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觉羞辱,没有管对方,只一昧盯着祁绚:“也才过去十来年,怎么,你已经连长兄长姐都不认得了?” “虽说他记性一向很好,但毕竟当年你们不太熟。” 论冷嘲热讽的水准,祁斌自然不能和温大少爷相提并论。 他轻轻一笑,张口便又引得男人怒目而视:“况且,谁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话听着实在像骂人,祁斌的脑筋还因这突如其来的会面糊成一团,根本没法多加思考,被刺这么一句,气极反笑,本能地反驳道: “你又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和我说话?” “……虽然这种性格,的确和我那位傲慢得不得了的大哥一模一样。” 祁绚摇摇头,想到什么,刚刚融化几分的神情再次冻结,眼神也褪去温情,重归警戒,“但少爷说的没错,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某种生物的伪装?” 祁斌更内伤了,看起来想吐血: “那个称呼是怎么回事!祁绚,你居然对这家伙如此谄媚,究竟还有没有半点身为银月王族的骄傲和尊严?” “行了,阿弟。” 祁零喝止了情绪有些失控的弟弟,不留情面地揭短道,“想想逃亡路上,我们迫不得已给别人伏低做小的时候还少吗?” “我……”祁斌顿时一脸菜色。 祁零拍了拍他的肩,谨慎地看了一眼温子曳,说道:“‘某种生物的伪装’么……很遗憾,我的确无法向你们证明清白。不过,也许有人可以。” “祁绚,我知道当年你和我们关系不好,无法交付信任也理所当然。”她停顿一下。 “但如果是她的话……” 无端的,祁绚心口突然开始砰砰跳动。那种微妙的预感重新出现在胸中。 ——“她”?
第192章 再相逢 戴安阖上眼, 安静地坐着。 吵闹的某位边防上尉被她打昏过去,塞进了仓库,主舱除她以外空无一人,一旦放缓呼吸, 身旁就会陷入漫长的寂静。 她对此并不陌生, 还在银月帝国时, 她独自度过了数不清的寂静日夜。偌大宫殿中什么也没有, 宫外则是一片惨烈的鲜血淋漓。与那种地狱般的景象相比, 现在的处境实在算不了什么。 等待并不漫长, 五分钟时限一到,对接舱通道准时响起鞋跟与金属地面碰撞的声音。 嗒、嗒、嗒…… 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属于两个人的脚步由于过度同频混合在一起,形成更加沉重的压迫感。戴安睁开眼睛, 脚步声停在入口,状似礼貌地敲了敲墙壁。 “请进吧。” 好脾气地配合着对面, 她没有从座椅上站起。 她背对着门,正襟危坐。徐清渡走进主舱时, 只得到这么一道端庄的背影。 “只有你一个人?”徐清渡挑眉,明知故问。 “这艘汽艇并不大,女士。”戴安回答,“我不喜欢有人打扰我的清静。” “但据我得到的消息, 这种偷渡生意,一次一人可不划算。” “只要付得起相应价钱, 他们会答应的,如果不相信,您可以自己前往银月试一试。” 语气不卑不亢, 柔中带硬。 明明作出的是得体回答,却又暗藏试探——她甚至猜到了他们的目的是通过偷渡飞船进入银月。徐清渡笑了,这很有趣。 她原以为这边会有一场硬仗要打,然而对面丝毫没有反抗,温吞如水地接纳了一切。静水包容,可静水也幽深。 这家伙果然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徐清渡眯起眼眸,朝身后的祝琰比了个手势,让他守在入口;自己则上前,几步跨坐到女人身边。 这一举动似乎惊扰到了对方,她微微侧脸,面容在垂落的白发遮掩下模糊不清,这显然是刻意的。 但徐清渡没有追究这种细枝末节,仿佛朋友闲聊般主动打开话匣: “哎,你好像不怕我?” “什么……?”戴安愣了愣,不得不说,徐清渡出其不意的举措打乱了她的步调。 这人应当就是劫匪的首领、刚刚与她对话的家伙了。她为什么不立刻把她抓起来,或者审问一些别的东西? 难道她没有看穿她拙劣的伪装、故意回避的态度吗?不,她一定已经了然于心,只是故意不去戳破。 比想象中还要棘手,戴安心下一沉。 看来,她的身份并不能作为掩护祁零祁斌离开的烟雾弹了。 好在她的确没有从这个劫匪身上感受到太多凶戾气息,也许事情还有沟通的余地,只要他们的立场并不冲突。 于是短暂的思索后,戴安选择了一个保守的回答: “如果你想伤害我的话,我会害怕的。”她转过头,轻声问,“你会吗?” 借着假发缝隙,戴安终于找到机会瞧清来者模样。 出乎意料的十分清秀,短发,眉眼精致利落,像是刀锋割出的工艺品。 但区别于无机物的冰冷,女人眼中含笑,看上去十分明朗。对于她试探性的询问,很爽快地摇了摇头: “我说过,只要你——你们听话,我们什么都不会做的。” 她话里有话,戴安心头一紧,意识到事情多半已经败露,祁零他们被发现了。 然而劫匪点到为止,没有挑明他们的小动作,笑吟吟开口,客气得宛如不是一个威胁: “那么,现在,我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请吧。” 戴安清楚,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徐清渡对她的配合感到满意,点点头,想了想道:“为什么要冒险从银月离开?” “如果你们想到银月去的话,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建议。那已经是一处泥潭了。” 戴安言辞恳切,“封锁的这些年里,律法一年比一年严苛。如今,只要犯下任何一点小错,就会被处以极刑。” “栽赃、陷害、相互指责……在性命面前,人会变得疯狂且不择手段。一切都乱了套。” 比设想更加糟糕的情况令徐清渡直皱眉:“狼王不管管吗?” 闻言,戴安唯有苦笑:“政令与律法就是他本人亲自颁布的,这种乱象是他一手导致,怎么管?” 这句话信息量极大,徐清渡抬头与祝琰对视一眼,神情凝重。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时候前往银月。” 见她沉默,戴安又道,“可以的话,请打道回府吧……律法的严苛,只不过是给混乱一个明面上的理由,许多潜藏在暗处的危险还不为人知。” 她的口吻不觉带上一丝祈求,徐清渡听后,表情慢慢柔和下来。 “很抱歉,我们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戴安欲言又止,徐清渡却没有给她进一步劝说的机会,继续提出下一个问题: “狼王尚且在位,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戴安王妃的消息?什么都可以。” 戴安一怔,犹疑道:“你们……去银月是为了找戴安王妃?” “也不全是。”徐清渡往舷窗外瞥了眼,话题忽然一转,“说起来,救生舱里是你什么人?” 她的跳跃完全不讲道理,以至于戴安根本反应不过来: “我——什么?” “在我们的人把他或他们带回来之前,”徐清渡说,“还有一小会儿时间可供我们闲聊。” “……” “放心吧,我说过不会伤害你们。”徐清渡笑眯眯地,“你陪我聊了这么久,这个承诺当然作数。我想,我们不是敌人。” 她又问了一遍:“宁肯自己留下当幌子,也要送出去的人,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和你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有什么用意?还是说,真的只是单纯闲聊?戴安拿不稳。 空气静默了一段时间,最终,她叹了口气: “他们……算是我的孩子。” “算是?”这个措辞很特别,“不是亲生的吗?” 戴安摇摇头。 “他们的母亲很早之前就去世了,我是继母。” “看来你们之间感情很好?”徐清渡兴致勃勃。 “怎么说呢……” 这样平和的、仿佛谈论八卦一样的情形让戴安感到放松,她回想起过去,不由轻轻笑起来,“实话讲,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的关系并不好。我认识他们时,都是快成年的孩子了,对于我的存在,他们多少有些抵触。” “后来,有次他们遭到陷害,差点丢了性命,我看不过眼,就顺便搭了把手。那之后,我们又很长时间没有见面,直到我打算离开银月,半途遇险。” “这回换作他们救了我,并且决定跟我一起走。路上又发生了许多事,不知不觉就亲近起来了。”戴安说着,莞尔一笑,“说到底,他们都是好孩子,虽然脾气有点糟糕。” “你也是位好母亲,”徐清渡说,“否则他们不会亲近你。” “也许?” 得到夸赞,戴安却并不高兴,反倒微微落寞。徐清渡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挠挠头发,清咳一声: “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有个孩子……我才当上母亲不久,还在摸索学习。” 她几乎把“教教我”三个字写在脸上了,戴安看得好笑:“婴儿的话……” “不不,你误会了。”徐清渡摆摆手,“我儿子今年二十六岁。” 戴安:“?” 她实在不明白,拥有一个二十六岁的孩子,怎么能称作“才当母亲不久”。 不过,这个年纪误打误撞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表情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要柔和: “是么……好巧,我也有一个亲生孩子,也是男孩,今年二十六岁。” “咦?真的?”徐清渡惊讶,“他也在救生舱里吗?” 戴安摇头:“……他十五岁那年就离开了。” 徐清渡一愣,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还没等她咂摸出自己究竟忽略了哪里时,戴安已缓缓呢喃出声: “是我亲手将他送走的,我不得不把他送走。如果继续留在银月,他的处境会很危险,敌人已经盯上他了。为了他能安全长大,也为了未来的希望,我必须这么做。” “他很乖,非常聪明,而且体贴。烧得迷迷糊糊,还想着替我擦眼泪,安慰我不要哭……我不后悔把他送走,那是我做过最正确的一个选择。” “可我真的……非常想念他……” 她的嗓音一直又轻又柔,即便哀伤也是轻柔的哀伤,却无端端令人心头紧揪。 徐清渡情不自禁覆住她的手背,问道:“你没有想过去找他吗?” “当然有。”戴安顿了顿,“离开银月,就是为了去找他。” ……合着是她坏了人家好事。 徐清渡尴尬地收回手,悻悻摸了摸鼻尖:“好吧,为了感人的母子再会,我会放你们走的。他现在人在哪里?或许我还能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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