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亦抬眼对上知顷看向他的眼睛,似乎裹挟着他的视线一般向下看去:“这里。” 知顷重新看向剑谱,入眼的并不是书籍,而是一张手写的表格,上面写着蝇头小楷,字迹万分端正规整。 寅时起,戌时休,亥时还要入定打坐……这不是别的,正是一份详尽的时间安排表。 知顷细细一看,上面竟然还大刀阔斧的把时间干脆的分成了两份,申时前和三轻峰众多弟子一并,申时之后是边亦的专门教学时间。 知顷往后翻了翻,就见后面还写着每天的课程进度,而所有的形成最后都指向的是引气入体这一个终极目标。 不……别……等等…… 知顷一时间心头警铃大作,自己是说了引气入体很简单,但是其实并不想这样为自己安排日常。 边亦指尖拖起了一段温热的蓝色灵气火焰团,借着温度把发梢水汽烘干,或许知顷的神情太过于苦楚,他又补充道:“等你伤口好了再说。” 知顷闻言面色苦闷更甚。 他对自己屁股上那点伤口也是不能更了解……不出两天就不会影响到走动了。 边亦扫了他一眼,抬手扫灭了摇曳的灯火。 —— 知顷很快就“被自愿”踏上了边亦计划表上的日程。 早上同三轻峰的一众内门弟子晨练,随即去新弟子门列听基础知识,午时同未辟谷弟子一并吃饭,下午是基础剑法的实训。 毕竟还是头一造,知顷在上午的训练中还算是乖巧,除了偶尔溜号之外并没有犯大错误。 总算是熬到了午时,他抱着烧饼坐看右看咽不下去的时候,身后的灌木丛里微微响动,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知顷师弟!” 知顷耷拉着的眉眼瞬间扬起来了,他左顾右盼了一阵,发现并没有人看向这边,这才鬼鬼祟祟的探头过去,压低声音叫到:“师姐!”
第16章 灌木丛表面的树叶和细小枝条被拨动开,严赋那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她道:“适应的怎么样?师尊说他要亲自带你。” 知顷闻言眉梢又重新耷拉回刚刚的高度,向她甩了甩手上握着的干巴烧饼,又伸手给她看指节处磨破的伤口。 严赋惊讶道:“上午都是文化课,怎么还把手磨坏了?” 一提到这个,知顷就更是郁闷:“……还不是被张老头拎走了,今天早上有一节他的课,非要说我之前没听过,课后把我单独叫走了。” 严赋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万分凶狠的张老头对峙弱小的知顷,忍不住在心里为知顷捏了把冷汗:“张老头……那时候打你可是挺狠的。” 知顷点头如捣蒜:“疼啊。” 但是其实刚刚他并没有被为难,张老头竟然是真的把自己叫到外面后院,循序善诱的教导,似乎并没有把那天的事儿记在心头。 按照知顷的本性来讲,他肯定会心生芥蒂,毕竟张老头是打人的,又不是被打的,也不会像自己那样记挂在心头。 但是在今早临出门,边亦给自己掌心涂药的时候,有和自己说过些掏心窝子话。 他道:“你身后的伤口虽然看起来唬人,但是并未伤及筋骨,我当时没有从他手中把你救下来,还有些其他顾虑。” 知顷问:“什么?” 边亦握着他的掌心,指尖用力一点点把那些药膏揉化,在皮肉上推开,“一方面张长老还是三轻峰弟子的老师,我不能以小辈的身份没了他的面子。” “另一方面,今后你要从他身上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学的东西很多吗……知顷倒是来这边的第一天就领略到了。 边亦这种不说废话的人,能借着早上上药的时间给自己说这么多东西,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希望自己不要带着仇恨或者埋怨去面对张老头罢了。 即便他不这样说,知顷也还是会好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老师才能让边亦这样尊敬。 “纵然严厉,倒也真是个负责的老师。”知顷道。 众人虽然没说话,但是其实知顷能感觉到,或许除了严赋,万剑宗众多弟子之中并没有觉得他能成为剑修的。 而张老头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愿意教自己些东西……起码在这件事儿上没有瞧不起自己就是了。 知顷想到这里,不由得吐槽了一句:“没眼光。” 他们这些凡人知道自己瞧不起的是谁吗?那可是苍天之子,是小天神,是下一任苍天!岂有此理! ……算了,知顷现在已经愤愤不起来了,岂有此理就岂有此理吧。 他在逐渐接受自己的身份,虽然是以一种不甘心的姿态。 严赋见他竟然不是在这件事儿上愁苦,不由得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在烦恼什么呢?” “这还用问?当然是这个——” 知顷说着,把手上那个啃了一口的带着缺口的烧饼递到严赋:“简直不是人吃的东西!口味儿之寡淡,口感之僵硬!” 严赋盯着那个外貌还算圆滚的烧饼看了一会儿,色泽金黄,表皮看起来还算酥脆,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也算不上是“难吃”。 她在练气时期吃的也是这个烧饼,不由得道:“……也还好吧这个烧饼。” “才不是‘还好’!”知顷严肃摇头,伸手掰开烧饼,露出里面白色的面皮,口中念念有词,开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分析,末了还不忘说出总结语。 “总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用两个形容就是难吃,三个字就是好难吃!” 严赋看着他手上握着的两个半个煎饼,不知道为什么,他刚刚说的那些缺点在脑子里转啊转,前不久觉得味道还不错的煎饼竟然现在看来也缺了些味道。 她道:“但是你不吃,不饿吗?” 知顷:“我今天就算是饿死,我也不会吃这种难吃的东西一点!” 话音刚落,肚子就“咕噜”叫了一声。 声音之响亮,在两个人中间似乎以循环的方式兜转了半晌。 严赋道:“你肚子的声音都余音绕梁了。” 知顷:“……这个词语不是这样用的。” 最后知顷还是默默啃了半个饼,剩下一小半被过来“探监”的鹦鹉分食,知顷在课后时间一边把硬烧饼掰成碎块递给它,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背剑诀。 不知道这些时间边亦都给这只贱鸟喂什么了,这只在上天庭以“什么都吃”著称的臭鹦鹉竟然现在也学会挑三拣四了。 具体表现就是他不但不吃知顷掰给他的哦烧饼,还反而用嘴巴叼着那些烧饼块仍在知顷头顶。 知顷:“……” 他看着那块因为时间流逝而硬邦邦的烧饼从自己头顶滚到肩头,最后“啪”一声摔到地上,被脚边一只松鼠捡走了。 知顷:“你不吃拉倒,有人爱吃!臭鸟,我再喂你我就是贱。” 他骂骂咧咧的蹲下身子,那只松鼠却见了他之后转身就窜进森林中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好,都是好样的。 知顷嘲弄笑了声,把剩下一小角烧饼塞到嘴里咬下来块,咯吱咯吱的磨着牙咽下去了。 “怎的蹲在这里?”一个身影挡住了阳光,知顷抬头看去,边亦那张无死角的脸出现在视线中。 知顷如实道:“喂鸟。” 边亦盯着他手中烧饼上显眼的牙印,重复道:“喂鸟?” 知顷:“……鸟不吃,我吃。” 边亦上下一打量,得出结论道:“不好吃。” 知顷把饼塞到嘴里,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含糊承认道:“不好吃。” 到时间了,应该是计划表上面的单独训练时间了,知顷把那个烧饼塞到嘴里磨牙,一边跟在边亦身后往峰顶走。 用严赋的话说,他是这些年来边亦第一个单独教导的弟子,实在是捡了个大便宜……虽然知顷本人对这个“大便宜”并不太感兴趣。 但是比起和一大群弟子在下面挥汗如雨,来上面和边亦两个人倒也算是清净。 那只鹦鹉秉持着“有奶就是娘”的基本原则,只是几天时间彻底忘记了知顷这个原主人,而是投奔了给他食物的边亦,现在正落在边亦肩头,倒是百般亲昵,千般热络。 边亦倒像是他原本的主人一样。 知顷在后面看着那只谄媚的鸟,低声骂道:“趋炎附势,狐假虎威,见利忘义……” 边亦稍稍扭过头。 知顷飞速目移:“……这路边的花还真是开得好。” 这条山路没有花。 边亦没追究,重新转回头。 只是在转头的瞬间,知顷似乎听见一声极其清浅的笑声。 是边亦在笑?嘲笑自己?还是…… 等他想再追寻那点笑意的时候,却发觉自己刚刚的感觉像是幻觉一般,再也找不到踪迹了。 边亦的竹舍知顷太熟悉了,相比起内门弟子那个房间,他还是对这边的床更有亲切感。 这个竹舍后院是一大片竹林,前面有一个不大的小院子,院子东边有石桌,石桌旁边还有一颗柳树,风一吹柳条就会哗哗响。那只鹦鹉的鸟笼也就挂在树梢。 太熟悉了,知顷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每一件物品摆放的位置。 自然,他也知道每天边亦会在西边院子里练剑,这里的位置正对着竹舍的卧室,知顷有时候也会透过窗户瞥见翩飞的衣衫。 边亦去房间摸出两把木剑,其中一扔到了知顷怀中。 知顷抬眼,就见边亦已经站在自己对面,依旧是平日的长衫长袍,长发随意披在肩头。 不像是来练剑的,倒像是来写诗题字的。 知顷问道:“您的衣服和头发……?” 边亦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剑谱都看了?” 他前一晚的确有叫知顷看剑谱上面的前十二式。知顷在脑子里飞快的回忆了下,发现还有印象,这才点头。 本以为会先提问,知顷都把手臂垂下等题目了,却见边亦一个箭步冲上来,竟然抬剑就是砍。 知顷:!?? 他猛一个转身和剑锋擦肩而过,发梢的几绺碎发却眨眼间被斩断。 好一把木剑,竟然也如此锋利! 知顷乘着空隙蹬蹬向后撤退几步,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不为别的,而是刚刚边亦的招式有些眼熟,似乎前不久才刚刚见到过…… “第八式。”他道。 边亦没说话,稍稍向左偏了偏头,重新面向知顷,长剑出鞘—— “第二式。” “第、三式……” “第六式!” 知顷心下飞快回忆着那些剑谱招式,眼睛却是一瞬都不能离对面边亦的动作。 边亦的动作十分迟缓,是连他这种引气入体都没有做到的凡人都能察觉到的“慢”,但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做到躲开,并不能堂堂正正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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