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我师父了。”谢流光重复,“秋飞燕。” 墨山闲满意地捻了捻他的手背,转而问:“掌门闭关,现在主事的是谁?” 阮轻羽犹豫了片刻:“……谢师叔。” 又是何其熟悉的人,谢流光的身上登时就燃起一阵火,墨山闲捏着他的后颈,硬生生给他浇灭了下去:“境界?” “褪羽化神。” 谢流光抿唇,背着手小声道:“他是在我大乘时突破的,我刚突破大乘,他便突破了化神。” 阮轻羽口中的这个谢师叔,是他的亲哥哥谢鸿影。 大他近百岁,在他幼时流浪凡间把他找回的亲哥哥,他唯一在世的亲人,也是亲口说他窃取天命,夺人根骨,其心可诛的亲哥哥。 原先他并不清楚为何这个说和自己有着血亲的兄长对自己并不亲近,甚至有些厌恶,只当他是生性淡泊,直到对方将剑指着自己。 自己的根骨,就是由他亲手抽走的。 “流光。”墨山闲道。 谢流光恍然惊醒。 “你的兄长?”墨山闲了然,有力地握着他的手,“你们倘若真的血脉相连,一方突破,另一方也能有所感悟。” “可是他突破的时候,我未曾有过感应。”谢流光轻声说。 “……”墨山闲的表情淡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才道,“想也是想不通的,到时候,桩桩件件,自己去问他们罢。” 未等谢流光回应,他又道:“不是还有些人么,一并问了罢。” 谢流光似是迷茫了一瞬,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才低声说:“他们……最高不过大乘,不足为惧。” 修仙一路,自元婴以上,每一阶便犹如天堑,自我以下众生平等,对付修为更低之人,不费吹灰之力。 除去自己的师长、兄长,之后相继从自己身边离去,甚至踩他一脚的,皆是当年的同伴,亦或者说是朋友。 大师兄谢流光,同辈之中修为最顶端,两百岁便超越了多少人修为的顶峰,抵达大乘观象巅峰之境,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所以亲手斩断他,来夺取他这个引以为傲的修为的,是他最敬爱的师长,和最憧憬的兄长。 以曾经教导过他的双手,给他背负上最深重的骂名,将无数罪行强加于他的身上,只为名正言顺地攻击他,将他的根骨、他的修为,全部嫁接给另一个人。 是了,还有这个人。 “许承天……”谢流光口里念着这个名字,自己甚至从未见过这个人一眼,他们那样将他呵护起来,那样守着他几百年,如此蛰伏,甚至不忍脏了他的手。 狂风忽起,滔天的灵力在一瞬间涌出,恣意地将周围狂轰滥炸了个遍,飞瀑横断,草木连根拔起,飞沙走石,渡劫期甚至更胜过渡劫期的瀚天威压在毫无控制的情况下席卷了一整方秘境。 墨山闲看了眼和自己交叠着的手,宽袍猎猎作响,对方力道之大让他有了一丝轻微的笑意。 “谢流光。”他轻声叫,声音却确凿而清晰地传进了谢流光的耳中。 这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能让他镇静的声音。在万鬼渊,在无数次失去理智的时候,他总是会听到这一声呼唤,然后全身的灵力镇定,他以一个婴儿般的姿态被对方紧紧抱住,对方的手会紧紧地从后方环绕,抓住他的肩,掐住他的腰,让他的头埋进对方的颈窝,低声对他说没关系。 “前辈……”谢流光转头,墨山闲的发丝随风被吹地散乱,本就松垮拢在身上的衣袍也被风鼓起,然而对方的眼神一如既往,如是温和地注视着他。 灵力逐渐镇定,风变小而又归于无,瀑布重新奔涌向清泉,飞沙草木重重落在地上。 万千世界重新进入眼帘,谢流光大口喘着气,狠狠把自己砸进墨山闲的身上。 墨山闲抱着他,轻声说:“别哭。” 我没有哭。 墨山闲的手指穿插进他的发丝:“别哭。” 我没有哭。 墨山闲把他捧起来,看他泪流满面,看他茫然无措,看他惊惶不安,笑着轻轻吻了他。 一吻绵长,谢流光呜咽着说:“秘境,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墨山闲坐了下来,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 “我没有哭。”谢流光说,不知道也不承认自己的眼泪,抽筋断骨时没有哭,被锁在缚灵台上没有哭,修为灰飞烟灭的时候没有哭,昔日的友人唾骂他时亦没有哭,只是带着恨意注视着所有的人。 倘若有机会,倘若能活下来,倘若能重新见到这些人。 桩桩件件恩恩怨怨,定要亲手讨要,亲手夺回。 “没事。”墨山闲轻轻叹息一声,“我在这里,你哭一哭也无妨。”
第5章 天色黑了。 原本秘境没有昼夜,晨昏日落也并无变化,可此时光亮渐渐隐去,阴云笼罩大地。 墨山闲低声道:“天色已晚,流光,该睡了。” 谢流光抓着他的衣领,抬起头看了眼天,恍惚应:“……该睡了。” 夜色昏暗,他迟钝地在墨山闲的身上依恋地蹭了蹭,才躺下来,枕到他的腿上。 一呼一吸,他的面容逐渐平静,安稳地沉沉睡去。 墨山闲垂眸看着他,片刻后笑了笑,抬起眼,视线停在了对面。 被自己临时护下的阮轻羽正惊恐不安地看向这里,想要逃但四肢无力,没有一丝灵力能够支撑他再站起来。 “谢流光。”墨山闲只是看着他,自顾自地道,“我捡到他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经不甚清晰,躯体残败不堪,体内一丝灵力也无。我好容易给他重新锻造肉||体,梳理神智,才勉强了解了他的经历,只一点。” 他的眼神很淡,在夜色之中不甚清晰,但阮轻羽在此刻浑身汗毛直竖,只觉毛骨悚然。 “——他只一提到这个许承天,就会失去理智,灵力暴动,我这渡劫期撕开的秘境,竟也险些经不住他方才的一击。”墨山闲拨弄着谢流光的发丝,“你说,这个许承天,是何许人也?” 阮轻羽嘴唇颤抖,然而方一对上墨山闲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开了口:“许师兄……是上任掌门的后代。” “上任掌门……”墨山闲漠然回忆片刻,修仙之人修为越高寿命越长,通天宗的上一任掌门跟他几乎是同辈。 于是他想起来了:“许琼。那个老匹夫,还有后代?” 阮轻羽无法回答,他自己思量了片刻,他原本不是通天宗之人,也鲜少在仙盟内出席,对旁人的恩恩怨怨了解不甚清楚。 倒是许琼什么时候死的他知道,在自己预备渡雷劫的不久以前,也就是谢流光刚刚被带回通天宗的时候。 还真是有意思。 墨山闲手指一下一下点着地面:“谢流光的事,你们宗门是怎么说的?” “谢流光……抢了许师兄应有的机缘,窃了许师兄原本的根骨,为祸世间,而后遭到反噬。掌门亲自除了他的根基,谢师叔将他的根骨归还给许师兄——” 周围的空气凝滞了一瞬,随后回归平静,好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墨山闲垂眸,拇指在谢流光的脸上一寸一寸地抚摸,而后轻嗤了一声。 阮轻羽便不受控的继续开口:“许师兄自拿回自己的根骨以后,突破了渡劫期,现已经是仙盟里最年轻的渡劫巅峰,不日就能突破化神境……” “也不过渡劫。”墨山闲嘲弄地开口,“哪怕强夺人根骨,如此逆天改运,也不过刚踏入修仙的门槛。” 这世间能把渡劫转圣看得如此轻的也许就这一人了。 阮轻羽沉默片刻,知他和谢流光关系密切,早已听过谢流光的说辞,还是道:“谢流光……夺取许师兄的根骨,证据确凿,当时已经公示天下,无人能反驳。” 墨山闲轻轻皱眉:“有何证据?” “当众剖骨,他的根骨自动还入许师兄体内……” 整个秘境震颤一瞬,阮轻羽霎时魂飞魄散,不敢动弹,然而口中的话却不能停:“谢师叔在找到他时,他还未有如此资质,在许师兄遇难后,他却忽然查出了如此根骨。谢师叔早有所疑,破化神境后亲自寻了检测的法宝,这才能断定。” 入了化神寻了检验的法宝?只怕是入了化神以后能轻易伪造出窃人根骨的证据。 寻常人看不出,可修为到一定层级之后绝对对此事知晓得分明,谢流光当时不过初入仙界,谈何能去窃了旁人的根骨,为己所用,顺顺利利修至大乘? 只是这些知情的人要么去护了这个人,要么事不关己,闭眼不听。 墨山闲抬手按在谢流光的颈上,感受着手下脉搏跳动。谢流光修至大乘只花了三百年,随后去筋断骨锁在缚灵台一百年,进入万鬼渊五十年,心脉紊乱,灵气躁动,以杀重新入道,才拥有肉||体,转瞬就重塑金丹,取回原有修为。杀戮过重引来天劫,以此肉身之躯抗下九重天雷,修为松动又引大雷劫,大大小小共九十九道,渡劫共花了一个月,再次睁眼已经突破大乘,步入渡劫期。 世上化神境,如无意外,现存五人,通天宗占两人。 倘若谢流光还只一人,如何能闯入通天宗,还能完全脱身。 他不再想,只是又转了话头:“他们说,我是如何死的?” “未过雷劫,神魂俱散,身消道陨。” 身消道陨。 墨山闲一哂,轻轻抚了抚谢流光的面,再抬手时手中不知何时捏了一只蛊虫,轻轻一放那蛊虫便飞入阮轻羽的身体里,和他融为一体。 阮轻羽惊恐地瞪大眼,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就这样笔直地往前走,要离开身后的二人。 墨山闲淡淡的声音传来:“流光不想杀你,我倒也不会违了他的意,只是今日所见,要是泄露一丝……”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自己的性命就会不保。 阮轻羽丝毫不敢怀疑这一点,身上的束缚消失,他顿时逃也似地从原地消失。 夜色淡了,秘境重新恢复出原有的光亮,墨山闲低头看着谢流光,忍不住轻轻吻了他一下。 修仙之人基本不需要睡眠,谢流光却不同,拥有肉|体以后格外嗜睡,刚从万鬼渊出来到凡间,随时都能在他怀里睡着,他费了些力气,才让谢流光只在晚上入眠。 魂魄和崭新的肉|体磨合需要时间,谢流光突破太快,只凭着一口劲,如今实力虽强,却根基不稳。 也无妨。 自己能给他重塑肉|体,就也能让他重新打好根基。 墨山闲又在原地等了一段时间,估摸着对方体内灵力已经平息,才揉了揉他的耳朵,缓声道:“流光,该起了。” 谢流光睁开眼,迷茫地看了墨山闲片刻,才道:“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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