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人从火里捞出来,看着徒弟黑乎乎的花猫脸又气又觉得好笑,刚想训斥两句,谢不尘就先小心翼翼给他认错。 “对不起师父,我太饿了,太饿了。” 一句话就让鹤予怀原谅了他烧掉了半个屋子。 还半夜把见春阁里靠近灵植园的,空置的房子辟出来当厨房,薅了各种各样的灵植给谢不尘做了碗烫面,又三令五申谢不尘不许乱用火,饿了就让师父做饭。 于是后来谢不尘饿了就半夜敲鹤予怀的门,开门后又是一副要哭不哭让人心疼的样子,巴巴对鹤予怀道:“师父,我又饿了。” 有时候,谢不尘也给鹤予怀弄点乱七八糟的吃食。 可惜谢不尘在做饭这件事上没什么天赋,弄出来的吃食卖相一般,味道也平平无奇,因而后来他也不好意思再做了。 就这么吃了四五年,直到谢不尘辟谷。 那间小厨房才闲置下来。 “吃……” 小孩子奶呼呼的声音传过来,鹤予怀回过神,低头看见小谢不尘的小手抓着一个汤匙,给鹤予怀舀了勺米浆。 鹤予怀发灰泛白的眉眼微微一动,他没有接过那汤匙,骨节分明的手指扼上小谢不尘的脖子,食指对准一处命穴。 精纯的灵力只要往里面一灌,瞬息之间就能要人性命。 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剧痛,和上个幻境自己杀掉自己时一模一样,鹤予怀想。 鹤予怀不确定谢不尘是杀掉了变成自己的镜眼,还是杀掉了变成谢不尘的镜眼。 总归不论杀掉的是哪一个,受到反噬的也只有鹤予怀。 但幻境太过凶险,谢不尘能杀一次却不一定能杀第二次,如今他们的原身在阵眼之中,进入幻境的是神魂,幻境如同一个又一个小世界,在这里面,神魂受到桎梏,稍有不慎就会被幻境中捏出来的东西伤到。 更何况,要是后面,谢不尘碰到的是青年时……乃至几百岁时的自己…… 斗不过的。 鹤予怀明白。 谢不尘被他养得太良善,太温软……他能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为了一只断翼灵兽奔波千里;为了素不相识,和他隔着几百年的同门弟子,冒着神魂受伤的风险附身救人……甚至于面对杀了他一次的师父,他也只想着好聚好散……因为那十几年的恩情,他甚至不会去恨…… 这样的人,怎么斗得过一个心狠到连徒弟都杀,连自己都害的人。 他必须,必须尽快找到谢不尘。 多留在这幻境一刻,就是多一分风险。 所以,鹤予怀想,是时候了,是时候结束这个幻境了。 他运起灵力,那汹涌的金色灵流澎湃而来,却在指尖处戛然而止。 鹤予怀灰白的眼睫似乎微微湿润了。 这只是个镜眼而已。 他心中这样想。 只是个镜眼而已!!! 被扼住命门的镜眼看似无知无觉,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到来,他咿咿呀呀地学说话,笑着露出几颗没长好的乳牙,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抱上鹤予怀的手腕,很亲昵地拍来拍去。 鹤予怀惶然地看向小小的,连危险都不知道的“谢不尘”。 是啊,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危险,什么是善恶,他只知道这个人给自己喝了热乎乎的米浆,抱着爱哭的自己哄了很久,所以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值得依赖的好人。 他哪里知道? 哪里知道面前人要杀死他? 鹤予怀看着对他全然依赖的小人,无端地想起前几个月,在上清宗的飞舟上,被他拴在床边的谢不尘,曾经机械地看着他,近乎绝望地对他说—— “我恨你。” “恨你杀了我一次,又要再杀我一次。” “我……” 鹤予怀张了张口。 他没法反驳这一句话,正如谢不尘当时所说,杀人并不只将剑刺入胸膛这一种。 “对不起……”道歉的字句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又要……又要再杀你一次了。 整个幻境在一声截然而止的孩童笑声下碎裂炸开!!! 鹤予怀挺直的腰背弯下,在满目虚无中止不住地呕血,那只扼住镜眼脖颈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幻境内,谢不尘刚刚清醒过来,他觉得心口微微抽痛,但又很快平息下来,没有了任何感觉。 这一次他出现在了熙熙攘攘的城池内,往来行人修士络绎不绝。 谢不尘孤零零站在穿梭的人群中,似乎没有人察觉到这里凭空出现了一个青年。 天高云阔,白云卷卷,周围的人叽叽喳喳聊着天,一片安好的模样。 “云城最近新来了几批料子,要不要去看看?” “诶,先不去,饿了饿了,先去吃饭吧!” “你看那!” “上清宗的弟子又下山游历了!” “啧,那不是外门弟子嘛,宗服都没得穿!就是下来打杂的,有什么好看的,走啦走啦!去吃饭!” 谢不尘循着他们的声音和视线望过去,只见一名穿着上清宗宗服的正式门生领着几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外门弟子朝着成衣铺过去。 缀在最后的人约摸二十出头,整个人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跟着队伍,手里背上拿着这一行人的杂物。 谢不尘一愣。 那个人是—— 鹤予怀!
第60章 又落在了鹤予怀的记忆里面。 谢不尘叹口气, 低声念了两句引剑诀,问道剑就出现在他的手上。 按照上个幻境的经验,只要杀掉……谢不尘抿了抿唇, 只要杀掉幻境中的鹤予怀,就能打碎这个幻境。 穿着窄袖蓝白衣袍的青年足尖轻点,衣摆生风。 他戴了条灰白色的面巾,遮住大半张冷白的面庞, 只露出那双锋利的眼睛。 如同一只轻盈的灰雀, 瞬间就跟上了那队往成衣铺而去的上清宗人。 上清宗每三年都要给弟子量体裁衣, 重新做一次宗服,想开这次应当也是一…… 谢不尘心中的“样”字还没落下,脚才刚踩上门槛,就听见里面为首的门生说:“拿着!” 又是几把剑往那全身上下都拖着东西的人身上放。 穿着一身洗得发旧, 不知道打了多少层补丁衣裳的青年一声不吭,将那几把剑给抱在怀里面。 锵啷—— 其中一把不小心掉了,周围人瞬间嫌恶地看过来,为首的门生皱着眉头,忽然抬腿对着人肚子就是一脚! 谢不尘眼见此景, 实打实地愣了一下。 他听见鹤予怀闷哼一声, 什么也没说,只是白着一张脸弯下腰, 捡起那把剑。 而后他挺直背,像一根不会被压弯, 只会被折断的竹子。 那为首门生不悦道:“真是晦气, 被抽到和你们这些一辈子当不了正式门生的人下山办事就算了,还毛手毛脚的!拿个东西都拿不好!” “越师兄,是他手脚不利索!可不关我们的事情!”跟着的几个外门弟子七嘴八舌地辩解, 而后又回头呵斥,“……贱骨头的东西!一副清高样装给谁看,乞讨几年跑来的云城,让拿把剑还摆脸色!这点小事都干不好!回去有你好看的!!!” 谢不尘这才发现,青年鹤予怀脸上有着青紫的伤痕。 谢不尘:“………” 他收回剑,心想,这里人太多了,再等一会儿吧。 等到人少的时候再动手。 等到这群人办完事已经临近夜晚。 云城建得与后来的雩都乃至于白玉城有很大的不同,谢不尘跟着这群人走了两条街,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居然把人跟丢了! 他看着那屉小笼包捶胸顿足,就不应该被香味勾了魂! 谢不尘方向感差得很,再加上此时山门和后来的也不一样,折腾了快一个时辰,他终于找到了上清宗的入口。 外门弟子都被安置在成愿阁,阁中极大——上清宗真是富得没边,不愧是五洲中常年排在前三的宗门,连外门弟子都有单独的隔间。 谢不尘外放神识,一刻钟就寻到了青年鹤予怀的踪迹。 不能再等了,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了。 幻境早晚要打破,不然出不去,总归都要动手的,谢不尘心想。 他握紧问道剑,跃下房梁,轻盈而矫健的身影落在走廊处。 长剑斜于身侧,谢不尘神识外放,听见鹤予怀的隔间里面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人,为什么又回来得那么晚?” “……练剑,勤能补拙。” “人,你骗灵兽,你的衣服又烂了。” “没骗,我就是去练剑了。” “他们说,你只是中下灵根,练也没用。你是痴人说梦。” “我会做到的。” “入门,升阶,飞升,一桩桩一件件,我都会做到。” “为什么要飞升,人间不好吗。” “不好,给你带了包子,吃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谢不尘破门而入,问道剑锋利至极,极快极准地从镜眼的后心穿过! 血从心口处飙出来,溅在隔间那小小的窗上。 一击毙命。 “鹤予怀”的身体瞬间滑出那把锋利的剑刃,软倒在地上。 从窗棱透进的,变得扭曲的寒凉月光下,他的衣服划了几个很大的口子,脸上,胳膊上布满被外力打出来的,青红交错的伤痕。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透出一股不会在后来的仙尊身上出现的茫然、不解和委屈。 谢不尘愣了片刻,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抬起眼,只见身前站着一只叼着肉包,被血糊了一身的飞廉灵兽。 它很小,貌似刚出生不久,瞪大的鹿眼里满是惊恐,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不知名修士。 “呆……呆?” 谢不尘手中的剑滑落在地。 锵啷—— 幻境在同时碎裂! 谢不尘眼前陷入一片漆黑,尖叫呐喊之声不绝于耳,好似不甘于此的愤怒控诉。 他头疼欲裂,被灵流裹挟着向前进,四周如黑渊般暗无天日,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压得人喘不上气。 但很快,谢不尘眼前就闪过一丝极亮的光芒! 瞬息之间,那些灵流都消失不见,谢不尘轰隆隆落在了一棵桃花树上,撞断了好几根枝丫,扑通一声掉在了满地花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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