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整座陵墓将永远地沉入地底,彻底与世隔绝。即使那些恶毒的旧神何等心有不甘,也再不能为祸人间。 伏钟深知,无论程危泠是不是那个人,他刻下这咒文不过迟早。 自己的结局只会有一个。 在死亡面前,一点微不足道的血与痛算得上什么。 带着临行前去医院拿到的一袋子药品,程危泠拧开宿舍门把手,房间里食物的香气和热闹的电视声迎面而来,他有些诧异地走进房间,看到拉维正在打开一个披萨盒子。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程危泠将药塞进背包,挂在书柜的挂钩上,走过去凑到拉维旁边看他忙活。 将披萨小心翼翼分好,拉维用纸巾擦擦手,塞了一罐啤酒到程危泠手里。 “哥们儿,这不是给你践行呢。” “我就回国休个秋假,至于吗你……” 程危泠一脸莫名其妙,接过啤酒按开拉环,闻了一下麦芽的香气。 “怎么不至于!”拉维将程危泠按在沙发上坐好,起身将装着薯条和洋葱圈的餐盒打开,“以前你放假都不回国的……” “哈?原来是你舍不得我走哦。”看着好友别别扭扭的样子,程危泠促狭地笑了出来,“过几天就回来了,到时候给你带特产。” 走廊尽头有一间没有窗的房间。 陈星知道那是一个暂时的停灵地。 铁铸的一门之后,长年不灭的烛火点亮了不见天日的灵堂。 没有名字的牌位后停放着一方玉棺,躺在这世上最为珍贵也最为妖邪的血玉之中的,是一具千年不腐的尸体。 陈星本能地抗拒走进那个房间。 因为那死去太久的人,有着一张和他非常相似的脸。 房门两侧的陶俑日复一日伫立在寂静之中,头颅因谦恭而垂下,使得那油彩绘制的诡异笑容只见一小半。 陈星站在门前,等待着陶俑的头慢慢抬起。 陶俑没有眼睛,空荡荡的眼眶注视着陈星,片刻之后,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 陈星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底的不适,踏入其中。 从穹顶垂落到地面的黑色帐幔遮去了大半空间,柔软的地毯足以吞没所有足音。 无风却隐隐摇动的烛火将一个身影映照在被帐幔覆盖的墙壁上,陈星朝着这个方向往前走去,然后在最里一层帘幕前驻足。 “你监视程危泠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基本没有什么有用的发现。这次你跟着他一起回去,看看伏钟要带着他去做些什么。” “这个房间被我的符咒层层封锁,他竟然能不受阻碍地轻易闯入。我希望这一次,你能带回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灵位和玉棺通通隐没在帐幔之后,陈星听见陈辞的声音,自幽暗深处传来。 屏幕上的通关评分弹出,多人模式下还能打到这个分数,拉维把手柄往沙发上一扔,掐着程危泠一顿摇。 “程,你怎么做到喝完酒玩射击游戏手还这么稳的?” 程危泠抓着拉维的手臂,将人按到一边,接着自己翻身靠在沙发上,喘了口气。 “一边去,差点给你摇吐了我……” 两人一边吃吃喝喝,一边玩游戏,转眼几局下来,啤酒还剩下最后两罐。 拉维开了两罐,一罐照例递给程危泠,一罐自个儿拿着,坐回沙发上慢吞吞地喝。 “你今天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别这么吞吞吐吐的。” 程危泠灌了口啤酒,也瘫在沙发上,懒洋洋地问道。 拉维看了程危泠一眼,“没想和你聊什么,就看你最近心情不好,想让你开心点。” “……我哪有心情不好,我只是失眠而已。” “看看,你都心情不好到失眠了!” “睡不着就是睡不着,你也想太多了。” “你别装,我失恋的时候就跟你这状态差不多,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 拉维的解读一路走向一个诡异的方向,程危泠听到一半,顿时举起双手大呼投降。 “别猜了别猜了,我就普普通通纠结一下,有些事情没想通之前总要花点时间思考。” “不是吧——真的单恋啊?” “喂……” “我们泠泠这么英俊潇洒又风趣可爱,还会有追不上的人吗!”拉维激动地一拍大腿,“是哪个小哥,说出来我帮你把把关!” “……” 陷入鸵鸟状态的程危泠躺在沙发靠背上两眼一闭,开始假装自己喝到人事不醒。 和他并排着躺在沙发上的拉维盯着天花板,半晌之后,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感情这种事,不留遗憾就好了。” 程危泠对于拉维那夭折的爱情经历心知肚明,瘫在沙发上也没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旁边那个喝得晕乎乎的傻孩子。 人的感情总是多变,他这一时对于伏钟的心动,到底能够持续多久,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况且那人一贯自由如风,随心所欲,若是真的用这种不确定的感情去将其束缚,是真的好吗。 在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之前,程危泠在心底问了自己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 卷三寒潭鸣翠
第29章 朦胧而深沉的灯光填充满潮湿的楼道,稚童的呼唤随着破碎的脚步声一同往向上的空间游移。 程危泠站在那扇门前,如之前一般向外看去。 猫眼外的楼道空无一人,对面的房门再次紧闭。 也许是因为他的过度靠近,猫眼的玻璃上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在如此的模糊不清中,他开始看不清外面的景象。 视野受限的寂静之中,程危泠开始听见一种水流的声音,低缓,沉重,逐渐蔓延。 “咔哒。” 门锁发出微不可闻的簧响,一直以来紧闭的大门滑开一丝缝隙。 程危泠从搭在脚下的凳子上跳下来,幼小的手推开从未打开过的门。 当他真正踏入房门之外的楼道,水汽的腥涩和寒冷变得更加明显。他踏过水迹斑驳的地面,走到楼道口,顺着破烂不堪的石阶往下看去。 整个空间,光源仅有他身后一处。 幽暗的深水不知何时已漫上楼道,大半的石阶浸没在微微漾动的水流中,断去了往下的路。 程危泠下了几步阶梯,来到与水位线近乎持平的位置。 游离的水纹在微弱的灯光下印入他的瞳孔,他看见清澈的水流中,显露出一尊巨大神像的局部。 这座沉没在深水中的雕像呈现出一种玉石的光泽感,而血一样深红的纹路游移在温润的青白色之下,显露出别样的妖异。 程危泠在阶梯上蹲下来,伸出手碰了碰水面。 从他的角度,能够看见隐没在水中的楼道另一端,狭小的空间里露出神像的一只眼睛,在他的手指触碰到水面的那一瞬间,那沉睡在水中的雕像蓦地睁开了死气沉沉的眼睛。 一道漠然的视线透过涌动的水流,在冗长的寂静中,凝固在程危泠的脸上。 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很奇怪。 没有任何回应,却仿佛被完全看穿。 就像,自己正注视着自己。 车窗外,斑驳的光线不断散落在闭合的眼睑上,程危泠惊颤了一下,从光怪陆离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他发现方才自己枕在伏钟的肩上睡了过去,此时对方也察觉到他突然的惊醒,看他有些怕冷的样子,伸手拉了拉盖在他身上的外套。 他们所乘坐的小巴正缓慢行驶在狭窄颠簸的乡间公路上,外面下着雨,道路状况又不够好,司机开得很慢。程危泠记得上车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而现在到了下午4点多,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骤然惊醒之后,程危泠整个人有些畏寒,忍不住往外套里缩了缩。 “看来应该让你倒一下时差再出发。”伏钟俨然已经习惯了这人睡醒之后会黏黏糊糊一阵,任由程危泠靠着他懒散地打着哈欠。 “还好,平时赶作业经常熬夜,多睡会就好了……”程危泠闭上眼睛,陷入一种放松的状态,“我们是要去哪里?” “去一个叫断荷村的地方,那里不通公路,等会儿我们还有一段进山的路得自己走。” “外面雨好大……能进山吗?” “不知道,先去了再说。” 伏钟看着不断被雨水冲刷的车窗玻璃,饶是还未到达目的地,他已经觉出一些反常来。 断荷村所在的地方,气候常年干旱,一年到头下雨的次数掰着手指也能数的过来,而且就算下雨,像现在这般的倾盆大雨也是极为罕见的。 如此大雨不断,倒像极了断荷村在极其久远之前的样子。 旧时的断荷村洪灾频发,人们流离失所,愚昧的宗祠靠向河神献祭童女来祈求平安,但总是事与愿违。 除却被生生溺死的无辜女童,被处死的还有诸多不愿意交出亲生骨肉的年轻父母。 荒唐的祭祀没有带来村民们想要的洪水退去,反而让此地开始频繁闹鬼,不得安宁。 而这活人作祭的悲剧终结在那人的一段遗骨下葬后不久。 这个古老的村庄渐渐川流断涸,龙神相避。慢慢地,人丁凋零,成为一个被世人遗忘在群山深处的荒村。 直到几十年前,中原大地沦陷在侵略者的枪炮之下,一些逃难的人们为躲避战祸来到这里,被荒村仅剩的村民收留,于是便长久地定居此处。 只是到了近些年,村里的年轻人外出打工,一户一户的人家渐渐搬离,这里又慢慢恢复到以前寂静荒僻的样子。 快要入夜的时候,摇摇晃晃的小巴终于停靠在进山的路口,雨势变小了一些,这也让伏钟打消了等到明日白天再进山的打算。 将钱付给开车的司机,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被草木覆盖的山间小路,对伏钟郑重道,“拜托您进了村里看看阿婆身体是不是还好,等过段时间不下雨了,我就进山给她送东西去。” 伏钟点点头,答应下来。 目送着司机上了车,开着小巴逐渐驶入蒙蒙雨雾,程危泠好奇地问道,“他们怎么放心让老人独居在山里?” “等你见了那位阿婆你就知道了,她和她的姐姐都是很了不起的人,守着这里守了一辈子。” 伏钟摁开手中的手电筒,率先朝前方走去,炽白的灯光往前一扫,映亮了前方笼罩在草木阴翳中的进山路。 “跟好我,这里人迹罕至,山中瘴气弥漫,一不小心就会跟丢。等会儿进山之后,不管看到什么,都切勿大声说话,万一惊动了一些不该惊动的东西,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好。” 伏钟不过离他几步开外,浓郁的雾气便将他的背影模糊大半,程危泠不敢怠慢,随即打开手电筒,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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