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没人发现,凌启忙换了个姿势,把头冲向另一边车窗,没有多久就再度熟睡过去。 …… 水黍群山位置偏远,好在毕竟不是第一次来,姑且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五个小时的列车到站后,两人又换乘三个小时的大巴直达山脚城镇,最后转坐摩的往东面一路进村,到夜里九点出头,才终于抵达预定的歇脚点。 是一处生意惨淡的农家乐,破是破了点,但明天从这儿出发,能走最快的路线到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凌启站着客房的老旧的窗前,迎着月色深深吸气,山间乡野的大自然味道填入肺中,才发觉过去的两个月自己不曾真正活着。 越是靠近那个地方,他的左胸膛越是有种隐隐发热的感觉,像是一股暖源捂在他过度负载的心脏上,不难受,反而叫人无限放松。目光穿过月色,往远处隐约可见轮廓的矮山望去,心情是少有的安宁。 “山风寒凉,别吹太久了。”身后的威利出声提醒。 是双床房,威利靠在自己的床头,说话的时候仍旧还是在他的平板上写画个不停。凌启回头看了他一眼,才发觉自己的脸已经被吹得冰凉,便依言合上了窗。 转过身,却不回自己床上,反倒发起了呆,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看向威利。 细数这一天接近10个小时的车程下来,俩人的对话屈指可数。他是不知该说什么,威利则是只顾着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似乎并不关心旅程,只是在应付一场无关紧要的出差。 “你……” 凌启看着他侧脸的轮廓,停顿了许久:“……抱歉,这一趟是我勉强你了。” 凌启比谁都清楚,那日威利点头并非自愿,而是被他架起来逼迫的。毕竟也是曾经交付过真心的关系,哪怕对方掩饰得再好,他又怎么会看不出对方的勉强呢? “嗯?”威利却是一愣,随即盖上平板,平和地摇了摇头:“不用道歉,没有的事。” 凌启便不说话了。 从威利的角度,看到的是凌启微微低着头的模样。屋内灯光打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再往下,是被明暗光影凸显得格外立体的鼻梁,鼻头上有一刻小小的痣,洗完澡没吹干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神情,但似乎委屈。 等了十来秒,没听见任何回应,威利只能接着道:“你该是了解我的,既然亲口答应了你,就不存在什么勉强不愿意。我相信你有必须回来的理由,况且……” 他说到这里稍有半秒的停顿。 “……况且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我很早以前就说过了,倘若你需要,我随时愿意为你提供帮助。这句话没有失效。” 前半段威利说得流畅,到后半段声音却是越来越轻了,几乎到需要屏息聆听才能听清的程度。但凌启的反应并没有因此减淡,他像是被重重拉扯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对上威利那双浅褐色的眸子,甚至还能从中捕捉到尚未来得及褪去的情绪波动。 “我记得的。”凌启呢喃。 这是他们分手的时候,威利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也是他们在同个师门重逢至今,威利第一次主动提起他们的曾经。 理智在脑中发出尖锐的警告,告诫凌启这个话题不再适合继续进行下去了,但他的身体却难得逆反,着魔似的停不下声音:“我只是以为以前的……不作数了。” “你还愿意接受我的帮助,我很高兴。”威利也有些失笑。 今夜清风朗月,山间树木摇晃着发发出沙沙声响,似乎摇动了时间,摇散了积年的尘埃。 凌启抿了抿嘴,想扯出一个缓解气氛的笑,但没有成功。迈开站得略微发麻的腿,一步一停地走到威利床前,距离避无可避地拉近,让彼此眼中的情绪更加无所遁形。 “那为什么心情不好?” 鬼迷心窍似的,他慢慢抬手,手心贴上坐着也没比他矮上太多的威利的脸,大拇指恰好搭在那漂亮的眼尾。 威利没有躲:“是因为别的。” 楼下传来老式电子挂钟的报点声,随之而来的是头顶上灯光暗了暗,开始以固定的频率闪烁。偏远农村电力供给不足,半分钟后,灯光彻底熄灭,整个村庄都进入了既定的熄灯时间。 两个人都没有动,还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只是黑暗放大了五感,让皮肤相贴的温度和低声的交谈声都笼罩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我以为不会被你注意到……对不起,是我自己的原因,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是因为你。” “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什么?” “就当是,让你陪我这一趟的补偿?” “那我宁愿你帮不上忙。” 比交谈声更低的是威利的轻叹。他抬手 覆上凌启的手背,把温软的手拉下到身前握紧,“难道这对你来说是交易吗?” 凌启语塞。 被包裹在宽大手掌里的手不受控制地动了动,指甲挠过威利的手心,像极了调情。他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绷紧的,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 “你希望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觉得自己恐怕是喝醉了,罪魁祸首是那杯农庄老板自酿的青梅酒,晚饭的时候他喝了一杯,味道很淡,没想到后劲竟有这么大。 夜色里他看不清威利的神情,于是理所当然地觉得对方也难以看清他,没有犹豫多久,微微弯下腰,忽然吻上对方微凉的唇角。 “谢谢你。” 又或许他不是醉,而是直接疯了。
第21章 天才蒙蒙亮,凌启就被枕头下的手机震醒了。 老旧空调运行的噪音盖住了这点动静,眯着眼睛按掉闹铃,凌启抬头一瞧,对面床上的威利还在睡眠当中。窗缝处逃逸进来的一缕微光洒在床边,依偎进他自然蜷曲的手掌里,那手本当得起一句纤长好看,只是指节处赫然横着几道不大明显的新疤,是当时土层塌陷时,手的主人为了保护同伴而被碎石刮蹭留下的伤痕。 凌启只看了一眼,便默默挪开了视线。 正是这只手,昨晚牵着他的手久久不放,在他主动献吻的时候握得他生疼,好似有述说不完的想念。 也是这只手,在彼此心跳最是急促的时刻坚定地把他推开,明明手心炙热,却叫人体会到骨子里的冷。 凌启翻了个身,呆呆地顶着天花板出神,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是容易恋旧的,但如今也终于不得不承认,威利早已不再是他记忆里的威利。 ——其实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已经分开这么长的时间。 没有人会停留在原地。 凌启花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彻底清醒,下床拉开窗帘,尚且浅弱的天光毫无阻拦地照进客房。浴室没有隔音,洗漱的动静惊醒了威利,后者便也利落地起身收拾,两人始终没有任何交流,一切却默契得像是最佳搭档。 六点整,办好了退房,两人一前一后登上村民的板车。 按着先前的经验与出发前的规划,沿着村道一路往东边走,他们只需要在中午前到水黍群山最东面的矮山坡脚下,再徒步上山,刚刚好能在天黑前到达13号洞穴。 只是理想固然美好,但这一次租的车、走的路显然比上回更加简陋。前半截路线还是附近几个村庄合资修出来的水泥路,到后半截却是只剩土路了,越是靠近山脚,路面越是坎坷崎岖,加装了发动机的板车开出了蔑视一切困难的速度,颠得凌启格外难受。 村民在向他们搭话,方言口音有些重,大约是絮絮叨叨说起这地方偏僻,除了山上那些官家派来挖土的,一般都不会有人来旅游之类的话头。威利张弛有度地与他闲聊,谈及自己便只含糊说也是来“科考”的人员,与山上的队伍差不多,很快就悄然转开了话题。 头顶上太阳越升越高,路面上干燥的尘土在车轮下欢快飞扬,这毫无遮挡的板车坐得人晕头转向。凌启没有参与对话,只兀自抱着背包安静听着。 昏昏欲睡间,眼前忽然一暗,却是一件外套遮在头顶,为他挡去了大部分的毒辣光照。 “很难受的话可以停下来休息十分钟。” 威利的声音笼罩在头顶,凌启抬头,正正对上一双关切的眼。心跳有一瞬间的暂停,反应了足足三四秒,才想起自己应该答话:“我没事,到了再休息也不迟。” 这是他俩今日的第一次对话,彼此都保持着距离,心照不宣地忘掉了昨夜的插曲。 威利没有再劝,只是把外套披在了凌启身上,细心地替他遮住裸露在外的皮肤。手指回撤时,不经意碰到了凌启后脑勺翘起的发尾,他的表情有一瞬间微不可查的停顿,却又很快收敛,安静地坐回对面。 接近正午11点,板车终于颠到了进山口,付过村民的车费,两人休息了片刻又马上出发,一路徒步进山,两相无言。 下午五点出头,经过五个小时的走走停停,一成不变的绿意终于逐渐稀疏,前方出现了熟悉的山腰平台。 两个月前团队留下的活动痕迹已经被冲刷淡化,曾经扎营的空地上参差不齐地长出了许多不知名的矮植,13号洞穴被人为进行了封锁,好些石块堵着入口,边上还立着危险勿入的警示牌。 “到了。”威利慢慢停下脚步,对凌启道。 “……” 凌启却没有回话。 或者说他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从视野内依稀能看见一个小点开始,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洞口的方向。他的表情僵硬,看不出是抗拒还是紧张,唯有脚下依然机械地迈着步子前行。 有风吹过,将树梢上一片枯叶吹落,摇摇晃晃地飘荡在他与威利之间。 威利停在原地,看着凌启一步一顿走向洞口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眼底慢慢出现了挣扎的神情。 凌启看不见,也不关心。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稳稳停在被封锁的洞口前。 僵着手放下背包,矮下身子从石块缝隙处往里头瞧,洞内漆黑死寂,什么都看不见。可他心里就是有种强烈的直觉,他所寻找的、渴望的、恐惧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黑暗之中。 他灵魂中的某一部分被囚禁在了洞里,始终没有回到地面。 威利走上前来,用手摇了摇石块,意料之中的纹丝不动:“他们直接把洞口炸塌了,洞道大概率也受到了影响,想再原路进去可能有点难度。” 洞穴封锁的时候他俩已经被送下山,很多信息都只是听其他同学转述,具体细节并不知道得太多,威利想了想,低头从背包里摸出手电筒。 正欲回身递给凌启,却见凌启已经将整个上半身都趴在石块上,手臂伸长了往缝隙里头挤。似乎在够什么东西,就连崩紧的嘴角都写着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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