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又开口问:“你还记不记得青砀山,你认为的第一次见我的样子?” 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已经成为了姜陟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记忆。 满山苍翠在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一片斑驳。 他抬起头,眉眼如画的白衣少年站在高高的枝头,衣袂翻飞间,像是从这茫茫林间生出的精魅,漂亮的不似真人。 他那会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后竟要和他死在一块。 “那时候我在想......”“林微明”缓缓说着,“这个人明明都伤成这样了,为什么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说实话,有些蠢。如果我能在他身边的话,一定不会让他这么蠢。” 他的声音越说低,像是陷入了回忆。 “再后来,我总是希望他能和我说关于他的所有事情,他的高兴、难过、怨愤,不管什么都好,只要是他说的,我都想听。” “可是他总不愿意靠近我,一见到我就像只炸毛的小猫。我觉得可爱,又觉得伤心。他可以对身边所有人都和和气气的,怎么总是对我这样。” “但我又想,能做他特别对待的那一个,倒也不错。” “然而人总是贪心的,得到了一点又想得到更多。月亮终于照到了我的身上,我却又开始痛恨月亮为什么不是我一个人的月亮。” “我有好多好多关于你的想法,可惜最后,都被我搞砸了......” “林微明”没有来得及说出后面的话,因为姜陟突然吻了他。 这个吻凶狠得像是一场搏斗,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一种泄愤般的啃噬,像是要把对方生生吞进肚里,唇齿之间很快就带上了血腥气。 两个人的牙齿磕在一起,疼得人皱眉,姜陟却好像感觉不到似的,发疯般咬着眼前人的下唇。 “林微明”怔了一瞬,立刻就反客为主地扣住了姜陟的后脑。 他们红色的光芒中撕咬纠缠,这瞬间仿佛要把七年的错过、恩怨和所有未说出口的爱恨都融进这个吻里。 封印崩塌的轰鸣声愈来愈响,但他们谁都没有转头去看,宛若此时此刻,只有这个带着痛楚的吻是真实的。 分开时两个人都在喘,“林微明”抵着姜陟的额头笑。 “你终于愿意原谅我了?” 姜陟盯着他的脸沉默了一会,忽然就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一截布条来,缠在了他们两个人的手腕上,还打了个死结。 “既然你想死在一块,那便死在一块好了。” “反正我早知道了,你就是个疯子。” “下辈子......”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几下,“下辈子早点来找我。”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瞬间,姜陟忽然看到一道青芒破开满目血色,如流星般坠落在他们面前。 青光之中,缓缓显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总是这样。”剑尊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万事都不愿先考虑自身。”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此事因我而起,自然也只能以我为终。” 姜陟的最后的记忆,只有一片如天河般流淌下来的碧青光芒。 第107章 姜陟站在窗边。 他的目光追随着一片飘落的树叶,看着它在风中晃晃悠悠地坠向地面。蝉鸣声稀稀落落地从远处传来,带着这个季节特有的、没什么缘由的倦怠。 身后传来了衣服摩擦的声响,他还没准备转头,殷泽的嗓音已经先一步传了过来: “你倒是悠闲。” 姜陟偏过头,看着他走到自己的身边站定,有些无所谓地朝他笑了笑: “还能怎么办呢?现在外面想要我命的人可多了去了。” 他有些懒散地半趴在了窗台上,阳光穿过梧桐树繁茂的枝叶,在他的脸上投下了细碎的光影,将他的整个轮廓都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回头你得再帮我把那易容符改一改,我可不想像现在这样,连门都出不了。” 殷泽斜着睨了他一眼:“这你倒是不用太担心,那些人早自顾不暇了,现在估计也没空来找你的麻烦。” “自你诛杀魔君,导致灵脉崩塌后,世家仰赖千年的修炼优势一夕之间荡然无存。天师界的格局虽不至于立即土崩瓦解,但估计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这邶都,怕是要热闹许久了。” 姜陟微微偏头,朝这人挑了挑眉毛:“我怎么听着你还挺开心的?” 殷泽却笑了一声,没有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道: “姜绥身死,姜氏彻底败落,师父大仇得报,这些往日里只会装模作样的世家也再嚣张不起来了,你难道不开心吗?” 姜陟的脸上的笑意因他这句话泛起了一抹苦涩,他垂下眼睫,喃喃地说道: “开心啊,怎么会不开心呢?” 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忽然抬眼:“姜岱滦他人呢?” 殷泽的眼神骤然就冷了下来:“他自然是去了他该去的地方,他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交给我,你放心。” 一片微微泛黄的梧桐叶终于挣脱了树枝的束缚,打着旋儿落在了两人之间的窗台上。 姜陟盯着那片落叶,沉默了一会,才终于试探地又问了一句:“那林氏......林微明的母亲林昭,怎么样了?” 殷泽看出了他的踌躇,抬手在他的肩上拍了两下,算是安抚: “据我所知,目前应该是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的。” 姜陟有些惊讶:“不是说灵脉毁了她也会......” “我也不是很清楚。”殷泽摇了摇头道,“或许这些只是当时用来逼迫林微明的假话,又或许她强行支撑这么多年,早摆脱了灵脉的控制也说不定。” “而且她剖出灵髓后,没有像林微明那样强行拖延,所以情况要好很多,只是人比往常嗜睡些。” 姜陟没再说话,又转头望着窗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事情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从几个月之前王籍踏入工作室的那一刻起,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如今回头再想,都好像是一场梦。他逃了七年,终究还是逃不开邶都的这场生死迷局。 不过好在,他活了下来。 这大抵是他生平第一次生出“活着真好”的感慨。 他可以站在这里,听掠过耳畔的风,看满目葱茏的景,怀念那些想要怀念的人。 姜陟就这么想着,却不防旁边殷泽有些没好气地瞪他: “你是结束了,我还没有。” 他咬牙切齿地掰着手指数:“你留下的那些那烂摊子,天师署的调查,姜氏余党的搜捕,还有一大堆世家里面乱七八糟的事情,全要我收拾,你倒是好意思在这里感慨上了!” 姜陟却没觉得羞愧,反而故作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这些不都是天师署的事情吗?什么时候要劳动您老出山了!” 殷泽被他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伸手就要用指节去敲他的额头: “老子是顾问!顾问懂吗!” “老子这个能耐天师署都巴巴上门求着帮忙做事,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的,一天到晚游手好闲。” 姜陟笑着避开他的手指,转身就往旁边的病房走去。 他的背影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单薄,但比之从前,明显要舒展许多。 手刚搭上门把手,他突然顿住,回头看向殷泽。 “对了,你在替我妈准备衣冠冢的时候,在旁边帮我再买一块墓地吧。” 他想了想,又缓缓道:“不用立什么墓碑,就把那块用过了的骨头放进去就行。” “她不应该被那个名字困住。” 姜陟轻轻地推开房门。 病床上的林微明安静地躺着,呼吸均匀而绵长,像是沉入了一场久违的好眠。 他的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不再是那种毫无生气的苍白,而是透出了一点淡淡的血色,融在他两颊的皮肤里,像是三四月里绽放的樱花绯色。 一个月前,他以为他们两个就要那样死在封印里,谁知最后关头,剑尊出现了。 这一次的他,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投影,而是他亲手从自己身上分出的一缕魂魄。 他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让姜陟死在那里的打算。 只是到底是身处上界,要把这缕魂魄传到另一个位面属实是费了他一番功夫。 好在是赶上了。 剑尊将他们两个人送出来之后,殷泽便利用零零一留下的那块骨头里的原生灵力,为林微明重新种入了灵髓,被分裂出来的那一魂一魄也得以和主魂融合。 再然后,他的状态看起来一天比一天好,但却一直没有醒过来。 姜陟拖了把椅子在病床边坐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了林微明的睡颜一会,忽然就叹了一口气。 “我说林二,”他轻声道,带着点无奈的笑,“你这一觉是不是睡得太长了?” 姜陟伸出手,指尖悬在林微明的眉骨上方,但始终没有落下去。 “你要是再不醒过来的话,我可就要走了。” 他收回了手,重新靠在了椅背上。 “邶都到底不能久留,也......没人帮我,我总是要离开的。” “你要是醒过来看不到我,只怕是要难过。” “我不想你难过。” 说到这里,他忽又顿了顿,旋即又轻笑了一声: “不过也没事,反正你总有办法找到我。”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在说给林微明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在哪等你都一样。” “我等你。” 姜陟在病房里坐了许久。 午后的阳光斜着穿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了一道道金色的光栅。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监护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偶尔传来的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细微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陟终于站了起来。 他俯下身,轻轻揉了揉林微明的头发,便起身准备离开。 右手拂过床边的瞬间,忽然就被抓住了。 他听见了一道久违的声音,明明因为长时间的沉睡而沙哑得不成样子,但他还是觉得熟悉,再熟悉不过了。 “我们......这算......下辈子了......吗?” 姜陟回过头,视线却突然变得模糊。 窗外的阳光太亮,刺得他的眼睛发酸。 他低头,在林微明的眉心落下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吻,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 “算吧,应该算的。” 一滴水珠落在了林微明的眼睑上,惊得他的睫毛轻颤,顺着他的眼角滚落下来的时候,仿佛他也在为这场重逢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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