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连哭喊的动静都不存在了。 基地以外的地方再听不见任何人声,温祈随着利维坐空轨车进入主城,最后看了一眼满目疮痍的城门。 犹带回音的绝响游荡在无人的城镇上空,烟尘四起,温祈突然感到了一阵没由来的恐惧。 柏合野还没回来。 温祈发送了无数没有回音的电报,如石沉大海,野外的通讯彻底断了,异种又展开了新一轮进攻。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温祈听其他人讨论过——柏少将出城清剿异种,此刻异种再次登门,代表柏合野他们的行动已经彻底失败了。 而直到此时,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极有可能一整队都凶多吉少。 温祈在地下城找到了女士。 女士抽着烟,地下城许多人都在抽,呛人的烟灰染黑了女士纤细的指尖。温祈说:“你需要我做什么?让我干什么都能行的。” 女士撩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垂下眼:“跟我来。” 她站起身,温祈跟在身后。女士脚步永远都是不紧不慢的,鞋跟踏在地上,把落在地上的烟踩熄了。 温祈见女士推开了一扇门,门里的人迎出来,看了温祈一眼,没多说什么,侧身让二人进去。 进门之前,那人扫了温祈一眼,毫无预兆地出声:“你的挣扎毫无意义,这小东西能做什么?就算把血都放干净了给基地所有人喂一口,也不够用的。” 温祈被他的话说出一声鸡皮疙瘩,女士说:“你话太多了。” 那人“嘁”了一声。 温祈被带到了一张床前,床头摆着盏刺眼的灯,一躺上去身上便冷冷的发凉,温祈想起门口人的话,总感觉自己马上要被解剖成一截一截的了。 他问:“我要死了吗?” 女士瞥了他一眼:“暂时不会。” 温祈便放心了,看来即使他会变成一块一块的,也还不会死。 女士把头顶的灯挪开一些,直视他的眼睛:“闭上眼。” 她袖口里还有淡淡的烟味,温祈闭上眼,有什么捂住了他的耳朵,一枚细小的针扎入了他的大脑,随后,不断深入。 机械移动时细小的卡顿在他耳中被无限放大,温祈感觉自己似乎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他缓慢地放空了自己的意识,听旁边人细小的低语,听鞋底踩在地下时轻微的舒张。 他好像在一瞬间听到世间所有的声响,像身体融入了每一分空气里,渐渐延伸,看见了空无一人的外城,看见了满是伤痕的城墙,看见了广阔的野外。 最后,视线终止在主城中央的扉页,看它肆意舒展,从一颗埋在地底的芽,在一剎那长成足以通天的花骨。 在人类无法探索到的地下,扉页的根已经蔓延到了遥不可及的北极,庞大而密集的根纠缠着,在无人发觉的土里延伸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 比起地下庞杂的根系,地上的扉页反而更像汲取养分的那部分。 温祈好像多出了一双眼睛,看着扉页借着根系肆意释放有毒的香气,催生出无数怪诡的异种。它不计后果地为这个世界带来更多恶意,制造了灾难、战争和恐惧,如同孩童破坏掉原本成型的玩具,要自己搭一个新的出来。 无法形容的恐惧与巨大的混沌将温祈包裹了进去,他在黑暗中胡乱伸着手臂,似乎试图抓住些什么,最终徒劳无功。 有某种东西……不,或许不能称它为东西,正缓慢地吞噬着这个世界。温祈无法形容自己看到了什么。他窥见了这个世界真正的真实,但那完全超出了他所理解的范畴,也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与这个世界对视着,那个无法描述的东西从背后撞入他身体,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又出现了溃烂的伤口,但吞噬却停了。 温祈多出来的那双眼睛被火烧了一般灼痛着。 最后温祈意识到,这是扉页的眼睛。 他在无边的荒凉和荒诞中猛地睁开眼睛,气喘吁吁地坐起身,脑中突然产生一个想法。 扉页或许从没把他当作过自己的一部分,即使曾经它们那样亲密地长在同一朵花上。 女士已经收回了所有设备,静静注视着他,在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就早有预料般抽出了探针。 血珠顺着探针滑落下来,被女士轻轻拭去。温祈迷茫地看向她,像是试图从她眼神中寻找出一个答案。 过了很久,温祈张了张口,女士打断了他:“你看见的东西不必告诉我。” 她垂下眼,精致而苍白的面孔像商店柜台里昂贵的瓷娃娃,她说:“这个世界正在消亡,你是最后的希望,不要让我失望,温祈。” 温祈慢慢爬起来,问:“我睡了多久?” 女士睫毛动了动:“三天。” 三天,可以发生很多事了。温祈拖着虚弱的双腿回到自己临时住的地方,想问问情报员有没有收到将军的来信,想问问这些天的基地变成了什么样,想再向野外发一份电报。 出门后,他撞上了一场游行。 游行的人喊着什么,他已无暇去听,许多人撞过他的肩膀,温祈踉跄一下,看见了路边无数瘦削的人影。 直到此刻,他才听清那些零碎的字眼:“凭什么那些权贵龟缩在家里吃满桌的美食,他们却连过期的罐头都要争抢?” 是啊,凭什么? 温祈在心里默默附和,如果是平时,他或许有心情一起凑个热闹,但现在,他只想回家。 又一个人撞在他身上,那人没管他,温祈看见他嘴唇动了动,喊道:“要为自己争取权利,付出代价是必要的,你们这些窝囊的臭虫,活该一辈子缩在没人管的下水道里!柏少将葬身荒野,再无人可以为我们申冤了!” 温祈听见自己的大脑“嗡”的一声,然后随着听力一起再度落入了漫长的空白。
第47章 葬礼 温祈感觉自己出现了短暂的失聪。 不,也不能说是失聪,因为声音在他耳中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隔着许多或纷杂或尖利的噪音,他拼命想听清周围人在喊什么,但无法剥离那些嘈杂。 他上前两步,死死抓住了刚才那人,大声问:“你说什么?” 那人嘴巴开开合合,温祈却无法辨认出哪怕一个字眼。 他又靠近了许多,几乎是逼问的姿态,头发被狂风吹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眼尾鼻尖微红:“请大声一些,我听不见!” 那人低骂着什么,推搡了他一把,可能是被抓的疼,也可能是觉得他疯了,总之力气很大。温祈向后摔了几步,差点被游行的人群碾到,惶惶然再抬头时,那人就找不到了。 他摸索着跟在游行队伍里,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他们举起的木牌。 可木牌太高了,字又太小,温祈没有眼镜,怎么也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他看见路边横陈着许多倾倒的油桶,就打算爬上去,站的高一点仔细看。一模桶边,却被锋利的裂口边缘划伤了手,又糊了铁锈。 这样一来,也分不清手上的究竟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了。 油桶太不稳定,温祈迈了好几次都跨不上去。就在仿佛尝试的时候,忽然,身后有人一把抱住了他。 他被带下了油桶,站在街边。熟悉的嘈杂再度袭来,这一次,他听清了一个词。 “将军!” 温祈立刻抬起头来,身后的人放开了他,他松了松僵硬的肩背,回过头去。 周铭静静看着他。 几次沟通无果后,面对着温祈茫然的眼神,周铭终于意识到他听不见自己的话,眸中闪过一瞬心痛,抓起温祈的手,擦了擦黏着的铁锈,在他掌中写道:你还好吗? 他又写:这些天去了哪里? 温祈另一只手已经鲜血淋漓,他往后藏了藏,顾不上其他,先劈头盖脸问道:“您回来了,将军呢?将军回来了没有?” 大概是他声音哑的厉害,周铭眸中痛色更深,握住他,用极缓极慢的语速说:“先离开这。” 他带着温祈朝游行者相反的方向走,这时,他才猛地发现温祈从左手上滴落了一路的血,脚步一剎。 周铭扯开自己衣服,手法利落地进行简单处理,抬头想说些什么,却看见温祈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而遥遥望着不远处的广场。 广场中心耸立着高大的扉页。温祈的视力不好,他的瞳孔细看下是微微涣散的,但无论何时,他都无需寻找,总能一眼就捕捉到扉页的方向。 周铭看着扉页,突然打了个寒颤。 扉页是一朵枯萎的死花,一朵花是没有正反之分的。但此刻,周铭却突然莫名感觉,扉页在和温祈互相注视着。 是出处本源,所以有所感应么? 将军在野外牺牲,周铭带着所剩无几的猎人九死一生才回来,虽然基地还在坚持,但城墙以外已经彻底沦陷了。 所有人和温祈说这个消息的时候,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温祈的眼睛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魔力,只看一眼,就会轻易丢盔卸甲。 他问周铭:“将军是怎么死的?” 周铭嘴唇颤动片刻:“温祈……” 温祈抬头,声音轻轻的:“嗯?” “我们被大群异种以自杀式的方式疯狂攻击,将军当机立断,为保存更多有生力量让我队先撤,等我们出去后想要回头支持,却怎么也无法突入。他们被围了整整一晚,全军覆没。但同时,他们的牺牲也为我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我们将岗哨剩余的幸存者带了回来。”周铭说,他身后是十几名灰头土脸的普通人,手无寸铁,身无长物,在上位者的眼中,这种人在末世中即便勉强活着,也毫无价值。 为首的男人站出来,他的面容已在经年风吹日晒中变得黢黑难看,高大的身躯仿佛一堵墙,但发出的声音却带着浓浓的悲哀:“将军从没亏欠过我们什么,他从生到死都在为每一个基地的民众谋取活下去的权利,即使脱离主城,但直到最后,他也从未放弃光荣猎人守则。” 这是每一个猎人在从军之日起就熟念于心的东西。 “将军是平民的英雄,其他人都做不到,只有他可以。” 基地重压之下为了安抚民心,在中心广场为柏合野举办了一场浩大的葬礼,几乎所有人都围在了广场上,万人空巷。 温祈和利维等人站在最前排,利维揉着眉心打完电话,骂骂咧咧地摔桌道:“她到底哪去了?做什么不敢见我。” 安德烈火上浇油:“你不是说她想出城么?可能已经走了,野外没信号。” “靠,”利维骂道,“要是真敢这么做,我打断她的腿!” 葬礼在硝烟和悲泣中开始,温祈抬头,看着耸立中央的扉页,又往远处看。基地由暗金色和灰红色的钢铁组合而成,乍看上去,有一种别样的梦幻感。有个不知做什么用的庞大机械消失在视野尽头,被雾遮去一半,又被冲天的黑烟遮去另一半,像浮在空中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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