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的心跳恢复正常,他爬起来,一刻不愿耽搁,顺着山路往上跑。 “琥珀,还难受的话就停下来吧,谢缘很快就能下山来找你了,你等等我好不好?” 琥珀摇摇头,脚下不停。 天色愈来愈暗,眼前景物逐渐模糊。落鹜山地势复杂、山路崎岖,山道上还时不时生出一片连绵荒草挡住去路,贸然闯过去凶险异常。 谢缘的识神在琥珀耳边劝了多次,倔强的小鸟反而越跑越快,谢缘对他说不出什么重话,只好无奈地沉默下来,集中所剩不多的灵力为他保驾护航。 沙沙、沙沙—— 琥珀再次拨开一丛野草穿过去,却没成想杂草之下还有东西,他一时不察绊上去,“嘭”地扑倒。 垫在手臂之下的“地面”柔软,琥珀没感觉到疼。 “唔!嘶疼疼疼……” 地上传来虚弱的呻吟声,琥珀这才惊觉自己摔在了一个人身上,连忙手脚并用地退开:“冒犯见谅对不住十分抱歉!” 他一连把自己记得的所有道歉话语倒豆子一般全都倾倒出来以示歉意。 躺在荒草丛里的人还在挣扎呻吟,琥珀嗅到了血腥味。 他往前两步,借着天边仅剩的一线微光努力辨认,地上这人有着一头金黄的头发,身上白袍血迹斑斑。 琥珀略微思索,想到了一种可能:“……腊梅?” “哈哈哈哈、咳咳……”这低沉沙哑的笑声明显属于男性,“你竟然是……那只雏鸟!” “琥珀,快闪开!!!” 说时迟那时快,琥珀只觉面前一阵风刮过,少年谢缘的身影就瞬间挡在了他面前。 一剑封喉。 濒死之际暴起想要拉琥珀垫背的连峤“噗通”一声滚回荒草丛,再无声息了。 “……” 少年谢缘回头,丢开沾满血的冰刃,神色有些落寞地看着琥珀。 琥珀张了张口,想要喊一声他的名字,而嗓音被压在喉底,没能作声。 谢缘似乎是想要往前走一步靠近他些,最终却只是站在原地,勉强扬起嘴角对他笑了笑。 琥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睁大眼睛,目睹着少年谢缘的身形像风吹柳絮一般飘散开,化成点点碎光向山巅飞去。 最后一线天光燃烧殆尽,夜幕砸了下来。 琥珀的心猛地沉入谷底。 他几乎无意识地追着那丛光点奔跑起来,跌跌撞撞,中途或许绊到岩石摔过几跤,擦破的掌心和膝盖失去了痛觉,阻挡不住他一次次爬起来、机械地迈动双腿往前跑,像是一具失了魂魄的木偶。 等琥珀实在喘不过气停下脚步时,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谢缘……”他摸黑扶住山路旁一株倾斜的矮树,弯着腰剧烈喘息,嗓子痛得像是数把刀子在划。 他的这声呼唤微弱得像是自言自语,然而话音落,他衣袍下幽幽散发出亮光来。 脚环的传送感应生效了。 琥珀猛然抬头。 前方不远处的大石块上,出现一抹模糊的浅淡人影。 熟悉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别怕,我在这儿。” 他念一句,谢缘就真的来了。 琥珀急忙跑过去,却听谢缘又说道:“但也……不要靠我太近,我身上的血会烫到你。” 先天神祇轻易不流血,但祂们的血里充盈着最原始的神力,除了祂们自己,旁人只要沾上一小滴就会像被火焰燎到一般疼。 琥珀才不管疼不疼,他箭步冲上去,扑了谢缘满怀,张开手臂紧紧拥抱住他。 “琥珀……”谢缘似有无奈。他声音比往常更加低缓,微微带着气音,像是一个跋涉了万水千山而十分困倦的旅人。 抚在自己背上的手掌轻得仿若错觉,琥珀这才意识到,谢缘从出现在他面前开始就一直坐在石头上没有起身,不是他不想,而是因为他实在精疲力竭,所剩的力气不足以支撑他站立了。 琥珀的脸颊埋在谢缘襟前,怎么努力嗅也闻不到谢缘身上那股林木般清浅的味道,血腥遮住了熟悉的气息。 那些星星点点的血是灼热的,而谢缘没有被血覆盖的皮肤却是冰凉的,琥珀在这冷热交替里贴得离他更近一些,想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 “琥珀,夜间寒凉,你去找一处避风的地方躲一躲…谢缘稍稍睡一会儿,就带你下山……” 说时,天边的风推开云层,露出半轮月亮。 琥珀抬头,正看见谢缘的容颜被苍凉月光照亮。 他没见过这么狼狈的谢缘,血和尘土混合在一起,纵横他整张面孔,额角还有新鲜的血流淌下来,沾湿了他垂落脸侧的发梢。 琥珀慌乱地伸手去抹。怎么可以呢,他的谢缘,就该永远一尘不染、笑如春风,而不是搅进一场场莫名其妙的争斗里,弄得满身血污,被迫拿起兵刃做他不愿做的事情。 “谢缘,你别睡,求求你……你带我回飞壶吧,我们不待在中州了,一刻也不待了……这里的人恐惧你,又想伤害你…我们、我们离开好不好……” 中州于他而言是个新鲜的广大世界,对谢缘来说却是一座囚困的牢笼、沉重的枷锁。 琥珀想起昭兰城早市的粥铺摊子上,他遇到的那只鸟笼里的八哥。 谢缘从来不曾把他困于樊笼,他当然也希望谢缘能自由快乐。 手指在灼烧中变得麻木,谢缘脸上的血迹还是没有擦干净。 他干脆用双手捧住谢缘的脸,嘴唇凑上去轻轻舔舐。 谢缘攒起一点力气侧头躲了躲,抬指抹掉他唇角沾上的血渍:“不知道疼吗……?” 琥珀摇摇头,又要往前凑。 这回谢缘捏住了他后颈:“琥珀真的要离开中州?谢缘已经打败玄化了,以后没人来找麻烦。” “那也要离开……” “你不想再尝尝早市上的小甜点、糖豆粥了?” “不想。” “也不要泥哨子、小鸠车了?” “不要。” “那新朋友呢?中州或许还有很多比谢缘有趣的人等你去结识。” “不想。不有趣。” 他什么都不要了,什么也不好奇了,他只要谢缘。 “好,那等谢缘睡醒,就带你回家……” 说完这句,谢缘就没了声音,眼睛缓缓阖上了。 琥珀怔愣半晌,颤抖着气息靠过去,拿自己的鼻尖蹭了蹭谢缘的,探到了悠长舒缓的呼吸,才劫后余生般卸下一口气。 他扯掉自己的外袍披在谢缘肩头,然后爬到谢缘腿上面对面搂紧他,尽量让自己柔软的胸腹全都贴在他身上,用热腾腾的体温替谢缘隔绝寒风。 琥珀就这样缩在谢缘怀里,迷迷糊糊睡了一夜。 破晓的第一缕阳光倾洒下来。 琥珀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视线里,一道模糊的宝蓝色身影正向他靠近。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阿葵已经收拢了翅羽落地,面容在他眼里变得清晰。 “这珠子真的是同一颗……居然还能用这种方法找人。”阿葵手里举着一个发亮的东西,边走边自言自语。 神戒! 琥珀混沌的头脑瞬间清明。 他立马从谢缘身上下来,跑到阿葵面前一把抓过戒指:“快!要快点给谢缘戴上!” “大家都还活着真——诶?”阿葵看到两人都全须全尾好端端的十分欣慰,感怀的话刚讲一半就被夺走了手里东西,目瞪口呆看着琥珀旋风一样从她脸前刮过。 “喂喂!”阿葵反应过来后怒道,“没良心的,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吗?” “谢谢阿葵!”琥珀把戒指小心翼翼戴在谢缘无名指上,又飞速跑过来抱住她。 “好了好了……”阿葵拍拍琥珀肩膀推开他,“知道你很感谢了,都快把我撞吐了。” 琥珀走回谢缘身边,捧起他的左手。 谢缘断掉的指骨已经恢复原状了,此刻那枚和琥珀脚环上一模一样的珍珠在他无名指指根泛着柔润的光泽。 可谢缘还是没醒。 琥珀用手指轻轻触碰谢缘的侧脸,触感柔软温热,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但这个双目微阖、静坐不动的谢缘实在太像是一尊摆在神龛里的塑像了,惟妙惟肖但毫无生机,看得琥珀阵阵心惊。 “怎么办阿葵,这……不管用吗?”琥珀喃喃道。话虽然是对着阿葵说的,但他的视线停留在谢缘脸上,一刻也没离开。 阿葵不敢说什么,她心里也捏了把汗。 “谢缘……” “谢缘你醒一醒……” “……你不是要带我回家的吗。” 琥珀小声念叨着,鼻尖轻轻去蹭谢缘的脸。 阿葵站在他身后,紧张得呼吸都快忘了。玉米穗穗表面上看着还算镇定,但她听出了他每一句尾音里的颤抖。 桃花江遇见鼍龙那次,谢缘只是没能及时上岸,玉米穗穗就伤心得寻死觅活,这人要是当着他的面醒不过来了,又该怎么劝他、怎么收场。 阿葵攥紧衣袖,手心里浸满了汗。 一个先天神祇,哪这么容易死,阿葵安慰自己。 “谢缘……”琥珀双臂环住谢缘的脖颈,整个人慢慢依偎在他怀里。 “你醒醒吧。” 琥珀许久不再作声,阿葵觉出他状态不对,急忙想上前,余光却瞥到谢缘的手指动了动。 在阿葵瞪大眼睛的同时,琥珀感受到一双手臂环上了他的腰。 温暖有力的拥抱。 脸颊落下轻浅的吻。 沉睡的神明睁开眼,对他的小鸟说:“琥珀的每一声呼唤,谢缘都听到了啊。” …… 启程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处理。 谢缘带着琥珀和阿葵落到山涧底下,这里树木摧折、乱石嶙峋,打眼一看就知道曾经发生过一场恶战。 一行人最终在一处垮塌的山崖旁停下。 半边身子被压在巨石之下的黑袍人听到动静睁开眼。 这是琥珀第二次面对这个蛇一样危险的男人,他发现玄化仙尊那双翠绿色的蛇瞳好像变得圆润了一些。 “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即便你不想同我谈,也不得不听我多问几句了。”谢缘道。 邬虺轻嗤了一声,转开目光。 “你把真正的玄化弄到哪里去了?” 邬虺但笑不答。 他戏谑的神情没对谢缘造成任何影响,谢缘继续用寡淡的语气道:“你这样的心魔我见过很多,如今来问你,只不过是替一位自戕于我刀下、执念深重的亡魂求一个结果。” “哈、哈……真正的玄化——”邬虺咬着句尾的字音,像是在舌尖上品鉴玩味,“子虚仙君,通透如你,也会有糊涂的时候么。” 他的瞳孔在说话间不断拉长又缩短,在怪异与正常间反复变幻:“——你如何认定,我不是原本的玄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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