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第五次把脸贴进书面,我感觉到牛顿被苹果砸中的痛苦,喔,不,那肯定不止一颗苹果,我脑门上的那一本书少说有五百多页。 天杀的。 哪个不长脑子的笨蛋。 「抱歉。」 一口别扭的中文,那个高个儿以俯视的背光角度对我表达歉意,但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不能忍受。一个高个儿的俯视角度,我只是瞪着他,没有响应,感觉热辣辣的液体冲上我的鼻翼。我看见血红色在我眼前的书页上渲染开来,将圣母的脸扭曲成暗红色,这是什么?我恍忽的想,这是我的血,我流鼻血了。 这个冒失鬼,现在我必须要买下这本诡异的名画解密书,问题是我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该死的老外! 他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低呼一声,手忙脚乱的掏起口袋来,然后,呈现在我眼前的示一张皱巴巴的面纸,以及他过份诚恳的语调,「对不起,请用这擦、擦脸吧。」 我接过那张纸,擦过鼻血以后,交还给他。 他想说什么,但似乎被我的眼神吓到,欲言又止的靠在我身边的书架上打量着我,我颇不耐的站起来,将染血的圣母圣子合而为一,直接无视那尊大型人墙,走到最外头的柜台结帐。 果然是倒霉的一天。 第21章 To Be Or Not To BeVI V. 台北2006, 8月21日,晴朗,带了伞却忘在公交车上 我习惯性盘腿而坐,然后把书放在膝盖上。 这不是个好习惯,在诚品书店这样做的我已经不止一次被店员警告,「先生,请你把脚放下,好吗。」 在那个脚步声再度靠近我以前,我自觉的把腿回归到地板上,然后聆听店员离开的脚步声,但是,脚步声在我眼前停住了,不是黑色的工作皮鞋,我看见那双Nike的限量休闲鞋,以及他那双闪着善意光芒的蓝色眼睛,他冲着我微笑,而这个微笑让我莫名的心惊,它正暗示着我,我曾经认识过他。 ──这位是谁啊? 果然,他开口了,「你还好吗。」 诡异的外国人,我立刻认出他的声音,这个莫名奇妙的人不正是在我倒霉的那一天拿书砸我的冒失鬼吗。 我只是客套的微笑敷衍,并不打算和他继续任何话题。 不过他似乎也不甚在意,自己也挑了几本书翻阅起来,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他每次站起来的动作都会连带影响到我。 煩。 要知道,诚品的椅子是一个大圆,当坐你背后的人过大的摆弄移动挪动,你也会被迫感觉到椅子在震动,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一身轻便的休闲装看起来是来观光的样子,身为在地人我总不能对他失去礼貌,于是我只是带着我的那本书再度转移阵地。 第22章 To Be Or Not To BeVII VI. 台北2006, 8月23日,午后雷阵雨前抢收干衣服 虽然真告诉我这不过是我的一个梦,太过真实的梦。 但我还是写日记,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开始,但我习惯性的从最初我遇见他的部份开始,他告诉我他是如此孤独,以及,他的体温,如此真实,我告诉我自己那是一场梦,醒来了,就是生活,但我不想要忘记那些感觉,我想要让他活在我的文字里,我开始写日记,是因为我纪录下的,是他,以及那太过复杂真实的梦。 他活在我的梦里,而我,已经开始生活。 但我是这样的暴躁,我无法让我自己冷静下来与期待过高的父母讨论我的人生价值,我在一次次的短暂逃离中感到空虚,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我,不管是宇还是真,我学校的其它朋友或是网友,我的家人,没有人能在我心脏最冰冷的深处给予温暖,而那份温暖,只有虚幻的梦境里我曾经感受过,我又把捕梦网挂回去它原来的位置,我希望再度梦见他,尽管只是短暂的一瞥也好,我希望看见他,因为他了解我,一如我了解他。 但这一切,只是梦吧? 第23章 To Be Or Not To BeVIII 8.20补记。 自己一个人的生日。 没想到12点刚过,只听一声细碎的声响,妹就拎着个袋子探头探脑的,不禁莞尔。本以为是要帮忙看作文,却被硬塞了一盘精致的小蛋糕。说不感动是骗人的,都还没开口却被妹一脸神秘兮兮的打断,吶,哥你可要好好加油啊。 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桌上那张小卡片随着她关门的声音而晃动。 低头一看,没写什么,也就是一般祝福的话。 最后用花体字写了:早点交个好女友吧。 无语。 第24章 To Be Or Not To BeIX 台北2006, 8月25日,祖父过世 不过是穷酸的公务员。 半夜想起赌气时说过的话,觉得自己实在太不应该。 那时候问长辈的问题是什么已经忘记,只知道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天,我和妹妹,以及那个穿着夹脚拖鞋的男人,男人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拉开纱门发出巨大的声响,我抬头向着他,迎面而来是一股浓烈的酒气。腥臭不堪,就是我对三伯的印象,一双蓝白夹脚拖鞋,还有脏话,就什么也没了。 父亲是家中么儿,大伯先祖父去世,二伯,完全没印象,父亲说是做鬼神相关的工作,直接说,就是在庙里乩童类,三伯则是做济公庙祝。 他这样一提,我才知道,原来那个白天就抡起拳头口吐脏话的邋遢男人是三伯,因为父亲说,他只有让我们住过三伯家。 心情很乱,却不是因为不熟悉的祖父过世,而是父亲和伯伯之间为了钱而争吵不休,家事难断,越理越乱。 「至今为止,最真心的能共苦难的朋友是谁?」 我问过父亲,他只是哈哈大笑,全然不当一回事的回答,当然是你母亲。那些常来我们家聊天喝茶吃瓜籽的叔叔也不是吗?父亲只是瞥了我ㄧ眼,又专注在电视上,不冷不热的说,傻小子,共苦难的朋友太少。 我不明白,那时候来我们家不都是很快乐的吗?怎么,这样也不算是知心好友? 然后,在外婆过世的时候,彻底见证了因为钱而姐妹反目的丑陋,如今,又是赤裸裸的黑暗嘴脸。连从没有往来的大姑,也指着母亲骂,你这个女人管好你老公。不要因为长辈过世就这么嚣张,回来分钱,你作梦。总之都是不堪入目的漫骂。 母亲的姐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我记忆中的大家庭,找不到半点温暖的气氛。只有外婆自己默默的在厨房吃梅子配白饭,还有出殡的时候,红得彷佛要烧化的寿服,又是争家产,以及冷漠不语的外公。 后来和妹妹说,以后绝对不会和她争什么家产。她只是愣了一下,说,哥,你在想什么,哪来的家产。 说的也是,哪来的家产。 父亲母亲白手起家也不过当个公务员,也是低调的生活,竟被伯伯大姑说是有钱的不孝子,不肯照顾长辈的不孝子。而事实原因,我们大家其实都心里有数。 为了那一点政府补助,老人津贴,说什么也不肯让长辈来我们这住的心思,我们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何必呢?至于这样吗? 兄弟都不可能把钱搞得清楚,何况是朋友,在危难时能够提供金钱帮助,别搞笑了。是啊。为什么我这样想,眼前却一直浮现多年前,那穿着拖鞋,从楼上趴搭趴搭奔下来,卷起袖子,替父亲打架助阵的三伯。 有人说,如果在灵堂看见大蛾,那种灰色的蛾,其实是往生者对人世的最后驻足,不知道祖父灵堂上有没有蛾,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从小偏袒三伯,难道是因为祖母比较宠父亲?无论如何,如果看到他们兄弟在那里吵架,也是会伤心的吧。 祖父头七,都还没过完,记忆中那脸上的表情,已经模糊了。 第25章 To Be Or Not To BeX 台北2006,9月20日,晴时多云午后雷阵雨 大一新生的迎新很快的来到。 我在僵硬的微笑中认识那一张张与我同样带着虚假尴尬或是羞涩的脸庞,我的同学。学长学姊利用活动让我们彼此记住对方的名字,我发觉,我是如此快速的融入我现在的生活,我开始遗忘了,我曾经和亚登度过的时光,在那时: 我记得,小公主喜欢用玉米粒堆成小塔,葛诺亚女侯爵的花俏扇子,金斯利夫人僵直的发髻,崔西姑姑烤得香喷喷的面包鲜美的玉米浓汤,我要忘记了,亚登,你确实存在吗,我不敢问我自己这个问题。只是装做和一般人一样或许微笑,或许紧张,或许故做大方,然后将自己混入人群,直到我再也想不起你。 你确实存在吗? 没有人能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我总是忍不住想起,你对我说,你与我分享体温的那些夜晚,在我身上有你喜欢的海水气味,但你知道吗,我喜欢的是你身上的温暖,甚至不是你的外表,你让我牵挂,这是爱吗? 我爱的是你的灵魂。 陌生的人群逐渐散去,我朝着家的方向走去,突然觉得一切都好陌生。 但我不能停下来,我必须回到我的家,那是我的家人,我的归所,我心之所向,尽管我知道,没有他,他不在那里。 午后雷阵雨倾盆而下,我没有带伞,我也不想走得太快,雨让我清醒,我知道我又开始胡思乱想,这世间,怎么有如此荒唐的事情,黄粱一梦醒来之后,书生也明白不过是梦。 但我这样一个肤浅的人怎么看不破这样简单的梦与现实,差异就在我的手掌之间,他不喜欢雨天,他说,冰冷的雨天会让他想到我,以及我随时会停止的心跳,尽管我就在他身旁,却比空气还缺乏重量,他用拥抱证明我的存在,他分享体温,让我的心脏跳动,接纳我的诡异身分,细致的包容我的无礼,这是他。 我让雨丝穿过我的指缝,然后一路走回家。 打不开。 头上的水珠落进我的衣领里,我脚下的球鞋也是湿漉漉的。我翻着帆布包,找不到正确的那把钥匙。按了门铃,也没人应门,我想起来,家人们下午好像都不在家。 那一瞬间,我有种被遗弃的感觉。 在我腿上的蚊子是我孤单的同伴,但我杀死了他。 世界遗弃了我,却留给我雨声,以及冰冷。 第26章 To Be Or Not To BeXI 补记 8月27日,夜间市区停水,10点返抵家门,浑身汗臭,无水可用,心情恶劣。 手机没电。(好险有带钥匙。) 朱红色的大门像是谁的嘴,红艳艳的,咧了开来。街灯坏了三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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