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简知不答反问:“你想死吗?” “如果你想,我就去把我们两个的尸体埋了,那样一切都结束了。” 曲音沉默着,不吭声。 “你想死吗?”他又问了一遍。 想死?怎么可能想死。如果他想,他又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无法接受自己的死,怎么会这么多年都在刻意遗忘。 他的无言即是告知了闻简知答案。 闻简知轻轻笑了,他的声音从岑寂的洞中稳稳响起:“曲音,你的死是意外,我的也是。谁都不想弄成现在这样,谁都不想死。” “可是既成事实,那就勇敢一点好不好?” “你之前那么多事都扛过来了,难道现在就不行了吗?” 闻简知双手捧住曲音的脸颊,让他抬着头。 “别怕,别怕,你永远都不会是孤身一人了。” “我说过的,我们是同类。” 曲音眼睫颤着,他低头,吻在曲音额头,鼻尖。 “从今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46章 回家吧 闻简知将曲音背在背上,出了石洞。 两人没有回去,而是找了个山头坐着,他们肩擦着肩,腿靠着腿,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一起静静地望着眼前无边的黑夜。 直到天际微微亮起,第一缕晨光洒满大地,金色的光芒罩在曲音身上,驱散了寒夜的潮湿雾气,为他带来和煦的暖意。 曲音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日出。 绝无仅有的震撼绝景。 凝结在他眼睫上的雾气化为水珠,似将落未落的泪,闻简知伸手替他拂去那滴水液,曲音的眼睫扇子似的抖了抖。 黑沉沉的眼珠里多出一点日出照过来的细碎光芒,衬得他眼底一片水意。 要哭一样。 闻简知牵住曲音的手:“如果你喜欢,以后我们可以无数次看到这样的日出。” 他垂下头,在曲音手背上落下一个轻吻。 “即便是用不一样的身体,”他道,“活着仍旧是件很美好的事,不是吗。” 闻简知陪了他一晚上,再加一个上午,正午时分,他们才从山头上下来,回到了村长家。 钱三和村长坐在大门口,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着。 而露露,正在不远处和一条金蟒玩得有来有回。 金蟒的蛇尾缠在露露腰上,偌大一颗蛇头被露露抱在怀里揉摸着,惬意得眼睛半眯。 看到他俩远远从路口走来的影子,露露立即高兴地冲了过来:“曲音哥哥!” 走到近前,笑容僵住,她的眼睛落在闻简知与曲音交握在一起的手上,僵掉的笑猝不及防就垮了。 她身上的金蟒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张开大嘴就冲闻简知呲起了獠牙,口中发出骇人的嘶嘶声。 这就是他们说的守村蟒。 果然就是自己在崖壁树干上看到的那一条。 露露生怕曲音对它产生什么讨厌情绪,立即解释起它的来由:“小金是我捡的,发现它的时候它还只是一颗蛇蛋,我们这儿都有规矩,是不能随便伤害山林里的生物的,也不该干涉它们的法则。可是我看它可怜,就把它带回来,偷偷人工孵化了。” 她给这条巨蟒取名‘小金’。 露露陷入回忆,沮丧道:“后来小金越长越大,瞒不下去,就被爷爷发现了,爷爷勒令我将它送回林子里,我只好照做。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去林子里偷偷喂它,但没过多久,它就不见了。” “我以为它是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了,想着再也见不到它了,直到村子被毁掉,我也死了,过了半年多,它突然循着我的味道,找了过来。” 金蟒吐着信子,脑袋在露露下巴上蹭了蹭。 “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懂不懂这些。”露露摸着它的蛇尾,说:“可是后来,它就一直守在崖壁上,不准任何外人踏足我们这里。” “它很有灵性的,它没有恶意,它只是想驱赶那些不该来这里的人。” “它是在保护我们。它不是故意要……”说到这里,她停了话头,眼睛去瞄曲音身旁的闻简知。 闻简知接着她的话开口,道:“你以为我死是因为它吗,一条蛇还不至于把我吓死。它要不了我的命,高空坠落才会,它能算个什么。” 话说的不客气,像是在贬,但细细一听,又像是在安抚。他和露露之间的相处模式很奇怪,针锋相对,笑里藏刀,所以安抚的话听起来也像是在针对人。 果然,露露和小金都像是被闻简知的话气到,眼见两人一蛇就要吵起来,村长打断了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你们回来了。”村长起身走了过来,他看了眼曲音,见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出现太大的情绪波动,稍稍放下了心。他说:“村里明天会举办一场祭奠仪式,如果你们想,可以跟着我们一起。” 明天。 曲音后知后觉,明天,算算时间,是整个泾难村的忌日。 也是他自己的忌日。 村子里活下来的只有一小部分,其他的人都死在了山崖上那片黄土下。 自己参加自己的忌日,真是新鲜又荒唐。 一整个白天,村里都很忙碌,所有人都在筹备明天仪式要用的东西,曲音帮不上忙,也没有那个精力,他就默默坐在屋门口,呆呆地出神。 闻简知一声不吭默默陪着他。 到了晚上该休息的时间,村长家里的房间不够,钱三说让闻简知去他家里住,闻简知不去,和曲音挤了一个屋。 露露说:“这怎么行!不……” 她要阻止,闻简知理所当然道:“我和他的关系,有什么不行?” 曲音精神不佳,没有听出他俩话里的一些意有所指。 露露道:“你!那你也要征求曲音哥哥的意见呀!” 话题突然扯到曲音身上。 两人四只眼睛刷拉看向曲音,睡一个房间至于争论这么久吗?又不是没和闻简知睡过。于是曲音没有悬念地点点头,说道:“可以。” 闻言,闻简知冲露露一挑眉,露露咬牙切齿,不甘地跺了跺脚冲回自己屋里。 深夜,房门紧闭,山林静寂无声。曲音坐在窗边望着夜色发呆,闻简知走过来自身后抱住他。 他好似知道曲音在想什么,在他耳边轻声道:“明天,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曲音没有挣扎,任他紧紧抱着。 他说:“去吧,怎么不去呢。” 给自己送点纸钱也好,毕竟这世上也不会有人给他烧了。 仪式在一座山头上举办。 脚底下是万丈山林,他们面前的香案上摆着果子点心,供上牌位。 他们平日里除了水,火也是绝碰不得的。但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总会有例外,他们会集体举荐出一个人,再由那个人穿上厚重的防具,由他一人代替众人烧。 防具再厚重,于现在的他们而言,自然也要经受漫长时间的难熬炽痛。 今年是钱三。 钱三跪在牌位前,他面前放着一个铜盆,他往里面点起了火,纸钱烧成火星,雪花一样往天上飘。 其他人则在钱三之后,各自呼唤着逝者的名字,洋洋洒洒地往山林下撒成片成片的纸钱。 曲音的手里也有一把折叠起来的纸钱。 他犹豫许久都没有动,半晌,他走到崖边,对着山林轻声念了念自己的名字,随即抬手,将手里紧攥着的纸钱全部撒出去。 风卷着黄白交加的纸片飞出去,曲音默默看着,直到身边站了一人,是闻简知。 闻简知也撒出一把纸钱,道:“曲音。” 曲音看向他。 阳光下,漫天纸雨,柔和的光晕勾勒着闻简知的侧颜,微风中,他一头乌发与衣角随风飞舞。他听见闻简知说:“别怕,还有我在。” 曲音收回视线,手指松了握,握了松。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半个钟头后,仪式完成,火堆熄灭,钱三脱去身上的防护用具,累得几近虚脱瘫坐在地,露露小跑到他身边帮他拆卸防具,曲音见状,也上前帮忙。 防具很重,密不透风,曲音拿在手中都觉得沉,钱三裹着这么些东西在身上自然轻松不到哪儿去,他吭哧吭哧躺在地上闭目养神,曲音将防具叠好放到一旁的箱子里,身边突然传来露露的声音:“曲音哥哥。” 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曲音身边,分明有话想说,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曲音问:“怎么了?” 她瞟了眼不远处正帮村长收拾东西的闻简知,曲音猜测她想说的事应该与他有关。果然,露露支吾半晌终于开了口,她道:“他和我说,你和他……是那种,关系。是吗?” 这个他指的大概是闻简知。 她声音很小,曲音没听太明白:“那种?哪种?” “就是那种……”没出过深山的露露对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有些羞于启齿,磕磕巴巴道,“他说你俩,在谈恋爱,像男人和女人那样子的,恋爱。” 露露小心地,像抱着些期待:“是吗?” 曲音静了须臾,回答:“是。” 露露睁大眼睛,显然答案并不是她想要的,她颓然地垂下头,嘟囔着:“我还以为他是唬我的,怎么竟然是真的。” 简短几句对话过后,他们周遭的空气微妙地静下来,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半晌,露露才开口,问道:“外面两个男人也能在一起吗?” “可以的,但,也不太轻松。比起男女来说,阻碍和压力都是免不了的。” “哦……”露露道,“既然这么困难,那你还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你喜欢他吗?” 曲音一愣。 露露这句突如其来的话,他答不上来。 喜欢吗?喜欢闻简知吗? 闻简知为他做了很多,明知道他是个怪物,却仍旧费尽心思替他在众人面前隐瞒,为他冒雨送伞,为他默默付出了那么多,甚至最后还为他丧了命。 自己之前因为单方面的种种误解将他想的那般不堪,他都没有为他自己辩解过一句,只是默默承受。 闻简知很好,好到曲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好。 诚然闻简知是有一些小毛病,但那些小毛病和他的好比起来根本无伤大雅。 自己给了他太多的不公平。 他对闻简知有愧疚,有歉意,但他回答不上来,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对闻简知究竟是个什么感情。 他只知道,他不想再用草率的态度去应对闻简知。 回程途中,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扛着东西下山。 露露一言不发,和钱三走在最后面。 闻简知自人群中回头看了眼她,握着曲音的手又紧了紧,他问:“你们说什么了?” 他看到了自己和露露说话。 曲音不想让闻简知知道他们谈论的话题与他有关,便道:“没说什么,随便聊了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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