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赌赢了。 因果业力摧毁了他的肉身,而残存的天道之力还了他一副神赐的皮囊。 通俗来讲,他确实是飞升了。 走到荼靡花树下时,谢望舒身上的火烬气息已经散尽了,谢蓬莱看着他,眼神格外复杂:“恭喜,功德圆满了。” 谢望舒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毕竟他和孟摧雪算是私事,轮不到他来管。 他现在要管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是应澜姗那边的战况究竟如何,第二是柳归鸿为什么沉着脸色不愿看他。 这小子又怎么了? 谢望舒眉尖一蹙,还没说话就被柳归鸿先一步打断:“事不宜迟,走吧。” “剩下的账,等事办完了再算。” 谢望舒哽了一下,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好。” 他们的时间还长,足够解决所有的问题。 是该去解决正事了。 无妄雪原,正邪战场。 原本同形的三人在中途分道扬镳,谢蓬莱心神震动不愿插手因果,谢望舒也不勉强他,自己带着柳归鸿加入了战斗。 谢柳二人赶到之时已经是一片血流成河的炼狱景象了,杀伐不停,横尸遍野,只有不断飙起的鲜血和各种邪气灵光明亮到刺眼。 一片混乱中,他们找到的第一个熟面孔是明煦,他正一人被数百邪修围攻,眼见已经神智不清,连本命法器长恨弓都不知道扔到了哪去,手中握着一把快要到崩断极限的短剑,用最原始的方法杀尽他身边的所有邪修。 他快撑不住了。 邪修的刀劈了下来,那双茫然的眼倒映出狰狞刀光,下一瞬便被溅了满眼猩红。 一抹灼红在他眼前铺开,隔断了所有的视线,挡住了如同蝗虫般密密麻麻的人流:“傻站着干什么?!快走!” 说话间,凤凰离火燎原般呼啸而起,邪修沾身就死,离恨天的人看见火光也自发的往谢望舒这边靠拢,等到谢望舒清出一片空地时,柳归鸿也杀到了他身边。 谢望舒把明煦推到柳归鸿身边让他扶好,转头去问一个离恨天的修士:“为何离恨天也来参战了?青陵光呢?!” 不是已经与他断绝往来了吗?为何明知道这是场用命来填的仗,还要带人来送死! 他话一出口,身边的离恨天修士一半眼中都浮起了泪光,他询问的那个更是哽咽不成声:“族长他…殁了。” 谢望舒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谁殁了?” 青陵光,殁了? 怎么可能啊?他活了都有几千年了,实打实的老狐狸,他怎么会死呢? 骗人的吧? “…别开玩笑了,这一点都不好玩。”谢望舒强撑出来一个笑,“雪亭呢?我去问她。” 江雪亭是永远不会骗他的,他要去问她。 可是…… “大祭司也没了。” 江雪亭是离恨天沟通神明的大祭司,整个离恨天只有她会傩,也只有她永远不会欺骗谢望舒。 谢望舒从未如此希望过,这是江雪亭在骗他。 可看着离恨天的族人那一双双闪着泪光的茫然无措的眼睛,他却连半个质问的字都说不出来。 说些什么呢?假的吧?你们在开玩笑吧?你们在骗我吧? 有什么意义呢? 离恨天的族人最信的就是青陵光和江雪亭,没有人会拿他们的族长和大祭司开玩笑,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族长都能解决。 可如果族长不在了呢? 如果大祭司也不在了呢? 那他们能够相信的,就只有谢望舒这个不着家的殿下了。 谢望舒绷着嗓音,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颤抖:“点一队人,跟着长生君先撤出去,剩下的人跟我讲清楚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跟本君一起,给所有离开的人…” “报仇雪恨!”
第105章 阋墙 青陵光和江雪亭死于孔雀明王剑下。 据谢望舒所知,江淮凤并不擅长使剑。 从前还在离恨天时,没人敢去多打扰谢望舒修养,除了一个作天作地的江淮凤,那时谢望舒也闲着无聊,所以便让江淮凤同他练剑。 江淮凤每每不敌,总会说上那么一句:“谢望舒你给我等着!” “总有一天,我用剑杀了你!” 可他还没能杀了谢望舒,便先提剑杀了两个与他同根同宗之人。 他…有过一瞬间的后悔吗? 谢望舒不知道。 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旧日挚友。 江淮凤到底是离恨天的孔雀殿下,还是无妄海的孔雀明王? 或许到现在,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其实青陵光的死只是个意外。 江淮凤没想杀他,原本就也杀不了他,到底昆仑山的青鸟使者,除了谢蓬莱还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可奈何不了他自己去找死。 那时剑影刀光纷乱如雨,一片血雨腥风中,惨白的伯奇傩面在晦暗之中像一颗惨白的星,于冰蓝色流火之中熠熠生辉,红羽巫衣的衣带和鸟羽几乎要融进这一片血色,只剩下冰蓝流火为修士们开出一条杀向孔雀明王的通途。 江雪亭是天下唯一的巫,只有她的傩能做到这种地步。 江淮凤看到她了,他气得大笑,杀尽了想要他死的所有人走到了江雪亭面前,笑着揭开了惨白的傩面,将满手的血抹到江雪亭脸上,哪怕手指被巫力灼烧的露出骨头也毫不在意,活脱脱一个疯鬼相。 江雪亭被他掐着下颌说不出话,只有一双眼睛像雪一样冷,那双眼睛与江淮凤的雀眼对视,她没看到江淮凤,只看到了一个冷血疯癫的孔雀明王。 他已经找不到原来的自己了。 两人僵持着谁都没说话,他们太熟悉彼此了,哪怕是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江雪亭也知道,江淮凤不会直接杀了她。 果然,江淮凤率先叹了口气,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江雪亭,连你也想杀我?” 这是最后的质问了。 若你也要杀我。 那孔雀明王此身于正道,便再无牵绊。 在这种气氛紧绷到极点的时候,江雪亭忽然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往事,比如他们一同降生,比如他们血脉相连。 在人间,他们或许应该被称作手足,称作姊弟。 可现在…… 手足相残,兄弟阋墙。 她没说话,可只一个眼神就能让江淮凤知道她的答案。 哪有人能一直停留在少年时分。 离恨天江淮凤可以活,无妄海孔雀明王必须死。 故人不可再相认。 但江淮凤不想死。 于是利剑出鞘,流火滔天,剑刃与火纠缠不清,九分憎恨中的一分不舍谁都看不清晰。 直到最后江雪亭不敌,口中鲜血从唇角滑落时,江淮凤挥剑起势,准备给她最后一剑。 嗤。 鲜血溅了江雪亭满脸,染红那双睁大的眼睛,江淮凤垂眸,看着刺穿自己胸膛的细窄剑刃上镌刻那片青色鸟羽,忽然闷笑出声,然后越来越放肆,用那只被巫力伤得露骨的手攥紧了青陵光的剑固定在自己胸膛中,然后掌中长剑挽花倒转,缠着邪气的剑锋对准了自己的腹部,干脆利落的捅穿了离得很近的两人的躯壳。 身后肩颈处溅上了一股滑腻的温热,给他原本就被各种鲜血染红的衣衫又添一片血色,江淮凤面无表情的把剑拔了出来伸手接住倒在自己后背上的人,顺手割断了江雪亭的咽喉,扶着他们躺倒在地上,合上了青陵光那双跟他颜色很像的眼睛。 周围的人几乎被他杀尽了,剩下的眼见着他忽然安静下来也不敢上前,只警惕的围着他们,江淮凤也不管他们要干什么,连刚杀了人的剑都随手扔到一旁。 他坐在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旁沉默了很久,直到周围的人以为他就这样睡着了时,他们听到了一声呜咽,然后是走调的歌声。 那原本应该是首挺温柔的歌,只是唱它的人遍体鳞伤,刺穿腹部的一剑可能伤到了肺腑,唱出来的声音像一只坏掉的破风箱,让温柔的歌染上了诡异和凄凉。 “太阳下山了…星星出来了……” “我的小鸟啊…” “快快睡觉吧……” 月亮下山了,太阳出来了。 我的小鸟啊,明天要来了。 这样的歌,江淮凤再也听不到了。 江淮凤是青陵光看着长大的,那时离恨天有永远落不尽的金色梧桐叶,玄凤也尚未出走。 他是最皮的那个,谁都弄不明白明明跟他同时降生的江雪亭那般乖巧,他为什么是个撒不完欢的小疯子。 每当金乌西沉,夜幕降临时,所有人最头疼的事就是——怎么想办法把这个小祖宗整回窝里睡觉。 小祖宗江淮凤皮得像猴,贱嗖嗖的全靠一张脸撑着才不挨打,到最后所有人都没辙了,于是他们把族长青陵光搬了出来对付小混蛋。 第二天,金乌西沉的时候,离恨天所有人眼睁睁看着皮猴子江淮凤催命一样往窝里拱。 被问起青陵光是这么摆平他时,笑眯眯的凤凰族长只是抱着孩子眯着眼,说:“只是用了一点上不了台面的小办法罢了。” 江淮凤一阵恶寒,但却又往他的怀里拱了拱。 青陵光是离恨天唯一一个打过他的人。 他把皮猴子先打个半死,然后抱着瑟瑟发抖的江淮凤唱着不知道什么玩意还是现编的摇篮曲,活像个慈祥的母亲。 “太阳下山了,星星出来了…我的小鸟啊,快快睡觉吧……” “月亮下山了,太阳出来了…我的小鸟啊,明天要来了……” …… “骗子。” 江淮凤抚摸着那张渐渐失去温度的脸,抹了青陵光一脸的血,他体面了一辈子,唯独死的时候这般狼狈。 “青陵光,你个骗子。” “明天不会来了。” 周围的人看他就像看着一个疯子。 没有人会再回答他了。
第106章 往生 谢望舒带人去杀江淮凤,柳归鸿被他派去护送明煦离开战场,虽然柳归鸿并不情愿,但谢望舒非要这么安排他也没办法。 只是没想到,在护送途中,他们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不,是尸体。 纳兰仪的尸体。 无妄海灵泽君,悄无声息的死了。 柳归鸿让随行的人照看好明煦,自己上前去查看,和其他地方的尸山血海不一样,纳兰仪身边很干净,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干净,只是几乎没什么尸体和断肢。 她就那样泡在一潭血水中,苍白的脸被血糊得几乎看不清面容,黛紫色的衣裳被浸泡成污血的颜色,血肉中还插着几把剑,睁大着已经失去光泽的眼睛看灰败一片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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