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瞎子感受到他的气息波动,迅速循着方向赶来,俯下身来给他探着脉。陆离唇角不断溢出鲜血,又被眼角淌下的眼泪冲淡,转而去腐蚀衣领。痛苦在此刻如此具象化,他在混沌与清醒间不断挣扎,又不断沦陷。 ……最后到底是束手就擒。 闭眼时,面前的场景瞬间轮换。陆离看着温澜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眸中尽是温柔。 是…… 阿娘吗? 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陆离蜷缩在原地,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却哭得越来越厉害,几近泣不成声。眼泪自脸颊滑滚下,温澜轻叹一声,俯身将他抱入怀中,轻轻摸着他的脊背,温声问他:“小离,你怎么了?” 陆离哽咽着不说话。 清瘦的肩膀不断发着抖,似乎有寒风吹过,在手背上划出道道裂痕。 可他却不肯松开紧紧攥着温澜衣袖的双手。 他太怕,他怕一松手梦就碎了。 “怎么了?告诉阿娘好吗?” 嘴唇在颤抖,那些隐忍了几百年的情绪仿佛就要在这瞬间爆发。可在看到温澜虚幻的影子时,他又蓦地清醒过来,将那些坏情绪统统收回了自己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都是假的。母亲早就死了。 他说出来,没人会愿意听的。 父亲会嫌他矫情,舅舅……不能给舅舅添麻烦。 忍忍就好了。 只要忍过这阵痛,就能再多熬好久呢。 可温澜虚幻的身影却愈发清晰起来,她的怀抱如此温暖,一时间,太虚幻反而成了最真实。 “小离,阿娘希望你快乐。” 那双柔软的手抚摸着他的脑袋,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儿时的夜晚。殿外有催眠的蝉鸣声,窗子外会时不时吹来凉风。他和妫夬睡在榻上,温澜就靠在床边,轻声为他们唱着童谣,用蒲扇扇着凉风哄他们入睡。 最后一道心防终于被回忆击破,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源源不断从眼角滑落,浸湿着衣衫。陆离紧紧将顾瞎子的手抱在怀中,哽咽道:“阿娘,我、我好痛……” 妫夬一怔。 顾瞎子轻叹一声,伸出手轻轻给他擦着眼泪。陆离便哭得更加厉害了,呜咽道:“阿娘,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我身上好痛,真的好痛,呜……” 顾瞎子轻声问他:“怕痛么?” 陆离抽泣着回他:“怕。” “那为什么不同旁人说?” “没有人愿意听我说的,”他说完,又抽噎着接了一句:“也不能给舅舅添麻烦。” 顾瞎子沉默许久,轻轻问他:“那……妫夬呢?” 妫夬动作一僵,缓缓低头看向他。 便正好瞧见他在落泪。 多么漂亮的一滴泪,从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滑下,荒唐大胆地亲吻着他的腕骨。它本该一直光鲜亮丽下去,可为何会忽然掀开伪装,非要化作滚滚业火来烧得他惊惶不安,痛得他不再敢轻举妄动呢。 “妫夬……”陆离将这两个字放在口中反复咀嚼呢喃着,仿佛非要从其中寻出些特殊的迥别来不可。 可他忘了。这个名字和这个人,早就在一次又一次恶语相对中与他渐行渐远。 他再也不会是他。 这是个悲哀的事实,但陆离在想起来后,竟然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和别人没什么不同的。 连淌泪水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离,陆离平静地流下最后一滴泪,低声道: “他恨我。” 仅仅一句话。 妫夬闭了闭眼,彻底松了手劲。 陆离猛地坠倒在地。 是他想要的答案。 可在听到答案说出口的瞬间,心脏为什么会那么痛呢。 妫夬不解。因为他缺失的那部分细腻的情感始终只存在于陆离身上。 所以按理来说,从头到尾痛到底的人,都应该、也只会是陆离一个人。 但他…… 为何会心痛如刀割? 他想不通,想不透。 他不知。 梦醒。 陆离终于渐渐睁开眼,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的表情。那双眼眸明明含着泪,却宛若一滩死水,再不带半分情感。 妫夬想看他,实在忍不住看他。低头望去,便瞧见他低垂着眼,轻轻拍去自己衣衫上的灰,连一个眼神都不肯再分给他,便起身一瘸一拐地朝着顾疯子走去了。 妫夬终于在这短暂间察觉到了一种细微的变化。 仇人有恨,陆离不恨他。 爱人有情,陆离却不再爱他。 他终于意识到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在此刻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意味着在以后的每一次相见,他们的结局都只会是擦肩而过。 他们曾比任何人都要亲密无间,因为他们本为一体。爱与恨曾于每次交融之中反复缴缠分离,可从未停歇。 他们是爱人,亦是仇人。 但现在就这么结束了,就这么仓促突兀地结束了。 理智告诉妫夬,这是他理应坦然接受的结果。可情感又告诉他,不该是这样的。 他在绞尽脑汁去想,可仍是想不通。 直到陆离的身影出现在身前。 黑暗之中,那袭白衣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发丝肆意在空中飞舞,妫夬仿佛听到风中传来一声清澈的铃响。 “叮——” 混乱的思绪瞬间归了位,一个最荒唐的设想忽地在心头涌现。 第二十六章 还未等妫夬想明白那设想究竟是什么,变故的突然来临,便瞬间打乱了他的思绪。 左澜死了。 陆离弓着背拔出横在她心口的灵剑,却再无力气将其拿起。灵剑“哐当”一声坠了地,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趴在地上极为难受地咳了几声。 黄烟失了控制,瞬间朝着四周侵袭而去。腐烂的龙躯在黄烟毫无章法的攻击下,更是不堪重负,顷刻间碎作肉沫,淹没了整片渊海。 “咚——” 一声又一声剧烈的钟鸣传入脑海,警告着危险的来临。 阵法碎片碎作一地,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又一道惨白的痕迹。 陆离用尽全身力气爬到灵剑旁,伸出双手握住了剑刃。锋利的刃瞬间割破手心,鲜血源源不断自手臂淌下,陆离闭了闭眼,急促地喘了口气,又不受控制地咳出了一口鲜血。 却仍是不肯松开剑刃。 阵眼在鲜血的浇灌下渐渐裂开,妫夬终于意识到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陆离!停手!” 陆离却置若罔闻,只是强撑着坐了起来。被利刃割伤的右手渐渐化为原形,那刺目的蓝鳞竟在他手臂上肆意生长。反观妫夬脸颊上的蓝鳞,在此时此刻竟以一种极其迅猛的速度脱落着,不断催生着皮肉的重生。 换鳞阵法…… 解除了? 不、不对。 陆离是把所有的阵法都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 两人身上的鳞片都在迅速脱落,不断传来剧烈的痛感。妫夬却顾不得其他,一咬牙冲进黄烟之中,死死将陆离按在了怀中。两颗心的位置如此相近,一蓝一黑两条龙顷刻间化作原形。 那锋利的鳞片扎破心口,蓝色与红色的血液于顷刻间交融。陆离的胸口不断颤抖着,竟能从几次幅度较大的呼吸中清晰瞧见心脏的形状。 那颗心被蓝色的血液包裹着,周围的血管不断膨胀着生长。换鳞的符文嵌在上头不断泛着光,不过眨眼间,那心脏便在符文的侵蚀下,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开始颓败、腐烂。陆离呼吸的频率变得越来越快,妫夬吐了口气,毫不犹豫地将那锋利的龙爪刺入自己的心脏——两颗心瞬间交换了位置。 原地瞬间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龙鸣声,让陆离彻底清醒了过来。心口不断流淌着鲜血,他颤抖着嘴唇,眼睁睁看着妫夬的呼吸在变故间变得越来越微弱。无力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陆离脑中一阵轰鸣,口中发出的声音凄厉又尖锐。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他发了疯一般撕扯着自己心口的伤口,任由鲜血浸满自己的双手。没了血肉遮挡,那颗心便明晃晃地出现在了一众人的视线之内。 贪婪的目光不断聚集在那颗艳丽的心脏上,陆离恍然未觉,只是低头看着妫夬,不断崩溃地尝试着,试图将那颗心脏还给他。 身后在不知不觉间掠起一地黄烟,缓缓朝着陆离窜去。正当那黄烟即将侵入陆离体内时,只听得“哐当”一声—— 变故陡然发生。 陆离的动作瞬间被这声异响打断。熟悉的气息自身后传来,他猛地打了个哆嗦,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彻底回过神来,颤抖着唇转身望去。 眼睫一颤。 * 两日前。 阵法坏得越来越快了。 在原地呆呆坐了许久,陆离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起身朝着殿外走去。喉间一片干涩,唇间的鲜血早已干涸凝固,连吞咽仿佛都成了凌迟。他不适地咳了两声,却顾不得休息,兀自加快了脚下的脚步。 然而刚走出一步,一杯水便忽地被一双稚嫩的小手递到了身前,“爹爹,喝水。” 陆离动作一顿,许久才皱眉道:“元宵?你何时来的?” 元宵不说话,只是举着手中的茶杯不肯松手。两人僵持许久,终是陆离先败下阵来,率先接过了他手中的茶杯,抿了抿唇。 元宵仰头看着他,问道:“爹爹,渊海出事了吗?” 陆离心跳一滞,许久后才垂眼“嗯”了一声。 元宵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望了许久,留下一句“元宵知道了”,便头也不回地朝着殿外奔去。心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漫开,陆离看着他的身影在黄烟之中消失,忽地一阵慌乱袭来。 但…… “殿下,阵眼又开始躁动了!” 陆离脚步一顿。 那些慌乱着的、汹涌着的情绪,在最后到底是被他压下。 他想着,再等等吧。 有些话再等等再说吧。 * 可他没想到,放任不管的结果会如此残酷。 那泛着光接纳着小龙的灵珠,多么漂亮。陆离看见元宵蜷缩在其中,小小的身体便是在其中孕育生长。耀眼夺目的光芒不断在四周蔓延,身上的疼痛仿佛都因为这阵光芒而消失。 周围的人不断被那刺目的光芒驱逐,天地间仿佛都彻彻底底安静下来,回到了混沌初开时。 陆离听见元宵用稚嫩的声音问:“爹爹,你还记得这个珠子吗?” 陆离一怔,不说话。 元宵却自顾自接上:“是你和父亲给了元宵生命,又要亲自将元宵杀死。” 喉咙干涩的感觉愈发强烈,陆离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在下一秒被他打断:“但元宵不怪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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