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幽魂”们也毫无异议。 最后一个“白色幽魂”经过身边,谢缘侧目留了一个眼神, 他通过每个人灵力波动的细微差别探出来——这是叶师傅。 这人没有被低阶混淆咒迷惑,但也装模作样地跟随其他人行动,可惜还是被谢缘察觉了。 谢缘随他去演,眼下令他比较担忧的是在场另外一个未被迷惑的,那火红头发的小姑娘。 阿葵敏锐嗅到了方才异常的灵力流动,愈发紧张:“玉米穗穗!我跟你说过什么?” 琥珀如梦方醒,对,被摸了的话要咬回去…… 这厢谢缘疑惑重复:“玉米……穗穗?” 他悬停在琥珀脸侧的手掌还未收回去,忽而指尖一湿,又是一痒。 ——他食指的第一个指节被琥珀含在嘴里,用牙齿轻轻啮咬了一口。 谢缘垂眸,正对上琥珀自下而上仰望、怯生生又带着讨好意味的眼神。 谢缘迅速将指尖从一片温软中抽离:“……” 子虚仙君遭受了神生以来最为严重的袭击,束手无策,唯有投降。 琥珀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温柔的怪人忽而后撤一步,拉紧面前的白纱,风一样飘走了。 琥珀眼巴巴注视着他走远,被一重重笼子挡住实在望不到了,才转回来,用一种钦慕的眼神看阿葵——阿葵教的方法果真管用,只不过是轻轻一咬,来摸他的人就像羽毛一样飘远了。 早知道就晚点儿再咬,他还想和那个人多待一会儿呢。 “姑奶奶,很厉害。”琥珀说。他昨夜听到押送他去地牢的人这么称呼阿葵,就以为“姑奶奶”是她的名字,记到了现在。 目睹了全程的阿葵双手还攥在笼栅上,她觉得浑身雷劈一般的感受不是来自笼子上滋滋作响的引雷符,而是来自双目所见。琥珀这声“姑奶奶”更是往她天灵盖上重重一击,外焦里嫩中的阿葵千言万语汇成的洪流终于找到突破口:“不准乱喊,我叫阿葵!还有,刚刚那个登徒子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什么,”琥珀眼睛缓慢地一眨一眨,“阿葵,如果被他买走,我可以同意吗?” “不可以!!!”阿葵火燎屁股一般弹跳起来,不慎撞上笼顶,珠钗首饰叮叮咣咣掉一地,“你被他下降头了吗!?清醒一点!这不是你情我愿的买卖!被买走之后,要么剖丹,要么做炉鼎,你就这么想死?!” “不对。” 阿葵忽而冷静,发现了违和之处:“你怎么突然说话变顺溜了?” 琥珀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小声道:“我变聪明啦。” 、 “铛——恭喜这位老爷!” 拍卖师落锤,大袖一扬。 高台之上,一只瘦弱的兽被扯动脖子上的锁链,磕磕绊绊随着驯兽师走下台阶,重新被锁回笼子里。 它只是初具人形,修出了人族的面部和四肢体肤,但手爪还是毛茸茸的,头上竖着一对尖耳朵。 胡琴没给半人兽穿衣,这只已经拍出去的兽被两个壮汉抬着笼子经过琥珀面前时,琥珀还能看到它苍白皮肤下嶙峋的肋骨和缠在腰间蔽体的蓬乱尾巴。 即将掠过的一刹那,呆坐在颠簸笼子里的兽身体一歪,恰巧将凌乱的棕黄色发丝拂开,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睛。 琥珀袖下的手指猛地攥紧。 不知何故,那个好看的鬼影抚摸过他后,他忽而就从混沌的状态脱离,学会了感知七情六欲。 阿葵得知这一点后神色复杂,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只是道:“那人竟是点化了你。如今你灵台清明,免不了日后被爱恨痴嗔沾染。” 她沉默片刻又补充:“……无趣。” 琥珀被方才那只兽毫无光彩的眼神魇住,急促地喘息两口才恢复正常:“阿葵……” 红发少女隔着两重笼栅看过来。 自从进了拍卖场,阿葵跋扈飞扬的神采就像被这深水井一般的浮筠楼抽干了,露出眼底寒冰似的漠然,冰层之下则隐约攒动着火光。 “阿葵,”琥珀又喊了一声,“你……有想过救他们吗?” “他们?” “比如,刚刚的那个孩子。” “哈,”阿葵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音,“我当你真变聪明了玉米穗穗。我独自挣脱这樊笼尚且需要苟活十八载,若是再分出些无用的怜悯,那不是平白给自己添堵吗?何况他一只松鼠,与我鹦鹉何干?” 琥珀垂下梳密的眼睫:“那,如果我不是你的同族,也会变成一份无用的怜悯吗?” 阿葵想说不是,我救你走有很多很多缘由。 但从小在柳岸这种逼仄环境长大而被迫养成的刻薄性情又不许她讲这些煽情话,于是阿葵把原本的话咽了回去,故意冷哼道:“果然你还是当个小蠢蛋更好玩,不会问东问西的。” 她说完这句便不言语了,琥珀等不到她的下文,只好绞着手指玩。 两人一时静默,只能听到环绕浮筠楼四周热火朝天的举牌叫价,一声又一声,真金白银哗哗啦啦进入柳岸库房,束缚兽们的锁链叮当作响,在这金属碰撞奏出的清脆音调中,一条条鲜活生命变作肆意处置的财产随金银流淌。 噼啪。 谢缘松开抓握栏杆的手指,木质横栏上留下几道浅槽。 站在他身侧的叶师傅似是毫无所觉,依旧在四面叫价声短暂偃旗息鼓的当口,见缝插针地同他攀谈:“子虚先生,今日拍卖已近尾声,在下却一次没见您举牌,是还未遇到合心意的吗?” 谢缘不答反问:“叶公子也不曾看到心仪的吗?” “啊哈,”叶师傅一笑,隔着薄绢往环形围场的地面遥遥一指,“在下踌躇良久,觉着底下红头发那只————旁边的小鸟就不错。” 谢缘神色微寒。 中央高台上又是“铛——”一声响。 拍卖师红光满面:“恭喜这位老爷!来,下一个,第肆零弎号——今年咱柳岸在外寻得品貌极佳的新种类,玄凤幼鸟!” 谢缘倾身靠近栏杆,他目力极佳,即便站在三层楼阁上也能将地面铺的青砖缝隙看得清楚。他全副心神都放在肆零弎号笼子,琥珀从里面走出来,配合地仰起下巴让驯兽师把颈环扣在脖子上,因而没受到任何呵斥和殴打。 谢缘眼底倒映着琥珀颈间联接锁链的铁环,胸口处那种熟悉的沸腾再次出现了——先天神祇不该有的、属于少年人的躁动,他想即刻冲下去,捏碎那个碍眼的铁环。 他的小鸟,谁都没有资格束缚。 待谢缘吐气把胸中的沸腾平息,琥珀已经站在了高台上,也不知害怕,仰着脸四处看围在栏杆后的白色幽魂们。 平静是在骤然间被打破的。 底下“嘭!”地一声巨响连带起一串尖叫,高台上拍卖师“起拍价……”三个字刚出口,整个人就被淹没在白茫茫的雾气中,他仓惶四顾间脚下踏空,一跟头翻滚下去,惊恐的嚎叫声被掩盖在满座喧哗里已经无人听得了。 这雾气起得蹊跷迅疾,像是丢进清水里一块染料迅速升腾扩散,瞬间填满浮筠楼竹筒般的空腔,遮挡了所有人的视野。所有人都在惶然,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将木地板踏得咚咚直响,慌乱的人群在环廊中不慎撞在一处,有的摔倒哭喊有的咒骂咆哮,同楼底下的尖叫声混做一团。 叶师傅首要反应是扑向栏杆,不足一尺的距离内他的目光才透过四面挤压而来的雾气,捕捉到“子虚”身姿轻盈地跃上横栏,一手扶着漆柱。 “你——” 对方幕篱转动,似是低头看过来。 叶师傅身形一僵,抬臂就能抓到的距离,他硬是一根手指都不敢移动。 “叶公子,”谢缘声调一如既往的和缓从容,“留意你背后的墙。” 叶师傅胸腔剧烈颤动中下意识回首,再转过来时眼前划过竹编的幕篱顶,覆在上面的轻纱飘飘落地,抛去遮掩的“子虚”已经跃入浓稠的白雾里不见踪影。 第10章 浮筠楼最上层单独辟出的雅间里,裹着一身黑色貂裘、头戴一顶毛毡帽的男人丢下茶盏。 坐镇柳岸幕后的老板厉影抬头,露出毡帽下一双鹰隼般锐利阴鸷的眼睛。他站起来,高大的身形仿佛一座冉冉升起的山丘,他泄愤般狠狠一拍,面前的桌面四分五裂。 “嘭——!” 阿葵一脚踹向笼子,笨重的陨铁笼在半空滚出一个半弧,砸倒一排听到动静从门口赶来的守卫。 她环顾四周,迷雾遮挡下什么都看不真切,似乎无论哪个方向都有手执兵锐冲过来的卫兵。 “遭瘟的……”阿葵骂了一句,咬牙撕下一截袖口,匆匆缠上不断淌血的小臂——方才徒手拆笼子时太过用力,断裂的铁栅在她手臂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情绪极度紧张兴奋的阿葵毫无痛感,她凭借直觉跑向围场中心高台的方位,路上手起刀落解决掉两个卫兵的性命。 到了。她疾步登上一层阶梯,脚尖借力拧身,以一个极其刁钻的姿势整个人凌空后翻,与此同时,她背后宝蓝色衣袍撕裂,一对绯红羽翼唰然伸展,搅动四周白雾,带着她箭矢般直上冲去。 高台顶端,琥珀一口咬住驯兽师的手。驯兽师本就因突如其来的白雾心神慌乱,更没料到一直乖顺至极的鸟忽而反抗,被咬后大叫一声松开铁链,琥珀及时将连接颈环的铁链拽到自己手中,又一矮身,躲过再次扑上来的驯兽师。 翅膀扇风声至,头顶浓雾中传来阿葵呼唤:“玉米穗穗——!” “我在这儿!”琥珀扬声应答。 阿葵听到琥珀的声音,才知道自己飞过头了,正要调转方向俯冲下去,电光火石间嗅到了危机,她毫不犹豫先下手为强,手中黑色短刃方向一转,直直朝背后刺去,没成想却被一股清风似的灵力阻住,以四两拨千斤的力道推了回来。 “谁?!”阿葵惊疑不定,刚一照面,她就感知到浓雾背后的人灵力蓬勃深厚,绝对是个硬茬。 这雾本身就诡异至极,打乱了她原本速战速决的计划,假若还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变数只会更多。 等等,这场雾不会就是此人暗中捣鬼吧?!他有什么图谋? 对方挡下她的招式后却没有乘胜追击,反而与她擦肩而过往下走了,阿葵只一息间就判断出了他下落的方向——高台! 不好,这人是要劫走玉米穗穗! 阿葵当即紧跟着冲下去,对着下方浓雾大喊:“把手伸高!” 此时的琥珀却无暇照做,驯兽师缓过一阵疼痛后恼羞成怒,抽出了腰间的铁鞭挥向琥珀。 拢共一丈见方的高台,鞭子这类软兵器不好施展,驯兽师连挥三次都被琥珀灵巧躲过。 然而事实上,后退这个动作对于没有完全适应腿脚的琥珀来说难度很高,成功躲闪的几下全依仗本能和绝佳的运气。他脚底踉跄,很快退到高台边沿,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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