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山路上行驶,贺方回抬眼望去。 晏小追仍坐在轼木上,晒着暖烘烘的太阳。 他爪下还有一张地图,画着前往京都的路。 山里有山樱,成片烂漫的白色山樱压在道旁,风一吹,就像下了一场永世不化的春雪。 一朵小花随风悠然飘到小兔头顶,轻轻落到了小兔翘起的刘海上。 晏小追好奇抬起头,两只小爪举起,碰了碰轻软的花瓣。 “花可真漂亮。” 晏小追像发现了举世无双的宝藏,举着花花回头说。 过了一会,马车里传来轻声应是。 南方的春风一路前行,来到位于北方的京都时,又化成了刮人面皮的钢刀。 “姜祁,我若是你,不会派人到贺方回的家臣处寻。” 京都,一座偏远的道观中,有两人正坐在阴凉处饮茶。 那身量颇高的温雅青年看了姜祁给的密信,当即笑了出来。 “贺方回隐藏踪迹,也只是为了寻回重宝,而不是真的躲起来。” 姜祁生得粗犷,一蹙眉就面露凶相。 “他平日里不就不爱与人相争吗?” 温雅青年朗声大笑:“那是他懒得搭人,你不会还以为他好说话吧,这就错了。若是以为他被封禁了妖力,就不敢动手,更是大错特错。” 姜祁皱眉:“阿游,你什么意思?” 名为阿游的温雅青年将那密信折起,当空一抛,就见那密信无风自燃,化成一团灰烬。 “归墟他也不会去,在那些九幽半臂魔自爆的时候,那箱子被一滴水偷走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是水族做的。” “所以他偶尔出现踪迹的地方,全是有强大水族盘踞之处。” 姜祁不大敢信:“若起了冲突,贺方回就不怕死吗?” 阿游摇头:“没了妖力,他也还有龙躯。你逼他,他顺势而起。你敢对他动手,证你心虚,可杀之。” “他从大言山一路南下,偶尔故意露出形迹,伏杀追兵。之前就在齐州海杀了三条蛟龙,监看的雀妖远远看了,那水有近半都被鲜血染红,直如红瀑坠海。” “至此九幽魔物不敢近,百鬼妖行闻风丧。” “啧,若是有办法,早在盗宝的时候把他杀了。” 阿游喟叹,垂眸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每个地方都有人手,力量分散,更难拦阻。现下还是要确定他的方位才好……兜罗,四方重澜,还有途州。” 这些地方都有修为高深的水族。 “让九幽的多派些魔出来,它们想入主人间,总要付出代价。”阿游手指点了点地图,定下了方位。 只要拖够时间,哪怕贺方回找到重宝,腾出手来回京都算账,一切已迟。 半空中突然响起空灵钟声,阿游看向东方,见烈日灼灼,琉璃屋檐飞碧流光,鹰啸长空,恍如神佛光明殿。 他与姜祁一同朝东敬拜。 “愿主公心愿得偿。”姜祁低声道。 等姜祁直起身,他又忍不住问:“到底是哪位水族盗取重宝?” 阿游低声道:“主公做的安排,我也不知。只盼这长路漫漫,有谁真能治一治贺方回那尾妖龙。” - “阿回,我想问你件事。” 贺方回听到声音抬头,就见晏小追趴在车帘边,一对小耳朵穿到了车帘里,随后一双圆圆的兔儿眼又探了进来。 如同那些会在缝隙里偷窥的猫儿。 小兔:盯盯。 “何事?” 见着小兔这般灵秀可爱的模样,贺方回也不由面露笑意。 出门前四溟不是叮嘱过小兔不可随意撒娇么,这是要什么? 是想吃点心了,还是要看话本呢? 贺方回早前还想揍小兔屁股,现下却下意识给小兔子安排点心话本了。 ……修行正道的大妖,遇到小妖精总要容让照顾的。 贺方回这么想也很合。 晏小追扒拉着车帘犹犹豫豫,最后他觉得自己是为贺方回身体着想,还是得问。 “你……不想尿尿吗?” 贺方回瞳孔一震:???
第6章 小兔与龙的夜话 “你喝了那么大一锅药汤,却不去解手,”晏小追停顿一会,忧愁地说,“我没这么凶,你不会吓得都不敢去吧。” 贺方回已是一日里惊了两次。 所幸他看到晏小追脚边还有一卷书册,细看原是《押解日志》,这才从那词穷的困境中找出一条生路来。 《押解日志》上要写清每日路上做过什么,罪妖食水如何,出恭次数等等。 是正经问题。 贺方回竟有劫后余生之感。 “若有所需,定当与小晏捕快说。” 小兔子听了还不大信,又叮嘱了一句:“一定要说!” 贺方回只好不失礼貌地一笑。 车帘放下,小兔又趴在轼木上继续写日志去了。 日志上写:【三月初九,捕快晏小追与罪妖阿回往京都。 巳时一刻出途州城门,太阳挺大,山雀告知前方山路十分太平,我回说好,并给一粒果子道谢。 雀叼不动,不要。 阿回一直在车里看书,书是《游霞记事》,是途州府内的地志。 我看话本《巨兔闹新春》。 午时一刻吃饭,我吃菌子,阿回喝药汤,都吃完了。 阿回没见过菌子,他吓死。 我开玩笑,他又吓死。 继续上路,道旁有山樱,花瓣落到地上,来年长新芽。】 妖怪捕快们写日志,主要是为了给在千妖司里干活的人类,和要借调日志查案的捕快看的。 只是妖怪不讲究什么文句通顺整齐,有的连人字都不会写,干脆在日志里每页都印上自己的爪印,就当做是写了。 就是有人看了这本日志可能会想,这叫阿回的妖一天就死两回啊。 写完之后,晏小追把书册立起来,自己也垫起脚,加上耳朵,还是没有书册高。 小兔子看着地上被拉得长长的影子,稍微转动身子,变换一个角度,看起来会不会有点像人形呢? 入夜时分,晏小追看着地图,距离最近的驿站还有六里,为了不让虚弱罪妖颠簸吐血,索性就近找了个靠水的地方歇息过夜。 妖精在野外过夜,大多会叫喊几声,让这附近的野兽听了,知道避让。 于是山林间的野兽嗅着风中的气味,听着小兔偶尔发出的啾咪叫,俱都懒洋洋地躺回了洞穴。 是小兔啊? 这么小,懒得吃。 晏小追晚上也安排得妥妥的,毕竟是人养大的小兔,一日三餐一餐不能少,还总要提前一个时辰去想待会那顿吃什么。 晚上就要吃米线。 晏小追先给贺方回炖药汤,是的,中午喝了灵芝汤,晚上还有。 贺方回低头看着那浩瀚药汤,不禁心生疑问,他真的需要每顿都喝一大锅吗? 晏小追又架起小锅煮米线,米线清淡,贺方回也能吃。 大约是担心小兔子落到锅里,贺方回又自请“学习”。 贺方回的家臣若是见着,怕是会惊得回北海广而告之。 不得了,平日里只会喝茶喝酒掏心窝的太子爷自己煮米线吃啦! 晏小追看着贺方回面对米线有些犹疑的模样,发现这个公子哥似的妖怪,还真的啥也不会。 “水沸了就放进去煮嘛,等到米线煮软了就捞出来,放到汤里。” 等米线煮好,晏小追就抱着小碗呲溜呲溜地吸米线,一张小兔脸塞得圆鼓鼓。 “菌子汤就是香!” 小兔子吨吨吨地大口喝汤。 贺方回也低头喝了一口,这也是菌子汤,不过是无毒的。 喝了一口,贺方回又抬眼看晏小追。 这小兔应是长期与人生活在一起,生活习惯,语言都与人相似。 说话时,总要在句尾缀上各种语气词,因为个头小,说话的时候喜欢凑得很近,让人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双圆咕噜的兔儿眼,十分亲人。 晏小追不知道贺方回在想什么,他从小在篱耳乡长大,村里都是老人家,不管他怎么长,永远都是小豆丁。 他跟老人家说话都是劝着哄着的,像和孩子说话* 一样,而且不凑近点,老人家都听不清啊。 他习惯了,跟别人说话也这样。 不知道自己被当成老人家哄的贺方回,在灌下又一锅药汤后,身体隐隐有些发热。 为防小兔再提起容易尴尬的话题,甚至还有小兔要上手相帮的可能,贺方回很“乖”地去解手。 自然,小兔子也是会在一旁背对等着的。 晏小追跳到马车上,朝贺方回招手。 “你过来,铺好被子,就睡吧!” 只是贺方回铺好了被子躺下,却发现晏小追脱了鞋,两腿一盘就坐在他脑袋边上。 晏小追不睡干嘛呢? 贺方回不用看也能感受到那股灼灼视线,一抬头,就与小兔子毛茸茸的小脸对上了。 贺方回好似明白了。 有些新手捕快第一次办差,很容易上头,恨不能一天就把一年的事全都做了,务必做到尽善尽美。 现下晏小追这样紧盯,怕是担心他会趁夜奔逃。 贺方回:“我不会逃跑。” 出途州前不会。 谁知晏小追点头道:“我知道。你今天还担心我吃菌子死掉,千方百计要阻止,可见你这妖也没坏到哪去。” 晏小追竟知道贺方回一直“学习”的原因。 贺方回略有些惊讶。 若他真是罪妖,白日有心要跑,岂不是刚起身就要被装死的小兔捕快逮住。 四溟虽说这小兔是“一等一的无脑莽夫”,却不知莽夫之智,智在难以捉摸。 晏小追又继续说道:“你也不要战战兢兢的,你到了京都,估摸也就是被训斥,再坏就赔些钱,关几天就出来了。” 毕竟贺方回这妖,盗灵药也没盗明白,算不上什么大罪。 不过,小兔子一转脸,正色道。 “我阿爹身子也不好,我小时候也动过去摸大妖家灵草的念头,我阿爹知道了,当场气得吐血。” “阿爹说了,若是真心爱重你的家人,是绝舍不得让别人说你一句不好,也绝对吃不下这能救得他的命,却会害死你的药。” 在爱重你的人眼里,你便是那无暇明珠,哪肯让你蒙尘? 既得人如此爱重,为着这份心意,也更要爱惜自己,莫要行差踏错才是。 晏小追没有其他动作,贺方回听着这话,却觉得指尖像被小兔温暖的小爪轻轻握了一下。 世间万般道,听不听是一回事,别人愿不愿对你说是另一回事。 他沉默一会道:“你阿爹说得对。” 小兔子高兴起来,小爪拍拍:“我后来就学会采草药,白天里采的草药都是好的,你也可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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