开,锦帕滚地,里面的点心到处撒。 这白色锦帕被一只黑靴踩住,王嫣掐着樊悦下巴微微上抬,冷漠的盯着她。 “你便是那借读的樊氏女?” 樊悦被掐得眼眶一酸,小心赔笑道:“是小舅可怜我,让我来这里跟着姊姊们学书。” 王嫣在少女白生生的脸上掐出一个血印子,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在这里放肆也是小叔特许你的?” 樊悦疼得眼泪打转,却不敢解释:“大姊姊,我知错了。” 王嫣把她丢开,吩咐丫鬟:“将她书案移去后廊。” 丫鬟们训练有素的抬着那末尾的小书案,把书案搬到后廊去。 坐在这里,里面的声音便隐隐约约的,不怎么听得见了。 这是表姐明着排斥她。 樊悦强忍半天,眼泪最终还是掉了下来。 她抬袖抹了把脸,坐在这廊下的孤案后,压低声向雪意说道:“这件事别告诉我娘。” 怕雪意说漏嘴,她就掏出一袋零嘴贿赂雪意:“吃吧,这里没有人管我们的。” 被孤立的少女把一袋零嘴打开,大把大把的塞进嘴里。 樊氏子弟说她爹是个靠小妾发迹的废物,因此不待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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