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摧雪收回目光:“……不一样。” 纳兰仪无话可说,无妄海每个人都有心魔,或求财或求权,各有千秋,又或者说,有心魔的才有可能成为邪修。 而孟摧雪的心魔严重程度尤甚。 从纳兰仪在山涧里把他捞起来时,他就已经时不时被心魔所魇住了。 能当上邪修的首领,鬼知道他求的到底是什么。 “罢了,我也不多问,你自己看着办,反正底下那群人只看你能不能打过他们。”纳兰仪摩挲着手臂上的山柳兰纹样,“我来是要告诉你,太华玄凤涅槃回来了。” 孟摧雪搭在案上的手猛得抖了一下,把刚搁在手旁的剑又“咯”的一声碰的掉在地上。 “……”纳兰仪无语了,孟摧雪现在最听不得太华的事,她脑子有病现在跟他提玄凤君的事,“你别激动,没打过来呢。” “什么打过来?”孟摧雪不解。 纳兰仪想把他脑子撬开看看到底是谁有问题。 所以他不是怕太华打过来,单纯就是听不得太华两个字? 孟摧雪叛道那日她不在,这人到底是有多大的阴影,过了三年他心中的魇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谢望舒,你曾经的师兄,没打过来。”纳兰仪耐下心跟他解释,可孟摧雪又不理人了,死寂荒芜的目光又落在了随便哪个没人的角落。 纳兰仪要烦死他了,自己当年怎么救了这么个祸害。 “罢了,你歇着吧,明王回来捣乱了你能把他打半死就行。”她甩了一下广袖,黑雾卷着地上的剑送回了案上,然后施然离去。 开玩笑,她要忙死了,无妄海那么大,之前孔雀明王给她下绊子搞出来的一堆烂摊子她还没解决完,哪有空看空有武力的废物领主发呆。 孟摧雪没起来送她,他枯坐在翠微居凄冷的正堂中,茫然辨认着并不存在的满目雪色。 三载岁月,回首尽是困死的魇。 他感觉自己已经碎了,身躯被撕裂,连眼睛都被打碎,痛不欲生,四分五裂的视线之中所有人的面目都看不分明,而虚构的一抹雪色却是他眼中惨痛世界的唯一亮色。 雪衣仙人眉眼模糊不清,能分辨出来的只有一双金银异色的眼睛。 孟摧雪踉跄起身,想扯住仙人的衣角,可指尖刚刚碰到,雪就散了。 雪是留不住的,人也是。 时隔三年,孟摧雪还是不敢将那人的名字宣之于口。 谢蓬莱已经成了嵌在他腐烂心脏上的一片锈迹斑斑的铁片,融之不能,拔之丧命,死死的楔在创口之中,让他无时无刻都想着谢蓬莱,又迫切的想忘记谢蓬莱。 可舍不弃,也忘不掉。 孟摧雪失魂落魄的坐了回去,合眼沉入重重梦魇。 又是秋亭雪。 彼时华服少年醉倒风雪长亭,忽闻锐器抽断长风,睁眼就见仙人负剑,踏雪斩风。 雪衣又踏雪,分不清何为雪,何为仙。 孟摧雪醉的眼都潋滟,在谢蓬莱走近时只看清仙人发和金银瞳。 谢蓬莱垂眸看了少年许久,最终将手掌轻轻抚落在少年头顶,于是少年顿觉灵台清明,终于看清了仙人面容。 和周身气度一样,谢蓬莱美则美矣,可终究不像活人。 倒像神像。 孟摧雪一时间看呆了,直到谢蓬莱开口时才回神。 “名字。” 孟摧雪一下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谢蓬莱难得耐心,又问了一遍:“吾问,你的名字。” 名字啊……少年想,孟四算吗?但他不觉得这是个名字,只乌衣巷里就有不知几户孟姓人家,也有不知道几个没有名字的孟四。 “没有名字,家中姓孟,行四,一般叫我四郎。” 谢蓬莱没再多问,但并不是看懂了少年的落寞,他只是不在乎,于是仙人又问:“为何买醉?” 少年忽然笑了,放肆的伸手扯住仙人垂落在他眼前的雪发,托着下巴仰脸:“举杯当然是为消愁,仙人竟不知吗?” 谢蓬莱皱眉,挥开他的手轻声斥责道:“放肆。”简直是放浪形骸。 孟摧雪笑得确实放肆,半个人都趴在桌面上,毫不在意酒杯翻倒,琼浆玉液沾湿衣襟,一双鲛蓝眼睛笑得眯着,只映出眼前雪衣仙。 “仙人,第一次有人说我放肆。” “可放肆如何?不放肆又如何?左右没人在意,倒不如我随心所欲,还落个自在。” 谢蓬莱倒是没想到他能说出来这么一番话。 少年住在乌衣巷,穿的是锦绣衣,喝的是金玉酒,但他似乎并不想要这些。 于是他问:“你想要的是什么?” 孟摧雪扯不到谢蓬莱的发,就指尖绕着自己的头发玩,闻言微微抬眼道:“仙人要帮我实现愿望吗?” 谢蓬莱摇头:“吾做不到。”他还不是真仙。 孟摧雪不小心扯断了自己一根长发,疼得“嘶”了一声,脸色的笑都淡了三分:“那说了也是多余,我不要了。” 谢蓬莱没说话,他看出来少年的眼睛都黯淡了不少,于是默了片刻,他终于问出了自己来到他面前的目的:“既无牵绊,不如随吾离开。” 孟摧雪不说话,怎么可能没有牵绊? 少年踉跄起身的瞬间,华服褪色,琼浆枯涸,一头青丝中顷刻间便生了几缕霜色,墨黑道袍猎猎当风,孟摧雪周身气度骤变,身量抽长,邪气节节攀升,模糊了青年的面容。 “谢蓬莱”像没有发现异常般皱眉:“为何不语?” 孟摧雪低声道:“随你……去哪?” “谢蓬莱”愣住了,轻声呢喃道:“去哪……去哪…?” 于是仙人面色骤然扭曲,终于变成了漆黑一团的魇魔,尖利的爪袭向孟摧雪:“去死吧!!” 青霜剑凭空出现在孟摧雪手中,剑未出鞘,只漆黑剑光一晃,魇魔便直接灰飞烟灭,融进孟摧雪周身的滔天邪气之中。 长亭不再,风雪也停,梦境不断坍缩失真,最后只剩孟摧雪一人站在这一片扭曲的世界中心,负剑沉默。 直到世界漆黑一片,声音也全无踪迹,死寂之中只闻青年的低吟。 孟摧雪低着头,鬓角垂落的发遮住了脸,也掩饰了痛苦荒芜的眼。 “谢蓬莱,你叫我如何跟你走?” “给我希望的是你,不闻不问的也是你,甚至到最后亲手杀死我的还是你。” 似乎是感知到他的想法,漆黑死寂的世界之中又出现了一抹雪色。 孟摧雪颤着眼睫看向他,咧开嘴笑了。 “谢蓬莱。” 我不会再梦到你了。 初识时长亭风雪,你身披凛冽的风,执剑独立又如落雪匆匆,赠我旧梦也赠我长风。 唯独未赠我一场相逢。 我从他人口中得知你的温柔,至今犹言在耳字字隽永,可我低头只见自己两手空空。 于是发病着疯,清醒着梦。 可不敢发疯,多想做梦。 你是我年少时的梦。 青霜剑铮鸣出鞘,孟摧雪合上眼,一剑斩碎了雪色的梦。 “谢蓬莱。” 我终于走出了这梦境。 和那年的风。
第34章 碧桃 半夜三更,谢望舒回到栖凤山,准备悄无声息的溜回枯桐殿时,看到了飞鸿居窗下那双幽怨的黑色眼睛。 “……” 没跑掉。 谢望舒干笑两声,从外面卷起竹帘,露出那张还是很苍白的脸:“……晚上好啊,今晚月色真美。” “今晚没有月亮。”柳归鸿幽幽道。 谢望舒侧目瞥了一眼夜空,星光璀璨,唯独无月。 ……赏个狗屁的月色。 谢望舒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找补,柳归鸿就哑声道:“师尊,为何躲我?” “弟子有做错什么吗?” 他当然没做错,谢望舒就是在躲他。 青年生了一副薄情眉眼,沉下来的目光像蛰伏的蛇,像极了昔年禁术幻境中走火入魔的邪魔。 彼时那人恨他入骨,做恶鬼来索命。 可此时柳归鸿却伸出手牵住他的衣角,他没戴那副漆黑的半指手衣,瘦白的手指揪住红绡一角,甚至带着点可怜的意味。 他说:“谢望舒,别躲我。” 不知是不是谢望舒的错觉,在说出最后这句话时,他眼中青年那双森冷的黑眸都成了缱绻的含情眼。 牵着红绡的手顺着冷衫缓缓向上,轻轻握住了谢望舒的手,可青年似乎并不满足,冰冷指尖还在上滑,最后停留在腕上那朵并蒂银花上。 青年摩挲着腕骨上的花枝,揉搓着灵纹花蕊,直到那片薄薄的皮肤泛起红,透着微微的热意。 可青年的举动已经如此露骨放肆,谢望舒也只是被魇住一般愣着,目光有些涣散的望着那双情意缠绵的含情眼。 他觉得,自己的魂魄要被那双眼睛勾走了。 柳归鸿的目光几乎是贪婪而灼热的,他倾身贴近眼前茫然的归人,近到一个耳鬓厮磨的距离,淡色的唇几乎贴上谢望舒的耳廓:“师尊,你这般招人,我怎么还敢让你再离开。” “我在这山上枯等了三年,无时无刻都等着你出现在我眼前,可你呢?只三年就给我带回来两个祸害。” 青年放肆极了,一手捉着腕上灵花,一手无声无息,不知何时抚上了被一卷红绡收束的窄腰。 柳归鸿弯腰伏在怀中人的肩头上,通身玄黑几乎要将灼红淹没,漆黑瞳孔中晕着黑焰一样的浓重颜色,他微微偏过脸,张口衔住唇边玉色无瑕的耳垂,在齿间磨了磨。 谢望舒只是被魇住一样,无动于衷。 直到玉色漫起薄红,柳归鸿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嘴,紫叶碧桃淡香萦怀,他低声呢喃道:“……谢望舒,你自异世因我而来,那你就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凤归故乡,四海求凰。” “你求来的凰也只能是我。” 柳归鸿不会爱,只会想办法占有。 尽管手段下作了点,人在他身边就够了。 …… 谢望舒回过神时,玄衣青年坐在太师椅中看他,他坐得很随意,平时几乎绷紧成弓弦的背脊放松的依靠在软枕上,修长双腿随意的交叠着,一手指节曲起支着额角,另一只手搭在膝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敲着。 倒还真颇有些落拓不羁的君子气度。 谢望舒抬手揉了揉耳朵,莫名其妙感觉耳垂有些带着点痛的痒。 柳归鸿顺着他的手看着那红的血要滴出来一样的耳垂,唇角隐秘的微微上扬了些许。 像是小孩子通过恶作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样,他现在心情很好,所以他暂时原谅谢望舒刚才躲他的事,眯起眼抿出个笑脸来。 只是他自以为温和的笑容在谢望舒眼里依旧是阴恻恻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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