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有什么!”仿佛被暴力拆解的机械玩偶,他双目瞪得狰狞, “里面, 有什么!呕——要——要爬出来了——” “冷静!”慎独一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了, 高感染性的寄生,使得整个前线战场都在发生一场大型的筛查畸变, 有着机甲,战舰和飞船隔绝的士兵还好, 但是更多直面虫群而被吞噬的人,即便可以借助逃生胶囊保命,也无法完全隔绝感染。 鲜红暗淡的腹腔内壁, 青年的肠子已经开始胀起, 虫子已经完全孵化了,他竟然还没死, 又或者其实他已经不会死了,但是也没救了,慎独一指尖在青年看不见的地方颤抖。 整个边境军的一线,就是一个完整大型的培养皿,虫族与人类的共生体在疯狂繁育迭代,每一场死亡都比上一场死亡都更靠近创世纪想要的终点,整个战场,再以一种极端疯狂的死亡率堆叠成生物进化的可能。 短短十二小时,仅仅只是军队,就在七千万死亡的代价里开始甄别强弱,划分生死,有些人一旦犹豫,那么就是一轮新的寄生。 朝生暮死,命若蜉蝣。 即便隔绝着厚重的防护,血腥味和腐灼味也依旧太浓郁了,慎独一几欲作呕。 这就是创世纪为整个人类文明规划的未来吗?这就是所谓他们希望的神赐吗?倘若一个社会瞬间的飞升,支付的代价是九十九重人类的毁灭,才足以由质变引发量变,那么所谓的造物主,是否会垂眸悲悯这个瞬间呢? “别怕……别怕……”隔绝着厚重隔离服,他抱住了这个年轻人的头,手心握住了病榻旁的一只针管,致命剧毒毒试剂抵上了他的咽喉。 这个姿态在当下很危险,慎独一明确的知道,最终的异变不会出现了,这个孩子等不到那一刻了。 他真的很年轻,不比当初刚刚踏上前线的自己大多少,眉宇间都摇晃着稚气。 慎独一抬起头,迫使自己的目光偏移,安乐剂推入了青年喷薄跳动的颈动脉。 凄切寒星,暗尘飞霜。 世界停顿了一秒,青年安静了,他肚子里的怪物也安静了。 想不明白,慎独一想不明白,这是第几个了,这是二十四小时中的第几个了?他明明是救人的医生,为什么现在却在杀人。 战场的嘶吼,嗡鸣与震颤依然咫尺,他伫立在整个一线战场的直接医疗随行舱之中,磁暴影响设备的声音传导和听觉,模糊的沙砾粒粒分明的摩擦,掺杂进了一切万籁声息。 “慎医生。”有人在他身后怯声,“您没事吧。” “没事。”慎独一放下了青年,“尸体完整,感染后期,送去研究台,直接解剖。” 啪嗒——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所有人循声望去,一个浑身被冷汗浸湿的人踉跄着跪倒在地,他不断的干呕着,但是在场的所有人连续二十四小时没有进食,全靠营养针补充能量。 他的胃里空空如也,即便吐得抽搐得眼球外,也只呕出一大摊毫无意义的酸水,有人想要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我们……在杀人……”呕吐过后,男子僵硬地抬起头,死死盯住了眼前为首的慎独一,“慎中校,我们在杀人,我们在杀我们的病人……他们,他们是我们的战友,同类……” “丁溧!”慎独一试图稳住他,“你冷静一点。” “怎么冷静!我已经用了一百三十四管安乐剂了!二十四小时,一个医生杀了一百三十四个人!”丁溧猛地站起,大声咆哮着推翻了自己就近的空管储存箱,透明冷漠的针管散乱一地。 “他们没有战死!他们还有意识!他们是被我杀了的!我还要把他们的尸体分类批注好,然后一个一个送去解剖!” 丁溧癫狂地望着四周的人,全副武装的同事,还有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躯壳。 “中校,我撑不住了……”他颤抖地摘下了自己的隔离面具,青筋暴起的脖颈连带着裸露,一根冷亮的针管被拔开了针头,慢慢靠近了咽喉。 所有人都意识到他将要做什么,但是所有人都僵硬在原地,眼神震愣,没有一个人阻止他。 就在锐利的针口即将刺破皮肤之际!门不知何时开了!冷风乍起!呼啸着,一缕纤细的寒光飘零!丁溧手中地针管被打落在地! “军医丁溧,过于疲倦,意识消极,已不适合前线医疗工作,暂撤职责,调离一线,事后处罚。”冷清的声音入耳,顿时将在场所有麻木倦怠的神思全部拽回了现实! 蔚起站定于门前,眼眸冷寂。 丁溧呆滞地跪倒在地,任由四周的旁人将自己架起,向外拖拽,直到与踏入其中的蔚起身形交错的一刻,他才嘶哑着嗓音,反问。 “我们做的事,他们的死,有意义吗?” 闻言,蔚起身形一顿。 两人背道而驰的一刻,蔚起没有回头,只是轻声,“……抱歉。” “你来干什么?又要我批什么药?”慎独一脸色惨白,极度勉强地挤出来一个笑,“你也看见了,我现在没空管你的送死计划。” “不是送死。”蔚起喃喃,“我需要你从我身体里取一点东西走。” 什么东西?”慎独一意识一顿,直觉不妙。 “精神海原液。” …… 南部星区,第九星轨,边境隔离区。 简秀猝然站定在原地,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就在方才的一刻,倏然的刹那,他的心间颤动的刺痛起来,噬骨,剧烈。 这种刺痛和摄入过量刺激的清醒剂产生的刺痛不同,清晰刻骨,却又转瞬即逝,仿佛一场弹指间的噩梦。 “怎么回事?”简秀下意识垂首去看自己腕上的精神丝,仍是安然模样,没有任何异常。 倒是不远处的转角,可被简秀感知到的生物频率晃动不安,焦躁愈发强烈。 他抬眸看向长廊的尽头,自从他独身一人,踏入南部星区到边疆隔离区以来,所有的感染体和虫族都完全在避着他,一路行来,竟然是一个活着的生物也没有遇见。 索兰并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图。 “故人久别重逢,好久不见,”简秀不再继续向前,看着漆黑的长廊转角,率先打破了沉默,“何必藏头露尾的呢?索兰。” 藏身于简秀不远处的索兰呼吸一滞,数秒之后,他缓缓从晦暗的角落里走出,直直面对着长廊尽头的简秀。 好久不见,确实是好久不见;连索兰自己都没有想到,已经心存死志的最后一刻,自己竟然还能和简秀再见。 “你不该来的,简秀。”索兰笑了,只是笑得很难看,“就和十一年前一样,你不该来的。” “不,是我来晚了。”简秀眼神幽深,不悲不喜,似慈似悯,“索兰,如果我来的再早一些,我们是不是就不止于此了。” 早在他来的途中,颜姝就已经将索兰的一切可以搜刮到的资料讯息,全部发给简秀了。 强迫威胁,抽筋剥骨,狎玩侮辱,明里暗里,索兰和科斯塔家二十年的恩怨不甘,一切被权力和阶级划分掩埋的阴私不堪,静默无声,全部都在那一刻连根拔起,粘泥带污,龌龊至极。 “简秀,你是来救他的?”索兰不想和简秀讨论这些没有意义的可能,“还是来杀我的?” 青年难得主动的踏前了一步,毫无血色的脸完全暴露在了简秀的眼前,事实上,这是简秀第一次看见没有仿生面具遮蔽,索兰的脸。 青年凌乱的发尾卷曲,苍白面容如雕琢的神子像。淡青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若隐若现,即便他浑身污泥残血,琥珀光般的瞳子黯淡,但似乎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就像神话故事里苦行的受难圣者,直直地面对着自己深愧十一年的简秀。 “简秀,我不能让你救他。”索兰语气温和,“他的命是我的,他的命必须是我的,他必须死,但是我可以把我的命给你,我把我的命给你……好不好。” 简秀其实告诫过自己,人类基因池不可污染。 可是他真的太恨了,恨自己一生困顿,所爱音尘悄然,所恶如影随形。 “我……是我把‘女皇’放进星环研究所的培养皿……是我,把九号试剂交给创世纪的,也是我帮他们完善了人类和虫族的基因融合技术……是我主动污染了人类的基因,也是我,背叛了人类,推动了星环研究所和边境二十亿人的死亡。” 索兰再度踏前一步,深深凝望着青年。 “你没有背叛人类,你没有罪,你没有害死任何人,是我,把你的研究和构想偷走了,也是我……害得你被监禁了十年,简秀,我……” “我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该说什么啊,我到底该说什么啊?索兰仓皇失措的想着。 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好恨啊,也好痛啊,原本被虫族改造过的身体应该不会再轻易被人类残存的知觉给影响才对,自己为什么没有科斯塔那样一半的恬不知耻,为什么啊? 这样的索兰,直视太过于刺痛了。 简秀无力地阖上双眼。 “索兰,对不起。” 他轻声打断了索兰语言的自戕。 索兰心神俱停,他完全震在了原地,这句话应该很多人对他说。 彻底让他人生改弦更张的科斯塔应该说,将他名字从名单上划去的考官应该说,恶意嫁祸构陷他的边境警察应该说,故意暴露了他和妹妹行踪的邻居应该说…… 可惜的是,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人对索兰说过这句话,也许是因为并不抱歉,也有可能是知晓,血仇至此,轻飘浅淡的“对不起”早已是徒劳。 可整个人间,来来往往,唯独简秀不该说。 “不对,简秀,你不该道歉。”索兰唇角颤抖,“你不应该说的,你不应该——” “我原谅你了。”简秀再度打断了他。 “……什么意思?”索兰不明白,他不明白青年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过很多次和简秀再见的可能,质疑谩骂,歇斯底里,痛彻心扉都有可能,可唯独不是现在这份模样。 十一年过去,曾经爱吃甜食娇纵矜贵的天真青年好像已经完全成了过去的倒影,记忆里Omega飘忽柔软的橙花气息现在是浓郁的苦涩。 “我原谅你了,索兰·拉莫斯,我原谅你对我十年的缄默,构陷,还有背叛。”简秀容色宁定,“其他人,我没有资格替他们说原谅,所以也就不说了。” “我不会阻止你的复仇,更不会救科斯塔,我独身一人就是最大的诚意,但是,你要把他的精神海交给我。” “还有这些年,创世纪所有关于这场战争的一切研究,无论是人类还是虫族。” “拉莫斯教授,”简秀的嗓音平静疏离,“我的爱人还在前线,我需要筹码,和整个人类做一次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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