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生命的的巨阵。 这是岐槡献祭自己的原身,以血为墨,以山为纸,用百来个日夜画出的能量场,只为今天这场围猎。 而凌启,则是入戏许久的侩子手。 是的,他早就与岐槡接触过,早就知道凌航的存在,早就参与进剧本的编写中。 早到什么时候呢?凌启的敏锐绝对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他第一次怀疑岐槡就在自己身边,甚至要回溯到与邑前往开发区寻找尾羽之时——那回清玥前脚刚刚打探完他的行踪,后脚金阳就“凑巧”出现在开发区。后来凌启回到学校,稍微花了一段时间试探,终于在清玥金阳第五次“凑巧”避开威利与他说些奇奇怪怪的话题后彻底坐实自己的猜想。 他没有证据,靠的只是零零碎碎的信息和与生俱来的直觉,所以他并不打算暴露,继续装作无知无觉的模样暗中观察。 但金阳不合时宜的告白打乱了凌启的计划。 那日在实验室里,金阳并没能被凌启轻飘飘的拒绝劝下,反而后头还做足了痴男姿态,想要强行拥抱他。或许其中有大半是出于金阳的自我意识,但那份冲动绝对是源自于岐槡的怂恿,于是凌启忍无可忍,直接划破手指将血抹在金阳眼角,目光直直透过金阳的瞳孔,与岐槡对上了话。 聪明人的对话不需要太多弯弯绕绕,两个小时后,一场交易悄然达成。 只不过很长一段时间里,凌启并不信任岐槡,他表面上不痛不痒地配合着他的计划,实际上始终保持观望,为自己留下了足够的后手。 在今天之前,甚至在此刻,他都没有真正起过主动伤害邑的心思。 如果要说输,邑只不过是输在凌启见到凌航那一眼的冲动,输在他血液里对亲缘的渴望。 最多不过十分钟里,崖底下的龙吟逐渐从高亢转为虚浮,最后消失在夜晚的山风中。凌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咀嚼龙吟中传来的那份哀伤与绝望。几步外的岐槡却没法如他这般轻松了,直接捂着腹部摔跪在地,本就畸形的四肢上皮肤开始片片剥落,神情痛苦至极。 凌启垂眸看着岐槡,眼里是介于平淡与冷漠之间的死寂:“怎么回事?你这幅要死要活的样子,能坚持得了多久?” “还能怎么回事,你那位在底下使劲攻击我的能量场呢。”岐槡分明痛苦,却还是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笑,“坚持不久,最多一天,你只有一天时间回去拆解它的原身。” “你在开玩笑吗?” “你可以当作玩笑。反正过了时间,我的能量场不能保证继续困住它,到时候我们——” 岐槡顿了顿,笑容更加灿烂:“我、小航、你,都得死。所以拜托你了,哥哥。” 凌启皱眉。 也许是因为太累,有也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这个时候的他显得格外暴躁。不耐的话在口中转了一圈,堪堪被理智拦下,但说出口的话还是远远够不上好听:“你这么没用吗?在他身上动了那么多手脚,难道起不到任何作用?” 毕竟早先好几个月时间里,凌启照着它的安排,已经在邑身上做足了“前置准备”。说是准备,其实更像是电视剧里下慢性毒药的情节,只不过毒药换成了岐槡专制的能量机关,那些能量机关很小很小,夹在凌启递给邑的每一杯水、每一个吻里,本身不带任何毒害作用,但等到积累多了,在关键时候一并激活,就可以短暂切断邑与原身的能量联络。 凌启没猜错的话,那些机关是他推开邑的那一秒才被激活的,他可没想过作用时间竟真有那么短。 “当然起了作用,”岐槡坦然,“否则我连一天都做不到。你不用激我,它确实比我强太多,我没什么好逞强的。” “……” 说着话,岐槡浑身皮肤裂开的纹路开始溢出耀眼的绿光,它忍着痛,往崖下扔了一沓血淋淋的鳞片,不多时脚下的岩层便地震般开始晃动。凌启一时没站稳,下意识用手掌撑了一下地,手心瞬间就被薄雪下的碎石划出几道浅伤。 待到动静消失,岐槡的状态倒是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 “你又干了什么?”凌启翻过自己手掌看了一眼,语气不自觉带上不满。 岐槡撑着歪七扭八的身子从地上站起来,好脾气道:“最后加固一下而已,现在可以了。” 它看了一眼凌启,没有伸手拉人的意思,自顾自转身催促:“走了。趁晚上我能活动,先送你一程,太靠近它原身的地方我近不了,还得给留半天给你自己走,别浪费时间。” “按你说的,拆掉甲刃和尾羽,然后呢?”凌启咬牙起身跟了上去。 “然后它就会重新变回半白骨的状态,不会有余力攻击我的能量场。只要顺利,至少在你们的正常寿命里,它都不会再出来,我可以专心提炼它的力量给小航续命,你也彻底自由了。” “如果不顺利,又当如何?” “那就是命了。反正再逆天的尝试也做过,如果不顺利,至少我与小航能苟一同赴死,倒也不亏。”岐槡平静回答。 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答,很快两人就再没话题可聊,在沉默中,一前一后两道脚步声渐渐离开峭壁。 没入密林的前一秒,凌启心有所感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事发地。他忽然觉得手心的伤口火辣辣地痛,痛到双腿都似乎有些颤抖。 他问岐槡:“你保证过只是压制它一段时间,不会伤及它的性命,对吧?” “你很关心它?”岐槡回头看向他,再一次露出那种怪异到无法形容的表情:“说实话,你对它究竟是什么感情?” “和你无关。你回答问题就是。” “我倒是想,放心吧,最多就是点皮外伤,它在下面睡个七八十年也就差不多了。” “哦。”凌启抿嘴。 “但是最后提醒你一句,现在在我面前,你已经没有反悔的资格了。” 岐槡重新看向前方,语气骤冷。
第70章 午夜十二点零四分,月亮高高挂上树梢,凌启终于在岐槡的护送下抵达水黍群山山脚。双脚刚一踩上地面,他便扶着树干吐到昏天暗地,狼狈至极。 身后的岐槡冷眼退到一旁,毫无愧疚之意。 它当然不会像邑一样好端端地把人护在怀里,这一路是直接提着凌启的手臂把人悬吊着带过来的,途中跳跃峭壁、钻过地道,乘客会有这样的反应它完全不觉得意外。 甚至凉着语气道:“真没用。吐完快点赶路,你还有十八个小时。” 凌启没理它,自顾自拧开水瓶漱口。 他喉咙火辣辣地疼,头也晕到不行,感觉到胃中空荡荡的再吐不出任何东西,才瘫坐在另一侧的树根上。 缓了许久,才算好受一点。他搓了一把脸,察觉到身后许久没有动静,半转过头看,才发现岐槡早已离开。 呵。 凌启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心中冷笑。 不敢靠近邑的原身也就罢了,原来连区区山脚都不敢多加停留,还说他没用呢,它自己倒是真废物。 但他其实也不是很在乎,毕竟凌航身边确实需要有这样一个废物照料。 凌启起身拍拍裤腿上薄薄一层冰碴,迈开腿顺着熟悉的路线上山而去。 夜很静,独自行走其中,满耳都只有踩雪的吱呀声,和树叶偶尔互相摩擦发出的轻微动静。因为身上带有邑的气味,一路上没有任何蚊虫蚁兽敢接近凌启,但也有一点不幸运,那薄薄一层积雪表面冻得结实,在上面行走并不容易。 凌启起先并不考虑因此放慢速度。所以二十分钟后,在路过一段没有外物借力的空地时,他又一次连人带包重重滑倒在地。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背包里的零碎硬物磕在石头上,发出叮当脆响。不知道有没有摔坏,倒是把远远藏在灌木丛中观察人类的几只兽物吓得四下逃窜。 凌启摔懵了好几秒,从地上爬起来,头疼地揉揉摔痛的肩头。 他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什么了,他忘了这回没有邑或威利在身边,充当他的代步工具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滑倒时都在相对平坦的地方,人被厚厚的衣物垫着,不曾受伤。 十几个小时没有休息,他已经很累很累了。放慢前进速度后,低温的侵蚀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凌启围巾下的脸颊被冻得通红,眼神也渐渐变得呆滞麻木。 上山的路从来都不好走,他每一步都迈得艰难,却半步都不能停下。 夜越深,温度越低。 好在幸运之神垂怜眷顾。接近后半夜的时候,借着月色,凌启寻到一条动物踩出来的小路,于是一切开始好转。顺着小路再走上约莫半个小时,他终于回到平时与邑一起上山时的必经路线,又凭着记忆寻了一段,拨开某处枯树桩后的落叶堆,那儿赫然出现了一处矮洞。 凌启抬了抬沉重的眼睑,算是松了一口气,矮身钻进洞口。 他确实撑不太住了,进了地下,不曾沾染风雪的温暖将他包裹,叫冻僵了的肢体终于得以稍加休息。凌启靠在石壁缓缓坐下,眼睛垂下,看起来像是直接昏睡过去,眉间却还始终挂着几分思索,无法辨清。 只是二十分钟不到,他便醒了,又拖着身子起来往洞道深处摸索前行。 地底很暗,有些闷,眼前始终只有灰黄色的石壁,半数路程并不好走,加上四通八达的洞道削弱了方向感,凌启起先还努力辨认方向,到后面直接全凭直觉在走。 逼仄的空间一点点侵蚀人心,而过于安静的环境也叫耳朵出现了幻觉似的嗡鸣。这一走又是三四个小时。 啪。灯光因为电量耗尽而熄灭,周身陷入彻底的黑暗。 凌启矮身伏行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已经接近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极度疲惫之下,这一刻竟觉得孤独,觉得悲伤。 于是他下意识做了一个许久没做的动作——抬手去摸脖子上的项链。却摸了个空,本该好好挂在锁骨上的吊坠不翼而飞,只剩下空荡荡的红绳,编织处留着毛茸茸的断口。 不见了。 是刚才在雪地滑到时不慎扯断的?又或许是穿过哪条狭窄洞道时蹭掉的? 凌启试图回想来时一路哪个地方掉落的可能性更大。 可是注意力却始终聚集不起来,他神情有些茫然,忽然惊觉自己早在梦中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彼时威利还是威利,清玥还是清玥,梦中也是这样一条需要匍匐穿行的洞道,他摸不到自己的项链,前面是开路威利,后头是随行的清玥…… 恍惚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凌启感觉自己额前碎发被什么东西蹭过,力道似是某种轻佻抚摸。 他吓了一大跳,猛地抬头,却发觉眼前什么都没有,没有风,没有人,只有空空荡荡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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