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看见,在森林的最深处,各种植被扭曲地长在了一起,枝叶径直从泥土里伸出,掉下的果实瞬间腐烂化作养料。 天地似乎融为一体,慈默在其中自由自在地徜徉,如同一阵风。 可当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时,周围的景物却在一瞬间猛地坍缩成了一个小点,他像被扔出了宇宙的缝隙,突然回到了现实。 但好在现实也给人一种安全舒适的感觉,慈默醒来时,感到自己正睡在云层里。 床垫虽然柔软,但却完全不会引起腰部的疼痛,反而像轻轻托着他的一只大手,不管什么姿势都不会感到难受。 慈默的第一反应是,我的硬板床什么时候自己进化成这个样子了? 他睁开眼,看到坐在床边的牧修远,才猛然回忆起自己已经不在家中了。 他坐起身,感觉脑袋清醒了不少,完全不晕了,反而感到神清气爽。 可是,身体好转也有弊端,那就是他清晰地回忆起昨晚的每一个细节来。 自己好像在牧修远面前说了一大堆没有逻辑的话,甚至还掉眼泪了,真是太丢脸了…… 而且他最后的记忆是在回家的路上,现在却已经回来了,所以不会是牧修远把他抱回来的吧? 慈默只觉得自己一来这里就把事情弄砸了,给人添了这么多麻烦。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会突然病成那个样子,平时明明不会那么严重的。 以前就算发烧了,他也只是没有力气动弹不得,完全不会乱说话。 再看牧修远,穿的仍然是昨天的衣服,而且自己一醒来就看到他坐在床边,难道他一晚上没睡? 这般待遇慈默可消受不起,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人家了。 但牧修远却仍是那副寻常的样子,用温水冲了一杯药剂。 他告诉慈默,说他昨晚一直高烧不退,医生给他用了些药,现在已经好多了。 “但还需要再喝两天巩固一下,可能有点苦,哥哥这里有水果糖,喝完吃一个好不好?” 慈默从小就没见过吃药还需要哄的,在他看来,吃药是为了治自己的病,哪有让别人求着你吃的道理? 他觉得牧修远又把他当小朋友了。 慈默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你的工作是幼师吗?” 牧修远一怔,说他并不是,他现在在白毅的公司里工作。 “小乖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表现得太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幼教了。 既然他说不是,那或许是平时和小孩接触比较多,所以习惯了吧。 慈默追问道:“那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孩?” 牧修远没明白:“哪个小孩?” 慈默觉得和他说话有些费劲:“就是朋友家的小孩啊,或者在大街上碰到的小朋友……你遇见他们的时候会不会很开心,喜欢逗他们玩?” 牧修远一本正经:“我为什么要在大脑发育不完全的人类幼态体上浪费时间?” 慈默:…… 好吧,或许牧修远就是个怪人。 他结束了这个话题,一口气喝干了药,把水果糖还了回去。 “小朋友才要吃这个,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牧修远似乎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应和道:“我知道小乖长大了,只是小孩那么废物的消化系统都能吃的东西,凭什么大人不能吃?” 慈默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答道:“那不一样,我要是喝个药还必须吃糖,你会觉得我娇气的。” “别那么说,”牧修远纠正道:“根据星网的词条官方解释,‘娇气’这个词一般是贬义的,你一点也不娇气。”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害怕给慈默造成压力。 昨夜慈默昏睡的时候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但牧修远却把每一个情节记得清清楚楚。 医生说,他之所以发烧是因为身体长年累月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现在堆到了临界值,所以一生病就来势汹汹。 “根据检查结果来看,小家伙应该一直都不舒服……他居然没有跟你们说吗?没想到他看起来这么瘦弱,还蛮能忍痛的……” 还没说完,医生看见几人神色不对,就及时住口了。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小家伙真可怜,流落在外这么久,身体被糟蹋成这个样子,自己一个没有孩子的看着都心疼,更何况是刚刚和他重逢的亲生父母呢。 不过好在现在总算找回来了,这里的医疗水平可以说是全星际最顶尖的,只要慢慢调理别出意外,应该也能好转一些。 处理好并交代过注意事项后,医生看情况不再危急便离开了。 而牧修远根本没有注意到医生已经走了,他一直在反复地想那句话—— “他还蛮能忍痛的。” 小的时候,小乖就不是一个会把所有事情往外说的人。 有一次,牧修远回来时发现他腿上多了一大块淤青,问了好久才知道是昨天自己走路时磕着了。 小团子反而跟他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跑到房间外面去的……” 他怕牧修远因为他不听话而训他,所以才一直没有说。 牧修远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是自己没有把门锁好,小乖却反过来体谅他。 当时,牧修远难得严肃地跟他约定,以后不论是受伤还是不舒服,不管有多小也一定要告诉他。 在巧克力的收买下,小乖当即和他拉勾说定了。 牧修远想,他要当一个好哥哥,照顾小乖是他的职责。 可是如今,他却又一次失败了。 他看着慈默面不改色地把味道呛人的药水吞下去,思绪有些纷乱。 他记得小乖从前最怕苦了,可现在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宁愿慈默冲他发火,说药这么苦我怎么喝啊,然后指责他疏忽大意,在他生病的时候把他带出去受了凉。 虽然医生说慈默的病是在出去前就开始显现的,但牧修远仍觉得自己莽撞的行为加重了他的病情。 他想了这么多,而喝药的慈默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其实只是尝不出药的味道而已。 慈默苦中作乐地想,味觉丧失也算是有点好处。 他正思考着自己能不能用这个能力靠拍吃难吃的食物广告赚一笔钱,牧修远却突然开口道:“你昨天说,你根本不是白风眠。” 慈默浑身的血液好像猛得凝固住了。 什么意思,牧修远……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了? 自己真的说漏嘴了! 怎么办怎么办,刚才的温和果然只是掩盖,现在图穷匕见,要找自己算账了! 慈默猛然想到,自己刚才喝下的药……不会有问题吧? 难道他们要逼问自己,给他喝的是吐真剂? 不对,好像没有那种东西…… 慈默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因为他低着头牧修远并没有看到,便接着说:“小乖你放心,我们以后都不会再那么叫你了。” 慈默的心脏咚咚直跳,正在紧张地思考,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只觉得峰回路转,被茫然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缓缓抬起头,不明白牧修远的意思。 自己这到底是暴露了还是没暴露啊? 牧修远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尽最大努力让他显得较为亲切。 “我和白叔他们商量过了,是我们不好,我们不能要求你接受你根本不记得的事情……小乖,你想让我们怎么叫你?” 慈默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他想大声喊出来,说我根本不是你弟弟,你在让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侵入你的生活和家庭。 但最后,他只是压下了自己的情绪,抿了抿唇:“我……我记不清了,只能想起以前好像有人叫我默默。” 牧修远立刻接受了这个称呼,觉得这两个字好像天生就是为小乖准备的,和他一拍即合。 他重复了一遍:“默默。” 慈默在他口中听到自己的真实名字,一种异样的感觉在他心底升起。 他觉得,自己似乎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卸下了一层伪装。 在这一瞬间,他变得更真实,更敏感,也更容易受伤了。 因为那层伪装,也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外壳。
第18章 我骗了你 其实当时慈默本想说出自己的全名,但又怕真的引火烧身,便只告诉了他们他的小名。 说是小名,其实也只是个寻常的称呼而已,除了郑阿姨几乎没人这么叫他。 他很少出门,接触的人寥寥无几,其中关系最近的就是冯川,但这人从不会这么叫他。 冯川有时喊他的大名,有时喊他“那个谁”,有时只有一个“喂”。 说来真奇怪,冯川虽然记性一般,但这么多年过去不可能会想不起他的名字,却仍然总是刻意闹别扭一样用不熟的称谓叫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对了,每次冯川这么喊完之后,都会给他拿点什么出来,有时是一袋食物,有时是一些没有用但稀奇古怪拿着好玩的小东西。 慈默还记得当冯川从身后拿出一个金属头盔的时候自己愣神的样子。 那时他看着冯川把头盔咚的一声扔在他摇摇欲坠的小桌板上,差点把他为数不多的家具压塌。 他不解道:“谢谢你,可是……我要这东西干什么呢?” 冯川随意地往他椅子上一坐,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垃圾场捡的,你不要就扔了吧。” 慈默虽然缺钱,但他并不是一个热衷于捡垃圾的人,便想着这东西留着也是无用,当即抱起来要去外面扔掉。 还挺沉,像个西瓜,是九成新的,经常收集手办的人应该会喜欢。 冯川却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怒目圆睁:“你还真敢扔?!” 慈默对他突然气得噼里啪啦已经习以为常,觉得这才是冯川的常态,表情甚至没有丝毫的变化。 冯川看见他无动于衷的样子更恼怒了:“老子花了一百星币才弄来的,你居然敢扔掉?” 慈默抱着头盔站在原地:“你不是说是从垃圾场捡的吗?” 谎言被拆穿,冯川也不在意,自然而然地找补:“我是从垃圾场捡的,当时有个流浪汉跟我抢,我一怒之下把他揍了,赔了一百星币。” 这样就说得通了,慈默点点头:“我就说呢,谁会傻到用一百星币买这种没用的东西。” 冯川:…… 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头盔是他在星网上淘的二手的,说是“刀锋”的同款周边,他是看慈默最近没精打采才忍痛割爱买来了,结果东西送出去,慈默竟然一点也不知感激,还这般羞辱他。 慈默完全没意识到他的话骂在了冯川身上,他抱着价值一百星币的头盔,好奇地端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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