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鹤予怀是想将那只鹰一起带回上清宗。上清宗宗门内有好的医修和炼器师, 能给这只鹰疗伤、造上一双能飞的翅膀法器。 但谢不尘或许并不觉得自己会善待这只鹞鹰, 所以在逃离时顺手将那只鹞鹰一起带走了。这个认知让鹤予怀感到如鲠在喉。 他带走那只鹞鹰, 以他的性子,必然会去找炼器师。 因而鹤予怀以谢不尘逃走那时飞舟所在的地方为中心,找方圆几百里内最出名的炼器师。 他找出来三位,分别分布在不同宗门不同地方, 鹤予怀只能又捏出两个傀儡,三个“鹤予怀”分别去往三个不同的地方守株待兔。 这一次他没有用假身份。事到如今,鹤予怀想,用假身份接近,只会引得他的反感。 倒不如用真实的身份。 另一边, 对此一无所知的谢不尘还在披星戴月地赶路。 月溪山离武阳约莫有两百里远, 若是有灵力在身,就可以御剑飞行, 不出一天就能到达那里,但是此刻谢不尘没有灵力, 只能步行前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抬头去看顶上的星夜, 通过天空中的北斗来辨别方向。周遭草木被夏风吹得飒飒作响,有时还能闻到花草的香气。 谢不尘折了几朵花插在剑柄上,花骨朵娇嫩欲滴, 一晃一晃地要摆在谢不尘身后。 空明月色穿过交错的树叶,在地上落下一片树影。 谢不尘走累了,找了棵树靠着休息。 他盘膝而坐,抬头见明月昭昭,清辉遍野。 十足漂亮的景色。 谢不尘紧盯着那一轮明月,过去了五百多年,唯一不变的也就只有这当空明月了。 他想起少年时在苍龙峰,见春阁修有一座观星台,夜晚闲暇无事时,他会和呆呆一人一兽爬上去看星星月亮。 呆呆身上的羽毛厚而柔软,谢不尘记得自己趴在巨兽的后背,总是会不知不觉睡着,鹤予怀见他们不下来,会上去寻人,有很多次,谢不尘都迷迷糊糊地在他怀里面、或是后背上醒过来。 白衣仙尊步子很稳,温柔小心地将小徒弟带回寝屋。 谢不尘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等休息好了,谢不尘又站起身,朝着月溪山的方向行进。 走了七八日,谢不尘掀起自己衣裳的下摆,踏入河流之中,河对岸峰峦重叠。月溪山就隐匿在群峰之中。 再走几个时辰,他就能到月溪山山脚下了。 这几日赶路偶尔会遇见一些妖兽修士,谢不尘和他们打听了一番月溪山上的这位炼器师。 这名炼器师姓岳,是个戴着半边面具的女人。她已经活了千岁有余,住在月溪山半山腰上的一座庭院内,并且鲜少出门。 为了避免有人误入山内扰她清净,她还在月溪山上布下护山大阵,非她同意不得入内。 至于求她炼器,则需要付一些报酬。只是到底要什么,得看这位岳仙长的心情。 谢不尘对此有些忐忑。他身无长物,全身上下值钱的玩意只有背上的问道剑和他自己附身的留魂玉。 也不知道这位炼器师会不会要。 到山脚时已临近黄昏,面前有一条山道蜿蜒曲折没入草木之中,谢不尘站在石阶前,想要抬手覆上月溪山的护山大阵结界。 但是还没碰到,耳边就响起一道爽利的声音:“哪里来的小孩?” 谢不尘:“…………” 不过对于千岁的仙长来说,谢不尘想,自己确实是小孩子。 “岳仙长,我姓谢,仙长叫我谢二就好,”谢不尘对着护山大阵道,“我是从……从……” “从望月洋崇仁岛而来,”谢不尘报上了地名,“斗胆求请仙长练一件法器。” 周遭静了一瞬,谢不尘莫名有些紧张。 下一刻,护山大阵开了一个小口子,岳仙长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来:“进来吧。” 谢不尘连忙抬手行了谢礼,一步一步沿着石阶向上走去。 月溪山上十足安静,周遭无人亦无灵兽,只有不知名的花草在风中静静摇曳。但不知为何,谢不尘总有一种被人窥伺的感觉。 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似乎黏在了自己身上,宛若深水一般阴沉沉、湿漉漉地覆盖过来,让谢不尘本能地感到危险和喘不过气,但是不管谢不尘朝哪个方向看,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一切都照旧如常。 谢不尘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被折腾得忍不住疑心疑鬼了。 但他并没有退缩,毕竟都已经走到了这里,再退回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其他的炼器师。 走了快半个时辰,谢不尘终于到了半山腰的庭院。此处倒不像一路走来所见的安静无声,反倒是生机勃勃,鸟兽的叫声甚至还引得袖子里面霜打茄子似的鹞鹰弹出了半个脑袋。 谢不尘把鸟脑袋塞回去,抬起手敲了敲那雕栏画柱的门。 敲到第三下,一阵狂风涌起,,红木所做的大门轰一声朝两侧大开,庭院内花草丰茂,亭台楼阁假山玉湖一应俱全,红衣女子站在亭子内,她容貌昳丽,手上拿着酒盏,目光懒懒朝下一瞥,随后眼睛一亮,赞道:“好漂亮的孩子。” “来,我们进屋说,”岳冲雪从亭子里面走出来,“小道友,想练什么法器呀?” 谢不尘从袖子里面掏出来鹞鹰,对岳冲雪道:“岳仙长,我想给这只鹰打一双能飞的铁翅膀。” 岳冲雪双手推门,闻言转头看向谢不尘手里面失去双翼的鹞鹰。 “是为灵兽啊,小家伙也修炼了百余年,不能飞了也着实可惜,”岳冲雪两指一弹,敲了敲鹞鹰的脑壳,“给它造铁翼倒也不难,进来吧。” 谢不尘跟着岳冲雪进了正厅。 厅内布置得雅致,桌案上还摆有红花,除外还有一面素色的屏风,搁置在一个角落。屏风后面有一个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的虚影,似乎正在喝茶。 怕犯上什么忌讳,谢不尘没有过多探究,只朝那屏风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他在岳冲雪右手边的椅子坐下,将那只鹞鹰摆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给它造一双铁翼约莫要七日,”岳冲雪道,“至于造器的材料,我这里都有,小孩,你就在这里住上几日,等我做好了交给你便可。” 谢不尘讶异地抬眼,他没有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 但天上怎么会有掉馅饼的事情,谢不尘稳了稳心神,谨慎地开口。 “岳仙长,”谢不尘问,“您想要什么作为交换?” “好懂规矩的小孩,”岳冲雪眼神变得慈爱,“我平素不见生人,难得见到你这样漂亮的孩子。” “这样吧,”岳冲雪道,“你这几日在我这里住下,每日帮我修剪花草,陪我说话下棋,以此作为报酬如何?” 若是换个修士来求岳冲雪,自然没有那么好的事情。不过……岳冲雪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屏风,报酬已经有人付过了。 只能胡诌几句了。 谢不尘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闪了闪,八风不动地应了一声好。 岳冲雪给他安排了一间厢房,晚上谢不尘洗漱过后,带着鹞鹰在厢房休息。 自从进了这间庭院以后,在上山路上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便消失了。 谢不尘舒了一口气,山上那些感觉,或许只是因为护山大阵吧,外来的人进入总是会引起阵法的警惕。 谢不尘躺在床上,房内点着不知名的熏香,也许是因为这几日赶路太累,谢不尘脑袋刚刚沾到枕头,便觉一阵困意袭来,他闭上眼睛,很快就陷入到沉睡中。 厢房外的回廊曲折婉转,岳冲雪手里掐着一片红花,看向走在自己面前的白衣身影:“此人竟能劳烦明鸿仙尊大驾,着实令岳某震惊啊。” “想必是仙尊很重要的人吧。” 整个修真界都知道明鸿仙尊最重要的人是谁。 鹤予怀对此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只是回过头道:“多谢前辈今日帮忙,来日鹤某定当答谢,我来此之事,还望前辈保密。” 岳冲雪摇摇头:“前辈这两个字我可不敢当,再说这只是个小忙,岳某想要的仙尊也已经给了。” 那可是整整一储物袋的灵宝啊! 不知可以练出多少天阶法器了! 鹤予怀闻言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岳冲雪见他准备进厢房,便识趣地退开了。鹤予怀十指覆上房门,在门前站了半刻钟,终于微微用力,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 房内点着安神香,谢不尘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鹤予怀坐到床边,伸出手想要撩开谢不尘额的鬓发,然而手到了半空中,又硬生生地停住了。 那只手在半空中僵了好半晌,才被鹤予怀收回来。 明月徘徊,照影游动,天际边白光泛起。 鹤予怀在这坐了一夜。 天将明未明,正是五更天,谢不尘眼睫微动,似乎就要醒来。 鹤予怀心一颤,他猛地站起身,逃似地离开了。
第38章 月溪山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 它同苍龙峰不一样, 后者山顶积雪终年不化,从远处看过去能见到明显的雪顶。而月溪山从头到脚翠绿盎然,一眼望去皆是一片草色。 谢不尘醒得很早, 推开窗时见鸟雀惊飞,扑棱棱直上天际。 岳冲雪让他修剪花草,陪她下棋聊天,谢不尘自然是一一要做的。 鹞鹰屁颠屁颠跟在谢不尘身后, 它眼珠子滴溜溜转着, 见谢不尘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把剪子。 他小心而细致地修剪庭院内的花草, 花叶上的露水沾湿他细长白皙的手指。 鹤予怀站在角落,静静地看着谢不尘。 他掐了一个避形诀,现今没有任何人和物能够看见他。 他得以隔着几个步子,小心翼翼的跟着谢不尘的脚步, 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谢不尘身上。 气息灵力都隐匿得很好,正在忙活的谢不尘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等到岳冲雪醒过来时,谢不尘已经修剪好庭院内的花枝,正在凉亭内烹茶。 烹茶所用的水是刚刚收集的露珠,岳冲雪慢悠悠来到亭下, 伸手抄起一杯清茶, 轻抿了一口:“小孩好手艺,和谁学的呀?” 谢不尘将茶盏放好:“一位故人, 我少时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是他教我煎茶的。” 岳冲雪笑吟吟地将茶杯放下, 广袖轻拂, 桌上就出现了棋盘,她将白子递给谢不尘:“来下盘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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