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白痴,看看你自己,大块头,这不是什么好玩的晨间游戏,请不要大清早的带着血迹出现在别人房间,伯爵大人,请你用用你那高贵的脑袋,好不?晨间狩猎请穿着正常的骑马装,而不是随便一件衬衫,还有,你,你的皮靴上面沾的是什么东西,老天,这是河边的淤泥,你到底是步行了多远?你不需要睡眠,不代表别人也不需要,早晨的美好全被你这个脏兮兮的阴沉白痴弄坏,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他突然用力把我按进他的胸膛,我的鼻子撞上他硬梆梆的胸口,简直要断了,啊,他这个混蛋,我抬起头瞪着他的下巴,他用沾满脏污血迹的手捂住我的嘴,咒骂着拉起厚重的被单,一头罩住我们。 那瞬间,门外传来金斯利夫人的声音,她似乎又在追赶那个野蛮的孩子,我听见她笨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我立刻用力挣脱这像是一团火焰的怀抱。 「你──」 也许是我的动作太大,被单缠住了我的酸痛的脚踝,我亲手造成了我的悲剧,心脏麻痹! 我的唇撞上他的唇,我张大眼看着在眼前的金色眼睛,不知道如何反应,那是一种温热的悸动感,他的唇是如此温暖,我想,和死白冰冷的我是如此不一样的温暖,一如我赤裸着的冰冷胸膛贴着他热呼呼的身体,他的舌头也是这样的温度,我感觉到我连冰冷的脚趾也火热的蜷曲起来,他舔着我的唇,像是赛西洁美常做的那样,我瞪着他,他的手在我颈后微微用力,在我吃惊的张嘴时,他咬住我,加深这一个吻,热度从我喉咙蔓延到胸膛,像喝威士忌那样,这是一个温暖胸膛的动作,我晕陶陶的想,如果我能分辨出这是什么味道,那该是拥吻一个黄昏的甜味,酝酿着疯狂的夜,一杯陈年葡萄酒,或是香醇的苹果酒,如果我能分辨,我想拴住五体感官,仅为了留下这种温暖,我从未体验过的温暖,滚烫! 我像是虔诚的信徒追逐着唯一的热源,追逐,喘息,流汗。他汗湿的额头贴着我的,他温润的气息在我冰冷的面颊上灼烧,我在他眼里看见一个苍白的身影,钟声鞭打着我的理智,我的神经,告诉我是谁,我是这样莽撞,终于,他放开我,他说出一个让我惊异的语句,「我身上为什么有血?」 啊,他的语气是这样的一无所知,全然空白,我望进他迷惑的眼眸,他困惑的回望我,这是毫无防备的一个瞬间,我忍不住好奇,伸手抚摸他的大鼻子,以及鼻梁上断过的痕迹,他的眉毛在晨光中看起来是金色的翅膀,我轻轻的描绘抚摸他的五官,这是一张莫名却深深吸引我的矛盾脸庞,他和记忆中那张魔鬼的脸孔那么不相像,我却时常把他们重迭,这是为什么。他静静的注视着我,彷佛我的手能带给他平静,具有安抚的效果。 他的胸膛上有一道淡淡的月牙形疤痕,胸毛如银毯覆盖,我趴在他胸膛上聆听稳定的心跳,我有多久没有聆听过自己的心跳,啊,那节拍的速度像极了我在那个深海中曾经聆听的怀表,它是那样充满让人着迷的神秘感,啊,他是谁,我愣愣的看着他的手覆上我的脸,他的脸色是俊美黝黑的健康肤色,他平静的苏格兰嗓音如歌唱,「我不记得昨晚到今早的事。」 这是一个诗篇般困惑的早晨。 我和他各自思索着这些困惑,谁也没有发觉任何解开秘密的钥匙,以及,那个吻,代表什么意思。 我不想去探究,只有那个吻。 我把自己从如夜的疯狂里赎回来,白昼的剧本正在进行。 第7章 Vanity , the name is man.VI XVI. 在深沉的黑暗中腐烂,这种疾病从外部开始扩散,而逐渐蔓延开来,从手掌上的三个黑点开始。 我在浓汤的表面上看到这样深沉的预言,是诅咒吗?我不由自主的这样想,在穿着戏服的这一刻。 好痛! 我被那柄花俏的扇子打到的手背隐隐发热,我赶紧把左右的刀叉交换,摆成正当的位置,左叉右刀,女侯爵的眼睛透过单片镜审视着我的举动,稍有差错她立刻无情的击打我,我必须优雅的使用刀叉,像是个淑女那样。 「怎么回事?」 她质疑我的表现能力,我必须把所有的精力投注于这样微不足道的一件用餐礼仪之上,这是种折磨,她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看我用叉子舀豆子,用刀子切肉,用汤匙舀汤,小口吃着撕下来的面包──尽管我想这样:把豆子和肉片夹在面包里大口大口的吃,以口就盘喝汤,甚至发出咂咂声,满足的打个饱嗝。 更可怕的是,我必须隐瞒这样被视为不幸的象征:我是个左撇子。 我可怜的右手,他是如此笨拙的模样,刀叉在我的餐盘上跳着别脚的舞蹈,画着不规则的曲线,谁能想象得到,我会因为叉子舀不起一粒豆子而抑郁沮丧,我给自己催眠,我想要完成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奈何这不是我的专长。 我的肠胃开始打结,我的胃部翻搅,酸液涌上我的喉头,淹没我的嗅觉,现在每样东西在我尝起来味道都是一样的,酸味。我的四肢一如往常冰冷,最近还附带着僵硬,紧张。她让我如坐针毡,尤其是她瞇起的眼睛,好像深海里的那些蛇类,她唯一的目标就是我犯下的任何一丝错误,如此不堪,如此疯狂! 她为了报复我那天的缺席,也为了证明她是绝对权威不容挑战,于是,我的早晨,五内郁结。 我想把餐盘从面前推开,松开勒住我肺部的束腹,她让我呼吸困难,我想要放声大叫,在原野奔跑,让风穿过我的鬓发,让溪水流过我的脚趾,但我不能,我慢慢的动作着,我的体内叫嚣的声音越来越大,震耳欲聋,它们叫嚣着解放,我想我要吐了。 酸味上上下下,我把刀叉并排放,左叉右刀,刀锋向内、叉尖向下,呈十点钟和四点钟的方向放在餐盘里,「女侯爵,请容许我先离开一阵子,我想我不会错过今天的任何课程。」 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怎样,她用狐疑的眼光审视我的脸,我不等她的回应便撩起裙襬,急急走出这让人无法呼吸的餐厅。 我想暂时脱下这件可笑的戏服,她让我无法呼吸,我鬼使神差的推开长长走廊上的一间房,避雨般跑进,大口吞下短暂自由的空气──然后与我的命运相视: 那双眼注视着我,如黑耀般闪烁的星,那双眼睛镶嵌在一张苍白如雕像的脸上,窒息! ──是他把船锚插进我的肺里,把我压进冰冷的海水,魔鬼! 我想尖叫却只能发出嘶嘶声响,我一心想结束这样生死徘徊的诅咒,他不断让我在痛苦挣扎而微笑,他喜欢这样的剧本,让我复活又让我死亡,死亡又复活,每一次的复活都意味着短暂的死亡,□□精神的疯狂,在每一次呼吸里,生生死死,而再度醒来,发现那根锚一次比一次更深埋我的肺、更穿透我的胸膛。 没有人知道,唯一解救我的方法,是一口鲜血一口肉,它们让我不再是我自己,崭新的血液奔腾在新的肉块中,如何来便如何去,是我可以离开的秘密,只有这样,却只有那个女人知道! 痛苦在岁月的唇里埋葬,而记忆在昏暗的这间房里开启了。 啊,幽灵,那个幽灵般的身影,他出现了,他来讨债,他的眼睛带着兴味,他靠在雪白的枕头上,对我露出微笑,这是梦魇,那个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搁在柔软的铺上,他安静的注视着我的闯入,而彷佛早意料到我会进来这里,他微笑着,打量着我,甚至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却已让我如此吃惊──不,我不信上帝! 他的容貌和那张素描如此相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只是那个魔鬼的发色灰败,他黑沉;那人的眼睛比深蓝色还要幽深,比翠绿山林还要忧郁,他则不然,啊,这个孩子是那个魔鬼的谁? 我不能如此判定,这样的日子,接连的梦魇已让我失去时间概念,他是一个孩子,只比安妮矮一点儿,他是谁?我在好奇与疑惑的不安中挣扎,直到无法呼吸,他用眼神表达关心,他这样说,「你还好吗?」 我扯出一个微笑,我已经渐渐失去我的镇定,从发现那张素描开始,我的想法是哪里出错,我漏掉了什么可怕的事实,那个女人要我吞下血液肉块的代价比献上灵魂,现在更让我不安,她要求我,不计一切的完成那个契约,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误会了什么?没有人会告诉我答案。 正如我无法移动。 轻轻的咳嗽声如钟声响在沉静的房间,如此突兀,如此突然,我看着那因为病痛痛苦的小脸,不明白有这样魔鬼的面孔为什么如此,脆弱。 我突然发现呼吸不是那么困难,也发现这不是那个梦魇,没有谁被船锚穿透胸口,没有谁在我的伤口上穿洞,没有谁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只有一个病弱苍白的身影,他蜷缩在被褥之上,如一条微不足道的虫,我只要轻轻一捏,他将永远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他的眼里没有什么,只有空洞,他对我露出的兴味彷佛只是我的幻想,我把这张脸,和那张脸重迭,却找不到相似之处,尽管五官相像,但是脆弱厌世的生命甚至连魔鬼也感到讳气,而拒绝收留。 他的眼神涣散,直到咳嗽平息,他穿透我的身体看向远方,然后,再度停在我脸上,他那脆弱的笑花突然绽放,「母亲,是你吗?你回来了吗?母亲,请你不要再度抛下我,我好害怕,我这样没用的身体,我这样的废物,母亲,你是来接我的吗?」 他的嘴鲜红如血,他在微笑,他直直的盯着我的脸,露出那让人心惊的恐怖微笑,他是谁?我甚至不敢去想这个问题,我听见自己这样回答,「我不是来接你离去。」他叹息,这是事实,我只能这样回答,「你有没有听见过比鸱枭悲鸣更飘渺的哀乐?你听过那死亡般的曲调吗?它是我的血中之血,肉中之躯,我的归所──」 我掏出我怀中的那个表,归还给拥有相同面孔的不同人,「当我悲伤痛苦、彷徨无措时,我聆听它,它让我,平静。」 我背诵那段记忆里的对白,我在告解,对着拥有相同面孔的不同人,我不知道这是否有任何意义,但我打开了那个怀表,让那苍茫音乐声回响在我和他之间,它,悼念着的是爱人的死亡,以及,活着的亡魂。 病弱苍白的脸专注的听着,直到最后一圈旋紧的发条跑完,他似乎不知道这样的东西是什么,我告诉他,这要如何发出声响,他颤抖的手试探性的扭动发条,聆听,然后再度扭紧发条,聆听,不断重复,不断的,带着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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