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手边是唐吟,斜对面是面露不虞的闻简知爷爷,而老人旁边坐着的是两天都没露过面的闻父。 曲音往右看,自己右边的位子上就坐着他一天都没看到的人。闻简知对他的到来无动于衷,视线都没给他分毫。他面前有一杯酒,还是满的,他没有喝。 曲音半垂眼睑,默默收回视线。 桌上除了闻简知一家,其他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有几位和闻简知爷爷差不多年纪的老人,见到曲音后纷纷打量过来,道:“这位就是……” “咳。”老人咳了一声,似乎是不想在饭桌上提及有关于他的事。那些人与他是老相识,了然地闭了嘴。 曲音如坐针毡,又不能离席,只能低着头装哑巴,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唐吟还时不时地给他夹菜,曲音吃不了,便装模作样地用筷子夹一夹,却不往嘴边送。 没多久,那些老人的话题便绕到了闻简知身上。 “简知现在能回来真是万幸,我当初听到他失踪的消息时还以为是他们和我开的玩笑话。” “可不是,我也以为是闹着玩,幸好找到了,怎么一个人无缘无故跑到山里去了?” “简知,你去那里干什么?”有人问。 曲音拿着筷子的手僵住。 耳边响起闻简知淡淡的,没什么情绪的声音:“随便走走。” “下次可不能往那种深山老林里走,多危险呀,人生地不熟很容易出意外的。” “你失踪后你不知道你爷爷急成什么样了。” “好在他们找到了你。那个时候,你爷爷说你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他担心得不行,我还劝他呢,就说你运气好,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康复的,如今瞧瞧,可不就被我说中了?” “这么聪明的孩子,失忆了多可惜。” 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曲音忽地觉得很刺耳,筷子尖戳着碗里的鱼肉,将软嫩的鱼肉戳成烂泥。 老人听完了自己老友们的谈话,开了口:“再让简知好好养一阵子,就让他重新去学校。” “我记得简知是在……哪里上学来着?” “不去那个学校了。”老人说,“我给他安排了国外的一个学校,直接让他去外面念书,念完了再回来。” 曲音筷子没拿住,当啷掉在桌上,吸引了几人的目光。 曲音低着头说了声抱歉,将筷子捡起来。 唐吟插嘴:“爸,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好端端的让简知去国外干什么?” 老人冷声道:“干什么?国外清净,没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 曲音不会笨到听不出来他口中‘乱七八糟的人’指的就是自己。 老人道:“等简知在外面念完了书回来,到时我再给他挑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只要他早早成家立业,我的心愿就算了了。” “省得一些不三不四的家伙拎不清,厚着脸皮硬要往我们家里挤。” 哐啷。 盘子摔在地上,瓷片渣子炸裂在脚边。 曲音扭着头,懵然地去看身边的闻简知。 一屋子嘈杂声倏地归于寂静,无数双眼睛不约而同都落在了闻简知身上。 闻简知收回摔盘子的手,端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地直视着老人,沉声说:“我哪里都不去。”
第50章 我真为你高兴 他长这么大是头一次反驳他爷爷的话,老人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气得脸都红了:“你说什么!” 闻简知又重复了一遍:“我哪里都不去,我也不会和什么姑娘在一起,我成不了家,立不了业,您的心愿我完成不了。” 寂静的屋子里响起了压不住的窃窃私语。 老人面色铁青,唐吟也表情怪异,看看闻简知,又看看老人,想打圆场时,老人突然抬手,将面前的酒杯狠狠砸向闻简知。 闻简知可以躲,但他没有。 酒杯砸在闻简知肩头,里面的红酒泼洒出来,一半泼在闻简知的脖子上,一半似纷飞的细细血雨,狰狞地溅在他的半张脸上。 曲音见状瞳孔大睁,赶忙去找餐巾纸想给他擦,越急越找不着,担心闻简知的脸会出什么岔子,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自己的袖子去擦他脸上的红酒。 他慌慌张张是有无法言说的原因,可是老人看到他俩这‘亲密’的举动顿时气又不打一处来,怒吼道:“你还不给我滚!” 曲音被他吼懵住,动作停了,怔怔地看向老人。老人气得额头上满是青筋,他指着曲音的鼻子毫无形象地破口大骂:“都是因为你这个小杂种!你要把他害成什么样子你才甘心!你还赖在这里不走是吗!滚!立刻滚出这个大门!!” 他怒意上头喘不过气,闻简知父亲也终于回过神,赶忙替他顺背让他消消气,他给唐吟悄悄使了个眼色,唐吟立刻扯过曲音和闻简知让他俩上楼,自己去面对那一地的腥风血雨。 一场‘家宴’在老人的怒吼声下不欢而散。 曲音暂时压下那些烦人的事,将闻简知拉到自己房间,去找干毛巾给他擦脸。 从浴室拿着毛巾回来的时候,闻简知就坐在床边上,正面无表情地将手里一团湿哒哒的东西随意往地上一扔。 曲音手里的毛巾啪嗒摔在地上。 他凝视着闻简知现在只剩下半张脸皮的脸,口舌干苦,不是滋味。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闻简知这个模样,以前他往闻简知身上泼水,闻简知也是自己将湿透的皮撕了下来,那个时候的他样子比现在还要凄惨,可不管哪次,他始终都像个没事人一样,所以曲音一直以为他对这些伤害没有感觉。 直到自己后来也记起那种滋味,体验过了,才知道,原是很痛很痛的。 曲音觉得后悔。 他好像再也不能看见闻简知顶着这样的一张脸了。 撕毁的脸皮很快开始愈合,曲音蹲在他面前,用毛巾给他擦拭衣服上的红酒。 是擦不干净的。曲音知道,但除了帮他做这些,其他的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闻简知没有说话,他解开扣子,将自己被红酒染透的上衣一并脱去扔在地上。 曲音没了接触他的理由,愣愣站在原地,像根木头。 闻简知抬头看他,曲音和他对视,两秒后移开目光。 他听见闻简知笑了一声,似乎是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他,还是嘲讽自己。 闻简知起身离开了。 门哐当重重关上。 曲音原地踟蹰半晌,将手里的毛巾翻来覆去地绞着,随后下定决心急急追出去,在迷宫一样的二楼转了许久,都没找到闻简知的踪影。 他追得太迟,闻简知已经不见了。 沮丧着回房间时,他听到楼下传来并未压抑的谈话声,或者说是争执。 楼下大厅,客人都已散去,唐吟端来一杯水递给老人,老人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怒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抿了口水,唐吟忽然轻声问:“你这是干什么?” 老人反问:“什么叫我干什么?”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简知下不来台。” “我让他下不来台?你疯了是吗!是谁让谁下不来台?!”老人指着楼上的某个方向,“自从那小子和简知在一起之后,简知都被他带坏了!你没看见吗!他现在都敢在那么多人面前和我顶嘴了!” “你为什么这么看不惯曲音那孩子?” 老人惊愕不已:“叫的这么亲切,你脑袋烧坏了吗?”他咆哮着:“他是个男人,两个男的在一起恶不恶心啊!我就简知这么一个孙子,从小到大,我好不容易把他培养成才,我将他教的那么优秀,他的未来本是一片光明,可那从中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家伙干了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看看那家伙都将简知带成什么样了!摔碟子砸碗的,还有没有点家教!你现在还来问我为什么?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曲音听到这里就知道他们的争执是因为自己。他对这场围绕着他而产生的注定不好听的话题没有兴趣,也不想继续听,便转身离开回了自己房间。 楼下的两人对曲音的到来和离去皆浑然不知,依旧争论着。 唐吟道:“那不应该是简知自己的功劳吗?” “什么?” “书房里的那一堆奖杯,你将那些东西小心翼翼地保管起来,将那些死物视为他的荣誉,视为你教导有方的勋章。”唐吟红了眼睛,声带哽咽,“可曲音那孩子却在看见那满屋子的奖杯时,担心小时候的简知活得累不累。” 老人一怔。 唐吟道:“和您认为无比重要的荣誉比起来,他更在乎简知这个人本身。” 唐吟点起烟,含在嘴里:“我们将简知留在他那里的那段时间,都是他在照顾简知,不管怎么样,他都是简知的恩人。我昨天明明求您,不要对他那种态度,不要寒了他的心,可你今天却……” 她哑声道:“简知是我的孩子,是您的孙儿,他是人,你却在桌上说那种话。就只是因为厌恶曲音,就自说自话地将他送出去,还武断地安排好他的一生。” “不征求我们作为父母的意见,也不征求孩子自己的意见。” 老人两眼漫出血丝:“你现在是在怪我了?你们这俩父母从小有关心过他几次,把他丢在家里不闻不问,还不都是我一手把他教大的!我知道怎么做对他最好!难道我还会害他吗!” “是,是我这个当妈的不尽责。”唐吟似是被戳中了痛处,夹烟的手微微颤抖,“我把简知生下来,以为给他最好的生活就已足够,却疏忽了陪伴。我不是个好妈妈,是我对不起他。” “当我察觉到简知异常的时候很想弥补,可已经晚了。”唐吟抬起颤抖的手,五指虚虚按在自己额头,掌心下的长眉深深蹙起,“他成了人人艳羡的聪明孩子,做什么都能名列前茅,你为他自豪,可你没有发现,他已经成为了一个获得荣誉、让我们长辈骄傲的工具,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情绪,只剩张光鲜亮丽的皮,内里却空无一物的躯壳。” “……”老人抓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 “我当时真的以为他已经完了,以为他一辈子都这样了。直到他遇到了曲音,我才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他,鲜活的,感情热烈,像个正常人一样的他。” 老人气得说不出话。 唐吟吐出一口叹息,轻声说:“他有他自己的追求,有他自己的想法,有他自己想要的生活。随他去吧。算我求您了。” “您安排束缚了他的上半生,下半生,就让他自己去选吧。” - 曲音呆坐在房间里,直到半夜,寂静无声。他揉弄着手中的毛巾,上面的红酒渍已经干涸,他轻轻抚摸过那一颗颗红色的斑点,最后,仔细将毛巾叠好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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