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玉垂下眼。 谢微楼懒洋洋地用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则轻轻捏起小偶的下巴。 他微微眯起双眸,就着那昏黄摇曳的烛光,仔细地打量着小偶的面容。 发丝乌黑,眼睛也很亮。除了表情呆滞以外,真是相当完美的作品。 他在心里又夸赞了自己一番。 捏着小偶下巴的指腹不由自主地轻轻摩挲着,真不愧是雪玉,这皮肤光滑的,啧啧。 枢玉就着仰头的姿势看着他,一双被浓墨细细勾勒出的眼睛有些空洞,深处正清晰地倒映着他的影子。 接着睫毛颤了颤,目光也随之微微缩了缩。 谢微楼觉得有趣,这玉石所化的小偶天生没有情感,却偏偏知道害羞。 他散漫地翻了个身,一头乌黑长发顺势洒落在了如雪的绸缎上,丝丝缕缕,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微的光泽: “赶紧睡觉,莫吵到本尊。” 半晌后,谢微楼才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是枢玉慢慢地躺在他旁边。 以他的修为本来已经不需要靠睡觉恢复精力,所以这玉台原本筑造时就不是用来睡觉的,而是他打坐修行的。 容纳一个人躺下刚好,两个人便有些挤了。 他曲臂将一只手垫在脑后,另一只手抬起,看着腕上那些交错的浅浅的伤痕。 若不是时间不多,他断不会让枢玉过早地接触那东西。 他侧头朝着旁边看去。 玉偶像只虾子一样背对着他蜷着身子,一只手还紧紧捂着胸口,一动不动地悬在玉台边缘,稍不留神便会滚落下去。 这睡相也太差了。 谢微楼伸出手拉住他的腰带,想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一带。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一向乖顺的小偶却忽然回过头,一把握住了谢微楼的手。他木讷的眼中狠狠一颤,飞快地爬起身半跪下。 “你快掉下去了。”谢微楼没明白他的反应怎么这么大,“今天吓到了?” 玉偶摇了摇头。 谢微楼眸光微动:既然不是害怕今天的事,那他这是在怕我? 他沉默了一瞬,随即释然。 反正整个灵台山,或者说整个仙界的人都或多或少害怕他,倒也不差这一个,只是他还以为自己亲手雕琢出来的仙偶会好一些。 “怕什么,本尊又不吃人。” 枢玉不会说话,也做不出表情,就像是一块始终没有开窍的石头。 谢微楼先前让精通傀儡术的长老给枢玉检查过,虽然身体一切正常,灵力也比寻常仙偶高出不知多少倍,但不知为何就是开不了口。 最后得到的结论便是,这小偶为天生地养的寒潭雪玉所化,天生便没有情窍,也不通人言,能对谢微楼的话做出反应已是极大的幸事。 若真想让他与常人那般行动自如,还是要谢微楼将他带在身边用仙气滋养些时日,保不准哪天便开了窍。 谢微楼在枢玉有些凌乱的发丝上胡乱揉了揉,眼中平日里与他人相处时的淡漠孤傲,如潮水般褪去。 就像是解冻的湖面下面藏着的已然温暖的春水。取而代之的,是这世上除了枢玉之外,没有任何人见过的,淡淡的怜意。 “不用怕我。” 少年依旧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看着他,始终看不到丝毫的情绪在眸间涌动。 谢微楼兀自摇了摇头,自顾自翻身躺下。 整个月华殿烛火瞬间熄灭,少年半跪在黑暗里久久没有动弹。 许久他才僵硬地挪动四肢,面朝着谢微楼的背影躺下,在黑暗中睁着双眼盯着那道雪白的影子。 月华殿寒冷的气息止步在玉台边缘,他的身体被温暖的灵力环绕着。 枢玉一动不动地躺在黑暗里,慢慢抬出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想将心脏跳动的声音掩盖住,以免把身边的人吵醒。 自从化成人以来,这种感觉是以前当石头的时候从来没有的。 那时他终年沉睡在刺骨的寒潭底部,直到某天被从黑暗中带上来,放在一块石台上。 四周是茫茫一片黑暗,他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直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凿上自己的身体,痛的他浑身激灵。 虽然他是块冷冰冰的玉石,但他能感觉到外界带来的疼痛。于是他被那突如其来的一刀疼得瑟瑟发抖,忍不住缩紧身体。 伤害自己的人动作一顿,接着一只手揉了揉自己被打痛的地方,一个如冷玉击泉般的声音传来:“弄疼你了?” 那声音仿佛如同一道清泉,缓缓地流淌进他的心底。 这是他从未听到过的声音,世间一切美好乐声在它面前似乎都黯然失色。 “小石头,你忍一忍,我会给你一个独一无二的身体,到时你就可以变成人了。” 枢玉没想过变成人,他只是一块无欲无求的石头。但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在那个声音的安抚下放松了身体。 他能感受到刻刀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时的疼痛,身体碎裂时的酸楚... 同样,他也能感受到属于人类的手指在自己身体上拂过,温热酥痒的感觉。 刚开始他会害怕身体碎裂时的感觉,可是渐渐地他就不怕了。 因为那个人会温声与他说话,轻声安抚他,用带着薄茧的手指抚摸他。 于是渐渐地他开始期待那个人每天的到来,期待他的手指贴上自己的肌肤,期待被雕刻出眼睛的那一天——他想看看雕刻他的人的样子。 就这样一晃就是百年,直到最后一丝痛楚消失在眼尾,枢玉终于大胆地睁开眼。 也就是那一瞬,他感觉到胸腔里那颗名为“心脏”的东西活了过来,狂跳不止。
第7章 次日一早,谢微楼睁开眼。 昨晚他大发善心让其和自己同睡的玉偶已然醒了,正捧着那个精致的点心盒子站在床边。 墨色的发丝在脑后束起,面上带着几分冷色,浑身上下只有黑白两种色彩。 再配上那过于淡漠空洞的目光,看着便不像活人。 谢微楼勉为其难地抬起手,在点心盒子里挑挑拣拣一番方才起身。 一旁架子上的白袍轻盈地腾空而起,落在他的肩膀上,柔顺地袍摆如流云垂坠在地,随着细微的动作而摇曳。 谢微楼坐在桌前,随手拿起桌上的卷宗看了起来,这些堆积在一旁的卷宗皆是宗门内外大小事务,每日辰时之前便会准时送到此处。 枢玉拿起梳子走到他身后,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地将乌黑的发丝挽起,感受着每一根发丝在指尖滑过。 谢微楼看卷宗的速度很快,大部分都是一扫而过扔到一边,只有极少数几个会停下来多看几眼,然后同样扔到一边。 他靠在椅背上,对身后为他挽发的人偶道:“这些浪费本尊时间的杂务,以后你来批改。” “毕竟身体里是本尊的血,这点小事对于你来说应该并不难。” ... 月华殿正厅中间的玉座上,微光自天边倾斜在谢微楼身上,为他披上一层属于神明的光辉。 他面色淡漠看着手里的信笺。 此情此景,放在任何场景下,都是一幅令人无法移目的画卷。 然而此刻,殿下几十人没有一个人敢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所有人都敛眉垂眸,挺直脊背或坐或站,安静的仿佛整个大殿只有他一个人。 在玉座前方白玉台阶之下,除了灵枢阁阁主未到场,其余四阁三司的阁主司主分列坐在两侧,身后则站着各自的弟子。 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都沉默地听着玉座上的人翻动信笺的细碎声响。 阶下众人面上虽然都是神色如常,然而却都用余光暗自打量谢微楼的神情。 只因为那封信今日一早从南荒送来的,南荒百宗之首鸣凰宫宫主的亲笔信。 片刻后,谢微楼将几张薄薄的信纸不轻不重地放在面前的桌上。 这轻微的响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下面坐着站着的人都不约而同直起身子。 谢微楼薄唇微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朵里:“鸣凰宫,最近怎么回事?” 这鸣凰宫地处仙图西南,紧邻苗疆万蛊妖林,是仙界八大宗门之一,又是仅次于灵境山的第二大宗门,门下弟子多为羽族所化。 而南荒由于临近妖域瘴雾山,上一任灵境仙尊在位时便一直动荡不堪。 谢微楼继任后第一件事是镇压魔族。 第二件事便是收复南荒。 所以相对于其他宗门,平日里对鸣凰宫也更重视一些。 负责对外联络各大宗门事务的外務司司主钟峦闻声立马起身上前: “回尊上,近日南荒瘴雾山一带结界不知因何缘由裂开了一条缝隙,被封印在结界内的瘴虫有不少自裂缝中钻出,已经有很多附近进山采药的凡人无故被咬,中毒身亡。” “鸣凰宫宫主亲自率弟子前去镇压妖物,然而不幸中了蛊毒,修养了快半年直到最近才有所恢复。” “只不过鸣凰宫弟子诛灭妖物所耗过大,这才写信给尊上请求灵境山的弟子支援。” 谢微楼神色平淡:“墨箓阁派几个弟子去南荒走一趟,看看瘴雾山的结界因何受损。若是的确因瘴虫袭击受损,不论损耗,务必补缮完整再回来。” 一身黑衣的辛岚起身出列,微微躬身:“属下遵命。” 谢微楼转向钟峦:“继续。” 钟峦犹豫了一下:“尊上,信上还说,鸣凰宫宫主的胞弟司徒琰近日也是心思繁重积劳成疾。司徒宫主大病未愈无心照顾胞弟,在信上说请尊上允许司徒尊主来灵境山修养一段时间。” 一听到司徒琰这个名字,整个月华殿都寂静下来。 谢微楼指尖点了点台面,垂眸看着台面上单薄的信纸,声音淡的听不出语气:“鸣凰宫没有医修吗?” 钟峦干笑一声:“信上说司徒尊主得的是顽疾,百药难医。恐怕只有我灵境山灵枢阁的百草泉才能治好。” 百草泉被誉为天下第一药泉,其名声远播,坐落在灵境山的深处,水面上常年飘浮着一层淡淡的,草木精华所散发出来的灵气。 无论受到多么严重的伤害,只要尚存一息,被投入到百草泉中浸泡,不过几天的时间,足以让一个濒临死亡的修士重获新生,恢复到最佳状态。 听了此话,下方众人却是互相对视一眼。 这鸣凰宫弟子皆为妖族,不守人族的道德约束,也从来不严于律己,行事上极为放荡。 他们的修炼法门更是不同于人修,无论男女皆崇尚双修之道。 然鸣凰宫弟子崇尚双修之道,他们在寻求道侣方面却颇为苛刻。最主要的两个条件,一是法力高强,二是姿容出众。 自从当年谢微楼接掌灵境山,一剑重伤乘虚前讨伐的魔尊后,次月灵境山便收到了鸣凰宫的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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