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游点头,话多起来,说他对谢可颂的职业规划,说之后要让谢可颂争取的成就,还半开玩笑地让柏望舒以后遇到谢可颂态度稍微好一点—— 就跟先前在好友面前口若悬河的样子如出一辙。 只不过,柏继臣听完,笑笑就过去了;柏望舒比这两个小辈多吃好几十年的饭,想到的东西自然也不同。 “你这样子,会让我想起当年……”柏望舒晃动着茶杯,追忆道,“你爸妈来找我,说等他们去世后,麻烦我多照顾你一点的场景。” 展游霎时噤声。 “急着看你长大,急着帮你规划好未来的一切。”柏望舒淡笑,点到为止,“是不是跟你刚刚很像?” 室内重归寂静。 茶水重新换了一泼,蒸腾水汽淹没展游的脸。柏望舒察言观色,见展游沉吟不语,便收敛目光,不再多言。 “轰”的声响,茶室木门再开。 首先推门而进的是徐老板。 “哎呀!柏老和展总都已经到了呀,是我来晚了,不好意思啊。”徐老板语调浮夸,“你们说巧不巧,我在门口还遇见了其他人,他们也马上就要到啦。” 仿佛要印证徐老板的话似的,身后木门不断开合。银行代表、金融监管机构、法律顾问……陆续落座。 茶室热闹起来。 单侧耳机仍然镶于耳中,展游的身体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坐于喧闹的茶室,另一半跨越时空,回到yth大楼会议室内,陪谢可颂站在一起。 展游听见谢可颂喝了口水,咳嗽一声,终于把例会推进到决策案环节。 “那我们就开始吧。”柏望舒主持会议。 展游接到指令,低头将手机锁屏。最后一瞥里,他撞见谢可颂向左侧了侧脸,露出衣领下一小片干净的皮肤。 只有展游知道,谢可颂衬衫领口下,再深一点的地方,印着一道亲昵的红痕。浅浅的,却如刺青般,久久烙于展游的视网膜上。 就在今天早上,谢可颂对他说,想成为他试试看。 所以应该是不一样的吧。展游心想。 手机屏幕彻底熄灭,会议软件在后台运行。 放纵谢可颂在耳边说话,展游闭了闭眼,洗去脑海中枝枝蔓蔓的思考,重新集中于眼前的任务。 毕竟,他这次来,也有不得不达成的目的。 * yth大楼,会议室。 跨国例会进行得相当顺利。 小到会议正式开始前的寒暄闲聊,大到每个议题的时间把控,会议中每个细微的部分,都被谢可颂拆解出来,提前练习过无数遍。 会议进度过半,现在只剩下重头戏。 谢可颂开始讲他的决策案。 “Let me share my screen.(让我共享我的屏幕)”他说。 谢可颂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他跟喜欢即兴发挥的展游不一样,演讲像在背诵,措辞严谨,抑扬顿挫堪称教科书。 语言不够内化时,讲起来确实刻板。但这次,再也不会有人打断谢可颂说话了。 一段结束,谢可颂分神观察同事们的表情,看见对面边听边做笔记,表情十分认真。 恍惚间,有什么积郁在谢可颂胸口的东西彻底消失了。他甚至想问问几个月前,那个站在展游书房里面色发白的自己,你怎么会犯这种错误,这有什么难的。 “所以我的建议是,”谢可颂总结道,“按照原定计划投放市场。” “嗯……我有一些顾虑。”马上有同事提出异议。 “我也是。” 一声接一声的疑问从电脑那头传来。第一印象、技术支持、售后压力……谢可颂就算不能每一个单词都听清楚,但基本能听出大意。 谢可颂花了两倍的时间,熬了很多个夜晚,认认真真做过两个对立的决策案。所以他不慌不忙,一条一条回答。 对面同事的顾虑,就是谢可颂原先对展游的顾虑。 但既然展游能说服谢可颂,谢可颂也有足够把握,能够说服这些同事。 似乎是错觉,电脑花屏闪烁,屏幕上几十个肤色各异的头像,全都变成谢可颂自己的模样。 谢可颂辩驳,劝说,字字句句化为子弹,尽数射到一个贴着谢可颂照片的靶心上。硝烟散去,谢可颂心里坚持的某些东西轰然倒塌,化作一片废墟。 “我能明白你的意思,数据支持也做得很充分。”某位同事面露难色,“但我依旧你的决策表示担忧……” “这件事情要不要等下次开会,跟展游一起再商量一下?” “虽然我很欣赏你的数据分析,但是不是应该考虑到营销费用的浪费……” 质疑声纷至沓来,英语单词纠结成一团抖动的乱麻,堵住谢可颂的耳朵。 宛若置身水底般,一切都很朦胧。谢可颂目色微沉,陷入会议开始后的第一次长考。 问题可以被解决,但是对决策人的不信任好像无法被消解……需要一些能够振奋人心的东西。 一时无人发言,耳麦里间或传来打字和咳嗽的声音。 脑袋里如同装了定时炸弹,读秒正地“滴答滴答”地走。谢可颂不能沉默太久,他无意识地反复按压水笔,焦虑地咬了一下嘴唇。 好好想想吧,想想展游会怎么做。 恍然间,肩膀生出熟悉的温度,像有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轻轻搭了上来。谢可颂按住笔帽的大拇指一松,水笔滚落桌面。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重新开口。 “不如……我们抽点时间来回顾一下,yth是如何起家的吧。”谢可颂说。 同事:“怎么突然说这个?” 谢可颂瞥了眼说话人,并没有停下言语:“十多年前,yth专注于物联网和智能家居,所以在各大开发商中杀出重围。如今,所有人都在卷净水处理、降噪、隔热……却始终收效甚微。 现有体系之内,再怎么创新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加个功能减个功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抢那一点点市场份额,跟闹着玩似的……” 时间过久,发胶固定不牢,一绺头发从额前落下,平添出几分随性。不知怎的,谢可颂脑海中冒出展游早上出门前那个快意的笑容,于是他也笑了一下。 张扬从眉眼间绽开,谢可颂上身前倾,下巴垫在交叠双手之上,口吻轻巧且果决:“推迟上市完善功能这件事,我觉得没必要,没什么意思,要做就要做能打开局面的那个人。” 一锤定音,无人反驳。 心脏突突直跳,谢可颂勉强固定住淡然的表情,靠上椅背,虚张声势般,再次拾起那支水笔,转了一圈。 笔从指尖滑落。 “还有什么疑问吗?”谢可颂问。 * “我没有问题了。” “我也没有……” 单侧耳麦传来外国同事的附议声。茶室内,展游顿时从座位上站起来,身体撞击台面发出响亮的一声。 “呃……”身旁的徐老板纳闷道,“展总这是?” “哦,没什么。”展游讪讪坐回原处,胡说八道,“我看直播呢。” “这不是巧了,我也喜欢在上班时间看球赛直播。”徐老板挤眉弄眼,“我懂,我懂。” 茶几室内交谈声兴起。正是中场休息时间。 经大家一致同意,四方协议已经签署完毕,工厂第一批融资将正式提上日程。 “展总要不要尝尝这个?”徐老板主动问。 他身后跟着一个下属,双手端着装有甜品的托盘,小声解释:“刚让后厨烘的点心,徐总让我拿来给大家配茶用。” 环顾四周,其余人两三作堆,谈天说地,手上都捏着点心。 展游收回目光,不加筛选,直直从托盘中挑出一个抹茶巧克力可颂。 “这跟上周送去第三方检测的样品是同一批吗。”展游随口问。 “是的。”徐老板的下属回答。 几句话将人打发走,展游咬了一口面包,熟悉而令人惊叹的美味。 茶香和可可粉相得益彰,苦涩又甜蜜,在口腔内一层层地散发开。不知为何,展游眼前又浮现出谢可颂会议末尾时的神情。 原来他在谢可颂眼里就是这样笑着的吗。 又有什么会比“发现恋人眼中的自己如此耀眼”更令人激动的事情呢。 如同心仪的球队在吹哨前最后一秒打进一枚绝杀,彻底扭转局面那样,展游整个人被吊得很高,心胸发涨,始终难以平静。 视频也好,通话也好,他现在、立刻、马上就想见到谢可颂。 急不可耐地,展游急急朝门口走去,刚摸到门把手,他的肩膀被人把住。 “你不会告诉我……”柏望舒幽幽道,“你要提前退场吧。” “说实话,我的确很想走。”展游深呼吸,暂时压下澎湃的心绪,笑笑说,“但今天晚上组了局,要聊具体的资金流转安排,我走不了。” 见柏望舒仍在打量他的表情,展游无法,只好转过身,挥挥手:“放心,我有数。” 茶室中央,高谈阔论声冲刷着耳膜。 人影纷乱中,展游靠在墙边,给柏继臣的助理发消息。 展游:帮我改签机票,改到明天最早的一班,凌晨也可以,谢谢。 助理:好的。 过两分钟。 助理:展总,改好了。 助理:柏总说他明天来机场接您。 展游:他又想找个理由逃班? 助理:这……我不好说。 哼笑一声,展游将手机塞入裤兜,一抬头,对面不远处有两三个熟面孔正叫他。 展游颔首致意,客套寒暄,重新回到生意场中。 那天之后的事情,展游每件都做得格外冷静。 如何应酬,如何谈判,如何虚与委蛇,展游一反常态,主动入局推动进程,他想着,快点把事情做完,就能快些回去。 可是在某个闲下来的时候,展游跑去露台上散酒气,望着谢可颂发在工作群里的消息,他的灵魂又会飘到很远的地方。 直到踏进回上海的飞机,展游才找到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从滑行到起飞,他看到舷窗一扇扇打开,又看到遮阳板一面面关闭。展游闭目养神,脑内再次浮现出昨天会议收尾时的画面。 屏幕中,同事们依次退出,头像一格格变黑;谢可颂守到最后,笑着跟每一个人说“嗯,辛苦,回头见”。 简单而朴素,是谢可颂会做的事情,而展游从来都是第一个退出会议室的人。 亲手栽种的幼苗开出漂亮的花,爱意倾巢而出,带来令人指尖发麻的喜悦,其间又夹着一丝隐隐的不安。 不待展游辨个分明,飞机已经抵达上海虹桥国际机场。 天气晴朗,沁出秋冬之交的凉意。 早上七点,室内聚着剔透的光。晨曦倾斜,在机场地面上划出一道道平行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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