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半晌,开口道:“玉道友,你人很好……” 玉丹歌认真地看着谢不尘:“我人真的很好吗?” 谢不尘点了点头:“是啊,玉道友人很好。” 他说完这句话,看着玉丹歌那张柔和的脸,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件旧事。 那是十三岁,还是十四岁时候的事情?谢不尘记不太清楚了。 他只记得那是一个秋日,见春阁草木凋零,枯叶洒落一地,呆呆落在见春阁的屋檐上舔身上的羽毛,师父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卷书。 谢不尘记得自己当时刚从掌门的院子里面回来,怀里面塞满了师长们塞的吃食灵药。 掌门的院子和见春阁很不一样。掌门所住的主峰,院子很大,很热闹,许多师兄师姐围在里面说说笑笑,掌门坐在他们中间,给他们讲学,其他峰的长老也经常来找掌门聊天,几个人高高兴兴坐在廊下,或坐而论道,或赏景下棋。 见春阁却人安静非常,除却掌门偶尔拜访,便只有自己和师父两个人。上清宗内许多人知晓自己是见春阁明鸿仙尊的弟子之后,都对他恭恭敬敬,甚至还有些惧怕讨好的意思,总之不亲近,生怕他不高兴。 谢不尘有心想问为什么,但是问出口,也没人给他解答,都是期期艾艾不敢说话,顾左右而言他,随便说两句糊弄过去。 那时的谢不尘其实很不明白,为什么见春阁那么冷清,为什么师父不像掌门那样有那么多朋友。 师父明明是个很好的人,谢不尘想。 他对自己那么好,无微不至地照顾,一字一句地教导。 他还记得刚来见春阁时睡不着,又受不住峰顶的冷,一连生了好几场大病,师父整夜整夜陪在自己身边,一下又一下拍着自己的后背。 名字是师父握着手教着写的,衣服是师父拿软尺量好身量一件一件定做的,修炼心法温声细语掰碎了同他讲,几乎每天晚上,都站在廊下等自己回来…… 师父明明是全修真界最最好的人。 谢不尘记得自己抱着那堆吃食灵药回了见春阁,哗啦啦堆在藤条编制的圆桌上。 “师父,我回来啦。” 谢不尘一边含含糊糊说话,一边小短腿扑腾扑腾跑过去。 鹤予怀将书放下,抬手揉了揉谢不尘的脑袋。 他身量还未抽条,鹤予怀坐在藤椅上,和站着的谢不尘差不多高。 鹤予怀温声问:“玩得开心吗?” 谢不尘腮帮子鼓起来,他嘴里面还有没咽下去的糕点,闻言重重点了头。 “师父,”谢不尘把脑袋靠在鹤予怀膝上,“掌门的院子里面,有好多人,为什么我们这里没有?” 他是童言无忌的年纪,又因为鹤予怀宠爱,对人全然依赖,从来就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鹤予怀闻言,摸着谢不尘乌黑头发的手一顿。 他语气十足温和:“因为他们惧我、怕我,所以不敢见我。” “为什么?”谢不尘猛地站起来,“师父人很好啊,为什么要怕师父?” 谢不尘至今记得鹤予怀闻言忽然笑了,语气耐人寻味:“你觉得我很好?” 谢不尘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鹤予怀拍拍小徒弟的脑袋,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走:“我不是个好人。” 后来几天,谢不尘记得自己还因为鹤予怀说了这句话,和鹤予怀闹了好几天脾气,鹤予怀好声好话哄了谢不尘好几天,谢不尘才消气,消气完还委屈地抱着鹤予怀哭了好久。 没想到,谢不尘想,那竟然是一句真心话。 玉丹歌善解人意的话响在耳边,打断了谢不尘的思绪:“道友,别在意我刚才说的话,是我有些钻牛角尖,毕竟我们也是刚认识,没那么亲近也实属正常。” 谢不尘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玉丹歌身上,觉得玉丹歌这神情气质,简直像极了从前的鹤予怀。 谢不尘一时有些恍惚,总算明白为什么一开始会觉得玉丹歌似曾相识。 原来是像鹤予怀。 “道友?”玉丹歌语气带着点不确定,“你在看我?” 谢不尘回过神,语气坦荡,带着点抱歉:“对不住,我……觉得玉道友有点像我一位故人,一时看得久了些。” “故人?”玉丹歌微笑,柔和道,“我像谢道友的故人?” “嗯,”谢不尘点了点头,“像我以前的师父,不过,也不是很像。” 玉丹歌但笑不语。 “他是个……”谢不尘忽然卡了壳,不知要怎么形容鹤予怀,“是个……” 谢不尘试图形容,但是想不到合适的词,只好作罢,只道:“算了,不提他了。” 玉丹歌轻笑一声:“那,假若现在你还没有拜师,我和你那位师父都想让你做自己的弟子,你会选谁?” “…………”谢不尘沉默一会儿,最后只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这句话一字不落落在了青尸滩内,鹤予怀本体的耳边。 他周身灵流暴走一瞬,又被强行压制,附近的草木巨石枯萎碎裂,妖兽尖叫着跑走的声音响彻云霄! 不知道…… 不知道!! 鹤予怀面色苍白如纸。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谢不尘犹豫了。 这模棱两可的答案,像是一根针,扎入鹤予怀心口,拔不出来,也吞不下去。 他握紧手中山海剑,有一瞬间想瞬移至谢不尘处,将“玉丹歌”这个壳子给杀了。 尽管……“玉丹歌”其实就是鹤予怀自己。 傀儡术不够稳固,容易暴露,鹤予怀也担心傀儡术捏出来的人偶法力不及。 因而他用的是分魂术。 将神魂分成几份,捏成不同的身份,分身的一言一行如施傀儡术,由本体来控制,只是要比傀儡术靠谱得多,既不易被发现,又和本体修为灵力共通。 鹤予怀的本体来到青尸滩,为谢不尘铸一把新剑寻找合适的天材地宝,分身除却“玉丹歌”和跟着上清宗弟子“鹤予怀”以外,还多捏了两个,以备不时之需。 “玉丹歌”这个分身,是捏得最好的一个,也最像当初身为人师时,谢不尘眼里的鹤予怀。 鹤予怀将“玉丹歌”捏成这样的想法很简单,鹤予怀觉得这样的容貌和性格,比较好接近自己的徒弟。 谢不尘喜欢温柔的人。 但鹤予怀无比清楚,真正的自己绝不和玉丹歌一样。 “玉丹歌”是温温柔柔,家世清白,乐于助人的好人。 他鹤予怀可不是。 鹤予怀乐意装成这样让谢不尘接受,但不能是分身装成这样让谢不尘接受…… 鹤予怀站起身,手里的归魂法阵已经结了一半。 把那壳子“杀”掉好了。 反正,分身早晚也要回归本体。 但是想了一番,又担心谢不尘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 那薛璧是个木灵根医修,根本不会打架,谢不尘如今又用不了灵力。虽说他们身边还有个恶念守着,但若是碰到修为相当或是更高的其他修真者,那恶念左支右绌,估计也难以应付。 自己在青尸滩,瞬移法阵哪怕再快也没有就在当场出剑快。 权衡利弊,鹤予怀将结了一半的法阵捏碎。 还是得先留着那壳子,鹤予怀眉眼冷峻。 被捏碎法阵的淡淡金光落在地上,随着风消失不见。 而后不久,青尸滩密林内,一片冲天巨木被拦腰截断! 月色下,妖兽惨叫声不绝于耳,鹤予怀浑身妖血,他徒手将穷奇妖丹掏出,放入储物袋,而后继续赶往下一个地点。 千里外的山谷内,谢不尘席地而睡。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玉丹歌笑着问:“我和你以前的师父,你会选谁?” 谢不尘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再抬眼时,玉丹歌的面容赫然变成了鹤予怀的! 白衣仙尊眉眼尽是血气,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罗刹,声音冷得像血:“不尘,选我。”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选我。” 谢不尘悚然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手指也微微颤抖,可见其是真的吓得不轻。 谢不尘踉跄着站起身,跑到水潭边,鞠了一捧水扑在脸上。冰凉的水珠堪堪拉回谢不尘的理智。 周围是山水环绕,薛璧抱着小黑睡在一边,玉丹歌枕剑而眠,连睡着脸上都是温和的。 没什么异样。 谢不尘冷静下来,抹了一把脸。 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第21章 谢不尘缓了小半个时辰,才从这场噩梦中醒过来。 等薛璧和玉丹歌从睡梦中醒过来,他们又继续往赤霞山方向赶去。 彼时他们离赤霞山已经不远了,再御剑三个时辰便可到赤霞山脚下。 谢不尘坐在落雪剑后方,薛璧站在前方御剑,小黑化作脚链箍在薛璧脚踝上,有一搭没一搭和谢不尘聊天。 两个人在天上用神识传音。 小黑问:“所以你有没有发现你身边有脏东西?” 谢不尘摇了摇头:“暂时没发现。” 小黑说:“那就好。” “不过,其实望长淮同我说后,”小黑补充,“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的师父。” “毕竟……明鸿仙尊宠爱弟子这件事情,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算你死了五百年……” 小黑说:“这件事还是广为流传。” “毕竟……几乎每过几年就有人宣称是你,而后被上清宗接上苍龙峰,最后在搜魂后被他干脆利落地杀掉。” “还有灵华宗那边,居然还改颜换貌让自己的儿子得变和你很像,意图让他拜入明鸿仙尊门下,最后那家伙是被明鸿仙尊扔出苍龙峰的。” 小黑语带可惜:“要不是你们上清宗掌门拦着,他就死了。” “不过他们也是蠢,妄想走捷径想疯了。” “所以除了明鸿仙尊,”小黑很认真,“我想不到你还能碰上哪个修为高超,能把望长淮吓得慌张的人。” 谢不尘闻言一愣,而后道:“他应当……没有这么闲。” 小黑摇摇头:“那可说不定。” 风声呼啸,谢不尘把乱飞的头发捋了捋,岔开了话题:“对了,你们怎么想着要去赤霞山寻雪银草?” 雪银草生于赤霞山的峭壁上,几百年才长成一株,极为宝贵,修士们会用它炼药来稳阶或突破。 谢不尘问:“是因为怀雪要突破了吗?” “不是,是因为我化形不稳,”小黑叹口气,“所以要找雪银草炼药稳形。” “我是恶念,同你们人不一样,”小黑说,“恶念起初只是一种心绪,一个念头,随着人心变恶而逐渐胀大生出实体,有些恶念会生成和宿主一模一样的心魔,有些则在生成心魔前会被宿主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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