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像头颅的黑眼球骤然破裂,腥臭粘稠的液体扑面而来,兜头笼罩住他。 他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 “春娘,你发什么呆呢?还不快浆洗衣服,你这衣服洗大半天都没洗好,再磨蹭,等会儿你回去晚了,又得挨你爹骂。” 犹如黄莺般清脆的女声在耳畔响起,谢春酌猛然回神,睁开眼,看见眼前潺潺流水的河流,以及自己湿漉漉的手上提着的褐色衣衫。 什么? 他这是在哪里?! 谢春酌扔掉衣衫,站起身打量四周,发现他身处的地方竟然是一处小城镇内部,他站着的地方一路往上看,都是正在浆洗衣物的妇人女子,偶有用木篮装着蔬果的人自矮桥上走过。 “春娘,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刚刚说话的女子仰起头看她,像是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跟着站起来,担忧道。 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凑过去,压低声音:“我知道你最近心烦,但这不是没办法,你的痣……” 痣? 谢春酌顺着她怜悯的视线摸向自己的脸,他的左边脸颊上,有一颗拇指大小、凸起的东西。 他立刻蹲下,看向河面,清澈的河水倒映出他的面容,是他幻化出来的那张普通陌生的脸庞,而左边脸颊靠上一些的地方,有一颗黑痣,使得原本就其貌不扬的脸变得更奇怪突兀。 但这并不能让谢春酌诧异震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河面的自己……木钗簪发,粗布捆住过长的黑发编成麻花辫,身上穿的也成了简易的衣裙,除去过白的皮肤,他现在完全就是一个村野女子的形象! 他怎么成了这样?! 谢春酌蹙眉,回忆起不久前发生的事,又看着河面,疑心自己是被石像拉入了幻境当中。 “……这里是哪里?”他看向仍然喋喋不休的女子。 “这里是清水镇啊!”女子瞪大眼睛,企图伸手去摸谢春酌的额头,“春娘,你不是病了吧?” 谢春酌避开她的手,“没有。”复而蹲下,重新捡起那件褐色衣衫,往上面泼了一点水,想起女子前面说的话,不动声色道,“只是有点烦。” “男婚女嫁,乃婚姻大事,烦是正常的。”女子安慰,又压低声音说,“你也别难过,你爹不是寻了人要给你点痣吗?等痣点了,你就能嫁个好夫君了。” 谢春酌心想荒谬,但面上还是低低应了声,说起其他话来套信息。 女子毫不设防,况且洗衣时说闲话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没一会儿,谢春酌就把自己在幻境里面的身份与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他现在的身份是清水镇上一个做木工的鳏夫养大的女子,今年十八,谈亲已有三年,只是因为脸上的痣一直没有嫁出去,整日郁郁寡欢,他爹也老是往外跑找古方和大夫给他看脸,企图“治好”他。 这不前两天又说在城里找了个好大夫,说要带他去“治病”。 而面前的女子是他的邻居佳娘,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其他人都嫌弃他面容有损长相丑陋,唯有她不嫌弃他,一直跟他做朋友。 佳娘洗好衣服,撑着下巴看向远方,侧脸秀气,神色惆怅地叹气:“也不知道我会嫁给谁。” 谢春酌把手里衣服往水里甩了一下,又拎起来放在木桶里,捏着袖袍挤了挤水,随口道:“成亲一点也不好,很麻烦。” “你怎么知道?”佳娘疑惑。 “……” 因为我成过婚啊,还不止一次。 嗯? 谢春酌怔愣,他怎么就成过两次婚? 不就一次吗? 佳娘没得到回复也不在意,又嘀咕了两句,目光在谢春酌脸上的痣上一扫而过,有片刻的失神,随后又恢复原样,抱起木桶说:“好了我们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好。” 谢春酌与她一同回去,二人来到巷口,刚进去,就听到了瓷瓦倒地轰然清脆的碎裂声,声音来源正是佳娘的家。 佳娘脸色一变,来不及跟谢春酌道别,就急匆匆地抱着木桶跑回家,门关上,没一会儿声音又消失了。 谢春酌站在原地往她家的方向看了片刻,才抬步往前走。 而他推开门,还没踏进去,迎面就冲来一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子,着急忙慌地抓住他的手就往里拽。 抱着的木桶落地,来人声音焦急:“我正要去找你呢!周医师来清水镇看诊,我把他邀到咱家了!春娘你快过去,别叫周医师等急了!” 来人正是“春娘”的爹,王木工。 谢春酌下意识想挣脱他的手,可对方力气竟大得出奇。 不,不是,是因为他现在是“春娘”,所以力气才会变得那么小。 他没法反抗王父,房子又小,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被推进了一间屋子。 砰—— 门被关紧。 谢春酌面露怒容,这哪里是给他治病,这阵仗,就跟他现在被卖给了谁一样!生怕他逃跑! 他现在恨不得直接把整个屋子掀了,回身恼得狠狠踹了一下门。 身后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 谢春酌蹙紧眉看去,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人,当看到对方脸的刹那,他大惊着后退,背抵靠在门上。 “怕什么?” 那无脸男子靠近,冰冷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捏住小而尖的下巴,略一用力,迫使他抬起头。 指腹摩擦脸颊温热的皮肤,男子不容拒绝地逼近他,人却笑:“我又不会吃了你。”
第14章 面前靠近他的男人面庞仿佛被一层白雾所遮挡,看不清楚脸,相当于没有五官,身姿倒是潇洒,着靛蓝色长衫,暗色绣纹隐秘在袖口衣领处,只有动作时,光线变化才能窥见一点闪动的颜色。 男人手掌微凉,托着他的下巴,接触的皮肤却仿佛在短时间内温度骤然升高,变得湿热粘腻。 靠得太近,呼吸都像是要互相落在彼此的脸颊,谢春酌睁圆了一双漂亮清透的眼瞳,手下意识撑在面前人的肩膀处阻止他继续靠近,可男人像是未卜先知般,下一秒,他的手腕又被对方牢牢抓住。 “不要乱动,让我看看你的脸。” 无脸医师声音温柔,将他摁在门上,令他无法动弹地侧开脸,露出左边脸颊与修长的脖颈,乌黑发丝因挣扎的缘故散乱落下几缕,衬得皮肤愈发白皙细腻。 谢春酌好似看到了面前男人喉结不受控地滚动,警惕心冒出,他使劲儿挣扎了一下,门发出震声,又恢复原样。 “不要闹。” 对方又说,然后更加用力地掐住他的脸,视线落在上面,随后慢慢靠近…… 又是轰的一声,门板震了又震,门外不远的王木工惊疑不定地喊:“春娘?” 屋内,无脸医师靠倒在桌上,双臂敞开扶住边沿,椅子倒在地上被他的腿压着。 他歪着头看面色警惕,呼吸凌乱看着他的谢春酌,叹口气,像是对待小孩一样,无奈道:“怎么总是不听话呢?” 谢春酌咬牙:“你舔它做什么?” 这一瞬,“痣”这一字竟难以启齿。 谢春酌用衣袖狠狠擦脸,恨不得把那颗痣直接挖下来,可惜除了疼痛什么都没有。 他不想跟面前这个无脸医师纠缠,立刻想要踢门离开,可当他的手握上门把手时,对方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 “你不点痣了吗?这里,只有我能帮人点痣。” 点痣。 谢春酌骤然想起叶叩芳所说过的故事,同时,也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尤其是他法力尽失,没有办法直接一剑破开幻境。 痣娘娘的法力应当并不高深,否则不会连他施加在脸上的小法术在幻境里都破不开,他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幻境的核心,找到藏起来的痣娘娘,将它斩除,离开这里。 因此,点痣几乎可以说是必要的。 甚至他有可能还会经历叶叩芳讲述的故事中女子经受过的一切。 叶叩芳怎么会知道那个故事呢? 叶叩芳…… 谢春酌下意识摸腰,惊诧地发现了一支只有食指长短的、坚硬的东西。 他回头看无脸医师,对方撑着桌子站起来,弯下腰拍拍染了灰尘的衣袍。 无脸医师出乎意料的高大,若是脸不是长得千奇百怪,估摸也能被人称上一句俊脸郎君。 “想好了就过来吧。”无脸医师笑笑,走进内间。 说是内间,其实也就是隔了一层帘帐,谢春酌站在原地,往里看一眼都能看到对方拿出药箱打开,不知道摆弄些什么,又坐在了桌前。 谢春酌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他就不信对方还真能对他做什么。 “你的痣要点掉很容易。”无脸医师拿出巴掌大的圆形瓷罐,提起盖子,草药香弥漫而出,伴随着一股铁锈般的腥臭味。 谢春酌朝前走了几步,看见药膏呈现墨绿色,可当无脸医师用短木勺挑出一点药膏,那颜色又变成了褚红。 “只是你要想清楚,我只帮你点一次。”无脸医师用木勺缓慢剐蹭着药膏,声音在安静的屋内响起,清晰响亮。 他扭头“看”谢春酌,似乎是在笑,意味深长道:“下一次,我就要收取诊金了。这诊金,可不便宜。”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谢春酌从小就知道,要获得什么,就要失去或者付出什么,老天是如此地不公又公平。 他看着引诱他的无脸医师,脸上缓缓露出笑。 那张被施了幻术的、普通的脸在霎那间变得耀眼明亮。 明明是同一张脸,此时眼眼眸弯起,里面像是荡着一汪水,门窗紧闭,室内昏昏不明,他背对着光,眼与唇却色彩鲜明。 “医师您……想要我怎么付诊金呢?” 谢春酌缓步上前,为垂着头,即使是站着,也有一种自下往上看的、令人怜爱的姿态。 无脸医师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谢春酌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是怎么样,但那空洞却过分灼热的视线如影随形地落在他身上,随着他的走动愈发强烈,强烈到犹如实质。 乌黑的发、光滑的脸颊、随着走动而微敞又紧合的衣领口、显露腰臀线条的衣裙。 顺着光下的尘埃,渴望悄悄潜入内里。 谢春酌唇角上扬。 他来到了医师面前,俯身靠近。 近在咫尺,直面一张空白无五官的脸是很容易陷入惊恐的,谢春酌却如照镜子般,放松眉眼,使勾人的眼尾下垂,呈现出可怜、诱惑的弧度。 “……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我自己。” 无脸医师喉结滚动,声音沙哑:“我……额啊——” 呲—— 血色飞扬落下。 声音未落,尖锐的疼痛骤然袭击了他,在眨眼间,就成了长久持续的痛感。 他张张嘴想要说话,吐出来的话却成了“嗬嗬……”的喘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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