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柳归鸿没反应,领头那个看起来气焰格外嚣张的弟子直接上前推了他一把:“喂!问你话呢!聋了吗!” “让你把东西交出来听不懂吗?别逼我们动粗啊!” 毫无防备,柳归鸿被推了一个趔趄,他拧了下眉,漆黑鬼瞳中流窜过一抹戾气,下意识催动灵力但发现周围根本没有灵气由他调动。 领头的看到柳归鸿指尖催动灵力的动作,嗤笑出声:“别白费功夫了!一路上你这样的我见的多了!我有法器在手,你们没一个能跑得掉的,我劝你老实把东西给我,我最后警告你一次!” 柳归鸿看着眼前同自己差不多大的弟子,手握上了身上唯一别在腰间的桃木剑的剑柄。 即使没了灵力,他也没把这群东西当回事,擅自闯进别人的幻境,死了也是他们自己作孽。 可当木剑即将刺出去时,柳归鸿余光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赤色。 白衣修士站在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他闭着眼,不知道何时会再睁开。 柳归鸿指尖一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现在不想让谢望舒见识到他的狠毒。 哪怕不一定是谢望舒也不行。 手腕一抖,原本疾刺出去的桃木剑尖把收了回来,只用剑身挡住了那个领头人打过来的拳头。 格挡过一击后,他站在几人的包围中,刺出了堪称狼狈的一剑。 谢望舒也睁开了眼。 木剑被击落,玄衣少年也被推到在地,领头人一脸轻蔑的踩断了他的剑,把手伸向他护着的东西。 柳归鸿把头埋在怀里,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少年面无表情。 还会有奇迹吗?玄衣少年蜷缩着如是想。 他一边期冀奇迹再次降临在他身上,又一边恐惧着若真有奇迹施舍于他,他该怎么去承受这份和他毫不般配的救助。 唰! 这剑鸣柳归鸿听过无数次。 那朝柳归鸿伸手的弟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在众人搀扶下捂住了手臂的断口,企图止住喷涌而出的血。 红鸾剑尖斜指地面,从剑身滑落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正正好滴在一朵半谢的紫叶碧桃上,于是花开如血,血似花败,两相映衬,小小一朵桃花偏生开出来诡艳的娇媚。 谢望舒在笑,毫无温度的笑眼看着那几个青白衣裳的弟子,声音也不自觉的带上几分冷意。 “谁允许你们碰本君的徒弟了?” 柳归鸿从自己怀里抬起头来,目光落在收束腰身的那一抹赤色上,心里轻轻“啊”了一声,原本重叠在一起的两个身影再次被剥开了。 他能一直穿白衣吗,柳归鸿如是想。 手腕上的金色灵纹在穿过紫叶红花的阳光倾洒下明亮的几乎炫目,玄衣少年接住了他的奇迹,却又被压的难以呼吸。 他奢望不得的东西终于落在了他的掌心,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去握住它,也不敢握住它。 这似乎不是他想要的。 不然为什么他还是不高兴。 紫叶碧桃林千里绵延,白衣仙师领着玄衣少年穿行其间,二人同行却无话,只有穿透花叶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时不时被纠缠着骨血而生的金银二色但形如并蒂的两生花点亮一瞬,或者不小心蹭落枝桠间的绛红花朵,血滴一般簌簌而落的花瓣落在二人发间肩上,让人忍不住回想起血雾弥漫的荒芜村落。 他们知道,如果谁先说话了,这场幻梦就该提前醒来了。 所以在幻境消散之前,或许是死敌,也能一起走一段不长的路吧?
第8章 不宣 走到桃林尽头的乾坤山门时,白衣红带的仙人倏然消失不见了。 玄衣少年下意识抬起了手,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好像又想起来他跟谢望舒没什么可说的,抬起的手又垂到了身边,抿唇嘴角绷得紧紧的。 前尘入梦,如渊似海。 他机关算尽,怔怔看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走过他的晦暗前尘。 胸中一口郁气被呼出,玄衣少年阖上眼,周遭的紫叶碧桃林随幻境消散如尘烟。 梦该醒了。 再睁开眼,依旧是乾坤山门,依旧是桃林纷纷,只不过身边尽是些青白衣衫,四下再遍寻不见那一白衣仙人。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冲散了柳归鸿说不分明的妄想,也冷静了他发热的头脑。 直到试炼结束,众人散去,仿佛一场盛宴最后只余他一人狂欢,柳归鸿垂着头,抬手隔着衣裳搭上自己腹部那条半臂长的狰狞的疤。 骤然风起,芳菲落地,一片绯红花影中透出一声很低的闷笑。 “骗子。” 柳归鸿如是说到。 镜碎梦醒,他们依旧是水火不容的死敌,只不过是在梦中短暂的同行了一程,终究还是要分道扬镳的。 不过若他日刀剑相向,柳归鸿想,可以让谢望舒先拔剑。 就当是同行半晌的路费了。 他从来不欠别人,除非他抢的。 …… 谢望舒出了秘境跟六君子其他五位还有孟摧雪打完招呼后就径直御剑回了栖凤山。 云端凛冽的风卷起他的衣袂,吹冷他同样发热的大脑。 从他在紫叶碧桃林中睁眼那一瞬到刚才穿行在云端中,他脑子里全是幼童濒死时茫然又通红的眼和山门老树下那狼狈的一剑。 谢望舒也分不清自己是脑子烧疯了还是仍然清醒着,林间同行时他竟然想着…… 柳归鸿是否本性不坏? 现在摆脱了荼蘼芳菲簌簌而落的蛊惑,大脑彻底冷静下来谢望舒果断否决了这一观点。 他和柳归鸿的矛盾核心不在于本性善恶,而是如果柳归鸿有了能力的话第一个杀的肯定是他。 他又不可能坐以待毙,一旦动起手来,他们就还是死敌。 这题无解。 谢望舒垂眸瞥了一眼腕骨上附生的银色并蒂花,心情终于好了几分。 当时他们立下的不止是逍遥经归属的誓言,更是十年内不得伤害对方的契约。 有这两抹灵纹在,他们就还能维持好表面的师徒。 栖凤山上有结界庇佑,凤凰花常年盛开不谢,谢望舒看了一眼,仿佛又看到了满眼的鲜血。 他知道自己不能动摇,得寸进尺的开端就是一时不忍的恻隐之心。 可他有玄凤君的记忆,他知道在荒村中玄凤丢下了濒死的柳归鸿,知道乾坤山门外就算没有那几个逞凶的弟子也会是另外的人,柳归鸿不算欺他,他曾经真的挥出过那般狼狈的剑。 到底是肉体凡胎,终究会有些不忍。 但他有分寸。 若终有一日图穷匕见之时,谢望舒想,他允许他的便宜徒弟先跑两步。 算是圆了二人师徒一场吧。 可他此时却没想到,胸中潜藏的半丝的不忍,在将来的某一日,终于烧成了烈火燎原之势,将他缚在名为怜悯的囚笼之中。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的谢望舒端坐枯桐殿中,等着柳归鸿给他送来他需要的东西。 …… 试炼落幕,玄衣的少年披着满肩夕阳回到了栖凤山。 凤花如血,比紫叶碧桃艳的多,一下烧进少年漆黑的瞳孔。 于是茫然消弭,暗恨再起。 只是终究再无法落在谢望舒身上了。 虽然不恨,但柳归鸿也不喜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师尊。 他们更像是同类,等待着对方露出虚弱的一面,毫不犹豫的咬断那脆弱的咽喉。 等待着,一击毙命。 不死不休。 但阳光是最公平的,落在你肩上,也会照在他面上。 柳归鸿踏进枯桐殿,身后跟进来了几寸滚落肩头的夕阳余晖,于是整个正堂仿佛一下子亮了起来,主位上支着额头闭眼休憩的仙师又换回了赤红如血的衣裳,仿佛从紫叶碧桃又变回了灼烈凤花。 谢望舒听到脚步声,睁开双眼。 二人心照不宣的都没提幻境里的事,好像那真的只是一场不曾发生过的梦。 阳光下仙师的瞳色有些浅淡,像揉碎进双眼的灰色琉璃,比阳光凉了几分的目光落在少年手中的抄本上,懒懒开口道:“上卷?” 柳归鸿“嗯”了一声,反问道:“下卷呢?” 谢望舒被阳光晒的有点懒洋洋的,抬手掌心一翻,也是一本抄本被他托在手掌上。 柳归鸿伸手要拿,谢望舒却在他指尖碰到的前一瞬捏住抄本抽了回来。 柳归鸿皱眉看他,后者眯起眼勾着唇角,满眼的恶趣味:“叫声好听的再给你。” 柳归鸿:“……” 他脑子落山海镜里了? 谢望舒往后一靠,斜倚在放了软垫的太师椅的扶手上,好整以暇道:“为师不急,慢慢想。” 柳归鸿:…… 他果然很讨厌师尊这种东西! “残卷不想要了?” 柳归鸿知道他想听什么,但他着实有点喊不出口。 谢望舒颇为夸张的叹气:“唉,吾徒叛逆伤我心。” 也罢,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忍。 “师尊。” 谢望舒的眼笑的更弯,蓝色封皮的抄本被塞进少年衣襟,顺手又抽走了他手中的另一半逍遥经。 柳归鸿脸色几度变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抓着残卷抄本气冲冲的回了飞鸿居。 枯桐殿一下又安静了。 不多时,寂静正堂中飘出一声很轻的笑。 “哈。” 小徒弟,好玩。 谢望舒站起身,招展红衣蹭过窗棂沾上几点夕阳,落入余晖逡巡在他袖口发间,光中的仙人像极了落入凡尘的凤凰。 玩笑开完了,该办正事了。 …… 柳归鸿坐在榻上翻看着手中的蓝皮抄本,眉心处一团银白灵光不断闪烁,整个寝室都随着明明灭灭。 那团灵光才是逍遥经的上半卷,无相无形,并无文字和灵符,本身就是那位半步真仙的一分灵魄,所以除非柳归鸿再次拿到这团灵光,否则哪怕他上辈子修炼过一次,他也不记得逍遥经到底是什么。 银光隐现,书页被不停翻动,很快就被重重合上,甩在一旁。 光亮渐熄,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柳归鸿咬牙切齿的瞪着被他甩开的抄本。 还不如不拿! 谢望舒给他的是真的下卷没错,可这半卷看的他几乎想呕出血来。 “逍遥之道,在于清心守正,抱朴归真,上善明德以随心也……” 柳归鸿直接气笑了。 他上辈子靠什么杀的玄凤?他修的魔! 清心守正?上善明德? 那他还修哪门子魔?!靠这修习速度龟爬一样的正道功法,别说十年,就是百年他也斗不过谢望舒! 但逍遥下卷的秘法已经在他翻阅时顺着字里行间刻入他的识海,他根本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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