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以诺去了东方地狱打工,在工作的地方能经常看到大海,也能轻易打捞上吃不完的贝壳, 以诺却没那么想喝贝壳汤了。 直到他为恶龙整理礼物,发现了暴食魔王别西卜送的那一篮子贝壳, 以诺忽然又想喝贝壳汤了。 不过黑皮金币的手艺好像也不怎么样,以诺不知道这碗贝壳汤味道好不好。 他拿起银色的小勺,舀了一口白汤喂进嘴里。 “……还可以嘛。” 小恶魔吝啬于给出太高的评价,绞尽脑汁想了一个缺点出来:“但是只有一碗不够喝。” 二百五却说:“还有的, 四五二大人,阿赫洛斯大人给你煮了一锅,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去为你盛。” “……” 以诺把一整碗贝壳汤都喝掉了,又叫二百五把那一锅贝壳汤全部端过来全部吃光,一口没剩,还啃了三根烤羊排,最后撑得实在吃不下了,便把剩下的菜都赏赐给二百五,到床上瘫着继续犯懒惰罪。 只是躺着躺着,以诺就发现自己在暴食这项罪行上可能没有什么天赋,因为他不能像别西卜大人那样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吃得太多,他会胃疼。 ——小恶魔把自己撑病了。 他的暴饮暴食没能将犄角催生长大,反而在胃部孕育出了仿佛没有尽头的绞痛折磨。 以诺背后湿一阵凉一阵地往外冒冷汗,很快就把衬衣浸透,他疼得嘴唇和脸颊都失去血色,连哭都没力气,只能恹恹地靠着枕头轻轻呻.吟。 即使以诺不想去天堂,可每次生病受伤时,他都忍不住想,如果是在天堂,自己也会这样痛苦吗? ……应该是不会的吧? 天堂幸福而美好,生活在那里的灵魂怎么会感到痛苦呢? 痛苦只有在人间和地狱才有,它在人间,是规训人类向善的工具;在地狱,是惩罚罪人孽业的武器。 以诺艰难地睁开眼睛,颤着羽睫看向窗外,仰望天际,即使他明知道窗外只有黑夜和风雪,连月光和星星都是不常见的美景,但他仍下意识这么做,这是他生病时的习惯,活着如此,死时如此,死了以后依然如此。 好像只要这么做了,就会有天堂之光降下,会有天使来为他消弭苦痛。 然而快一千年的时光过去,以诺仅在地狱见过约安一个天使,天使也并没有为他消弭苦痛,倒是他送那个可怜的天使,回了没有苦痛的天堂。 意识到自己再怎么仰望,也不会天使来为自己消弭苦痛,以诺失落地垂下眼睛,钻进被子里躲着,感觉自己大概要被痛死了,毕竟没有人能帮他抚平疼痛。 但与这个念头一齐浮现在他脑海中的,还有一道身披银发的高大人影。 那具人影不是天使,他的皮肤幽沉灰暗,他的竖瞳阴戾邃深,他的一切一切,给人感觉就像夜色里险峻耸峙的巍峨群峰,跟以诺喜欢的圣洁、光明毫不相干。 偏偏只有他,曾在以诺痛苦时用温暖的手掌为他抚平过痛楚。 所以理所应当的,以诺记住了那种被从痛楚中救赎的感觉,他也顺理成章地,在无人可以求助时,又一次喃喃着呼唤那个名字—— “阿赫洛斯……” 他埋在被子里,声音十分微弱,因此以诺没有想过能得到回应,他也早就习惯了得不到回应。 谁知有人掀开了被子,宛如撬开泥土下的棺柩,将他挖出来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以诺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男人月色一样的银发,在头顶星星烛灯洒落的光线里闪着柔和的光泽,也听到男人无计可施的低沉叹息:“又是这样。” “一会儿没看着你,你就要弄伤自己。” “这么贪吃?” 以诺蜷缩着身体,男人宽热的手掌却探进他的衬衣,按在鼓.胀的肚子上轻轻揉了起来,力道像是对待易碎品般珍惜。 疼痛在他抚摸下渐渐散去,以诺揪着他的衣襟,慢慢把脸靠过去,贴住男人没有心跳的胸膛,抿着唇发脾气,不过音量因为身体虚弱很小,语气也很委屈:“我都病了……你怎么还要骂我?” “没有在骂你。” 阿赫洛斯把以诺颊边汗湿的发丝拨到耳后,又握住少年凉浸浸的苍白手指,捂到暖和了,指尖也泛出一点淡粉的血色,他才把它放进被子里盖住:“只是舍不得你生病。” 结果下一瞬,那双手又不甘心地探出来,和主人一样不听话,指责他:“你骂了。” “全都怪你……为什么要煮那么多贝壳汤?你如果只煮一碗……不,煮两碗。”以诺把两根手指戳到阿赫洛斯眼前,用带着哭腔的声线耍赖耍性子,“我就不会被撑到了。” “好吧,是我的错。”阿赫洛斯重新握住少年好像竖起的兔子耳朵似的两根手指,又亲亲他的手背,生平第一次表达歉意,“我道歉,妻子可以原谅我吗?” 以诺故意寻事生非,胡搅蛮缠,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他抬起头,自下而上地仰望着阿赫洛斯。 而男人没有让他的目光落空,那双萦有细碎光的金瞳圈着他的身影,坚实有力的臂弯也环着他的身体,以诺张了张唇,眼泪如同枝头被惊扰的细雪扑簌簌落下。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被训斥,没有被打骂,甚至还听到了恶龙罕见的认错和道歉,却还是在难过地流眼泪。 不过既然哭了,以诺就认为自己需要被哄。 他没纠正阿赫洛斯对自己的错误称呼,而是低下头,把脸埋在男人心口处,闷声闷气地提要求:“我要听歌,你唱歌给我听,唱‘小宝贝吃贝壳’……” 阿赫洛斯唱歌的曲调不像以诺那样娓婉动听,但他的嗓子本身就像是深沉磁性的弦音,奏响每一个音符都蕴着治愈的魔法,能令以诺得到想要的救赎,可惜只唱了一句就停下,因为以诺只教了他这一句。 “下一句呢?”阿赫洛斯问,“该怎么唱?” 小恶魔吸吸鼻子,剔透漂亮的眼睛里显露出一些迷茫:“……我也没听过,不知道了。” 阿赫洛斯顿了片刻,再次开口,他用龙语唱了另一首以诺从未听过的歌。 以诺并不知晓歌词的含义,只能凭借自己看过的那本龙族古籍,艰涩地辨认出歌曲里有一个词语是【宝宝】。 他也像是一个被哄睡的宝宝,在男人微哑低徐的龙语歌声中睡去,还非常幸运地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他是被宠坏的娇纵贵族少爷,住在富丽堂皇的城堡里,金瞳黑皮的仆人为他献上贝壳汤,他却很坏地挑食,把贝壳汤打翻在地上不肯喝,银发仆人不仅不能对他生气,还得把他抱在膝头唱歌哄他开心。 而梦醒以后,以诺在舒适柔软的贝壳床上睁开眼睛,看见自己依然被黑皮银发的“仆人”抱在怀里。 他的新贝壳床不像以前那个破烂单人床窄小,但阿赫洛斯体型高大健壮,和他一起躺在这张床上就有些拥挤,加上以诺一时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便把梦里被过分溺爱宠坏出的骄纵情绪带了出来,很凶地推了一把男人搭在自己腰上的胳膊,质问他:“可恶的黑皮金币,你怎么敢和我抢床睡?” 男人被他推醒,幽幽睁开冷冽凛然的金色眼睛,被那双黑刺般尖锐的竖瞳锁定的刹那,以诺才清醒过来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贵族少爷,只是地狱里一个可怕的大恶魔。 当然了,此刻最可怕的是恶龙挑高眉梢所念出的疑问句:“……黑皮金币?” 以诺:“!!!” 完蛋! 没睡醒不小心把恶龙的绰号喊出来了。 “亲爱的,我是说……你怎么没有在筑巢?”以诺赶紧夹起嗓音,再伸出纤细白皙的胳膊箍住男人脖颈,又讨好在他颈窝里蹭蹭脸,试图转移话题,避重就轻道,“你不是说要为我筑一个由黄金和宝石搭造的爱巢吗?” 恶龙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也把脸埋进以诺的颈窝,好像在和他交颈相卧,却又忍不住用高挑的鼻梁去嗅小恶魔的气息,哑声道:“已经筑好了。” 以诺很诧异:“已经筑好了?” “是的。”阿赫洛斯用唇碰着以诺的锁骨,吻了好一会儿才把起床气憋回去,坐直身体说,“我带妻子去看看吧?” 他让小恶魔坐在自己的手臂上,抱着少年往卧室走去。 厚重的木门刚被推开一半,以诺就迫不及待地伸长了脖颈,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屋内,紧跟着,他的表情就变得复杂起来,唇瓣抿抿又张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阿赫洛斯的神情却难得有些亢奋,他垂眸望着怀中的金色少年,瞳孔略微放大,语气期待的询问:“妻子,你喜欢吗?”
第47章 “我的宝石和金币太多了, 这间卧室放不下,全部取出来,也会塞满整座城堡。”阿赫洛斯指指摆放在“爱巢”最前方的另一枚倒十字架金色耳环说, “我把剩下的宝石和金币都放在那枚耳环里了, 它也是巢穴的一部分。” ——喜欢吗? 以诺也问自己。 他其实是喜欢的,毕竟谁能够拒绝一个由黄金浇筑,又满嵌着蓝色、金色和白色等宝石的巨大棺材呢? 阿赫洛斯还记得自己想要拥有一个黄金宝石棺材这件事, 也让以诺有些感动。更何况,他还附赠了一个装满了恶龙财宝的魔法储物耳环! 但是…… 有哪对情人步入婚姻用的爱巢会是棺材? 而且阿赫洛斯不止在卧室里弄了个大棺材,他还在棺材旁边堆放了许多由珍珠、黄金、银线编织成的白花黄花,加上他的审美一向肃穆、庄严, 冷硬,恰如这座巍然耸立在境伊北迩群峰山巅的黑色城堡, 即使他考虑到了以诺的喜好, 还弄来了一些柔和的浅蓝的精灵薄纱扎在一旁充当装饰,也无法改变这个画面带给人的阴邪怪异之感。 用一句最简单的话来总结和形容这个“爱巢”, 那就是:一个既不东不西、又东西结合的温馨灵堂。 如果以诺没去东方地狱打过工, 他可能不会产生这种既视感。 问题是他去过,还在那待了好久,以至于现在阿赫洛斯邀请他来看“爱巢”时,以诺总感觉男人下一句要说话会是:“妻子, 你赶紧躺下吧,再不躺就赶不上明早出殡了。” “……” 好诡异的联想啊。 以诺忍不住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怎么有点……像灵堂?” “灵堂?”从没去过东方地狱的阿赫洛斯听不懂这个词语, 他问以诺,“妻子,什么是‘灵堂’?” “唔……你可以理解为东方的葬礼。”以诺给他解释,“不过我们都是死人, 睡灵堂倒也无所谓……” 主要是那个装满了恶龙财宝的倒十字架耳环,以诺实在无法拒绝。 阿赫洛斯虽然不知道以诺心里的想法,可他听得出来小恶魔说话的嗓音里没有惊喜和快乐的情绪,这证明以诺对自己筑出的巢穴不够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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