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教廷后,他开始畏惧、抗拒死亡。 可是和死亡相反的另一边是什么,“不想死”之后又是什么,年幼的孩子看不见谜底。 直到今夜,他有了答案。 和司酌律共同仰望的群星让他的心底涌起从未有过的强烈念头——想活下来。 想再看到这样浩瀚壮美的星空。和司酌律一起。 想要弄清楚司酌律为什么会变成魔兽。 想知道司酌律和S到底有没有关系,和“深渊”的魔龙又有没有联系。 想见证一切,在监护人先生的陪伴下。 还有,想在真实的世界里,见到S。 ——那一切的前提,都是活着。 十八岁之前,十八岁之后。 他想活下来。 * 中央教廷的现任大祭司迦隐,是远近闻名的铁腕。自上任以来,所主导的祭司一派坚持苦修禁欲的教旨,日日清心,时时自省,麾下从未有一人做出一件出格之事,与丑闻频出、散漫奢靡的主教派完全相反。 040村的暴动最终被定性为无辜少女的声讨,此次案件大祭司全权负责,拒绝了主教派包括红衣主教在內的任何人插手。 丧尽天良的主犯枢机主教被判死刑,于拜月城的中心广场公开处刑; 从犯一律革职、重罚; 此事性质极其恶劣,除洛格托外,所有主教不分级别连坐,普降一级; 司羽心追封为司铎,原定以正式归神之礼葬于中央神庙,后因家人要求回归故土。 行刑当日,为了祖母的健康情况考虑,司酌律劝她留在家,只身一人前往拜月城。 少年混在人群中,围巾蒙住半张脸,盯着高台之上砍刀起、人头落。 尘埃落定,他却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欣喜若狂,甚至没什么太多的激动, 作恶的就是千刀剐肉、万箭穿心,阿姐也不可能再活过来。 行刑完毕,血腥味、叫好声和人群一同慢慢散去。 司酌律拽下一点围巾,在冷冰冰的、还有铁锈味的空气中做了个深呼吸。 他没有看到那个想见的身影。当然。那样纯洁、尊贵的小殿下怎么可能亲历如此肮脏的现场。 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事儿,司酌律不觉得很失望,只不过还是略为惆怅地叹了口气。 明天,他就要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040村,跟随光辉骑士团去往远方。 他要成为最勇敢、最正直的骑士,铲除世间的罪孽,不让阿姐的惨剧再发生。 等到圣子年满十五岁,他们还会有再见之日。 同时,远在中央神庙的楚惟披上葬礼才会有的黑纱,在迦隐的陪伴下进入神庙的栖神墓园,亲手种下一朵小小的艾缇瑟尔花。 它是白雪、灰碑、黑袍之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于万籁俱寂中摇曳,活泼而坚强,就像那个为之祈祷的女孩。 小圣子跪坐在手工缝制的金丝软垫上,双手合十,阖目垂首,为亡者祷告。 肃穆的黑纱向身后迤逦,在雪地上浪花一样展开。衣料之间微小的罅隙粼粼反射着阴天稀薄的光线,像无数流动的、静默的泪滴。 大祭司站在一旁,目送几只鸽子飞过墓园上空,飞向遥远的、晦暗的天际。 040村一案,大祭司处理得雷厉风行,并且足够公正公平,很得人心。 迦隐同时提高了自己的威信,挽救了中央教廷的名誉,还一定程度上架空了主教派,一举两得,天赐良机。 他有所受益,但这场以无辜生命为起始的审判并没有真正的赢家。 “……愿光辉照亮你的归途,愿群星为你指引方向。尘世的苦痛已然终结,灵魂将安眠于圣境,迎来永恒的欢愉。”楚惟睁开眼,轻声念出最后一句,“以神之名,愿你安息。” 迦隐低头看过去,并未催促。他猜小家伙可能想再在这里待会儿。 果然,楚惟从跪坐换成了坐的姿势,屈起腿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把自己蜷成发呆的小天使像。 半晌,伸出指尖轻抚了下那朵艾缇瑟尔花。 小花朵像是感应到了神明的垂怜,疏疏抖落一层淡蓝的流光。 男孩拥有对万物澄澈无瑕的爱,弯起嘴角。但想起它为谁而种,那笑意又淡了。 迦隐单膝在楚惟身旁半跪下,手背碰了碰小孩的脚背,一片冰凉。 向上移动几厘米至细瘦的脚踝,握住那道金链,光晕浮起的同时,一股暖意也流淌到楚惟的脚上。 小圣子眨了眨眼,不知道这拴住自己的脚链还有这样的功效。 “永远都会这样吗?”他冷不丁问。说罢又觉得太突兀,声音低下去,“没什么,我……”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迦隐温声道,“教廷顽疾沉疴已有数百年,改变需要时间,不仅是我的所做。但请您相信,这并不会很难,它不会一直这样下去——能称之为‘永远’的存在很少,起码,这不是其中一件。” 楚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其实也不止此刻,监护人先生经常能看破他的所想,这样小孩子既崇拜、又有点儿微微的不服气,同时不免担忧—— 若是未来自己更隐秘的心事也被看去了,要怎么办呢? “我会为您解开枷锁。”迦隐再一次触碰那道金链,它在进入灼热之前保持在了宜人的温度,“无论是这一道,还是禁锢在教廷上的。只要是您的愿望的话。” 他是龙,当人也没多久,其实至今不懂人类,也并不真在乎人类内斗纷争如何,乃至菲亚兰前途命运又如何。 他从头到尾在意的,也只有他的小神明的喜怒哀乐。 如果楚惟厌恶坏人,那他就拔除倒刺; 如果楚惟渴望自由,那他就打破桎梏; 楚惟想要任何,是天上的星还是水底的月,他都会倾其所有满足。 “先生……” 小孩子眸光闪烁,似乎有泪。 如果是监护人先生的承诺,那么他会无条件相信。 迦隐摊开手掌,待楚惟搭上去,握住孩子的小手将他抱起来。 他们一同看向那个无碑之墓,看向风中摇曳的圣灵之花,这是一个女孩子的一生。 从鲜活的、生动的笑脸到一掊沉寂的土,十七年的人生,几千个昼夜,再如何激荡过、精彩过,最终还是吹散在风里。 “殿下,回去吗?” “……嗯。” 他们离开栖神墓园。 和魔龙等待的千年岁月相比,寿命也好,情念也罢,世间百态万物大多转瞬即逝,能称之为「永远」的太少太少。 唯有他对他的爱,能碾碎生死,能撼动时间,能扭转结局。 是不会湮灭的永恒。
第32章 连闹脾气都是小小的、委…… 楚惟十二岁这年, 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第一件事,一直以来负责小圣子健康情况的医官告老还乡,由外甥女继承衣钵。 新来的医官名叫歌莉娅,粗粗一条麻花辫被紫色的丝绸绾着垂在胸前, 笑起来很是温婉。 她还很年轻, 但医术很精湛;不仅是医生, 也是药师,有一套与中央神庙过去很不同的独家制药理论。 医生叠加药师, 可是楚惟现在最向往的职业, 这让他对她充满好奇, 接受常规身体检查时不止一次用求知的目光看过去,想瞧一瞧究竟要有什么特质,才能像她一样厉害。 小孩子总以为自己的视线藏得够隐蔽, 殊不知在大人眼中白纸似的, 上面一笔一画写什么都看得清楚。 一次检查结束, 歌莉娅留下金果,悄悄问:“大嬷嬷,小殿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小圣子有什么样的心思,照料他四年的圣侍嬷嬷再清楚不过, 笑道:“我们小殿下是想拜您为师呢。” 女医官做了个受宠若惊的表情, 但其中掺着早有所料:“我听闻殿下尘世前缘的家庭与医药有关,殿下是不是受此影响?” 至高祭坛的遴选仪式是菲亚兰重中之重的大事, 每一任圣子的来处都不是秘密。金果想起那个把楚惟当血包的楚家,内心泛起厌恶, 不想多谈:“的确如此。殿下心善,总想着多帮一帮他人。” 不要做高高在上的神使,接受顶礼膜拜、轻飘飘念一念祷词颂语, 要落入凡间,亲力亲为地治病救人。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孩子呢?就连活了一百多岁的金果也忍不住感叹。 谈起小圣子,大嬷嬷总有说不完的、相当自豪的夸耀,告诉歌莉娅殿下不光使沉寂多年的圣灵之花焕发生机,还觉醒了珍贵的净化之力,小小年纪已经独自研制了好几味药,每一种都很有效…… 歌莉娅听完,除了发出和金果相同的感叹、小殿下果真是神明的化身,还很在意她提到的另一件事:和每个有抱负的药师一样,对传闻中可治百病的艾缇瑟尔花蠢蠢欲动。 圣灵之花珍贵如斯,许多药师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见一次。她有幸在中央神庙任职,亲眼见过那惊艳的蔚蓝花海,却不得不遵循教廷禁令,只可远观。 如果圣子殿下,能不能……? “这个啊,您还是别想了。”金果叹了口气,“小殿下向大祭司大人申请过很多次采用圣灵之花的花瓣——而且仅是自然落下的那些,不是新鲜摘取的——每次都被驳回了。不知该说他二人的屡问屡拒、屡拒屡问,谁才是更坚持的那个。” 歌莉娅有些惊讶,她入职教廷的这些日子,早就见识过大祭司对小圣子百依百顺的宠溺。居然也会有他说“不”的时候么? 别说歌莉娅想不通,楚惟自己也想不通。 几年前在040村,他用花瓣为司酌律治好了伤口,证明自己的能力加上艾缇瑟尔花的效果是很有用的,虽然到现在没敢告诉监护人先生这件事; 迦隐给出的理由总是“圣灵之花太过稀少,殿下还是用别的作替代”——可花儿有那么多,自己只有一个,到底谁更珍贵呀? 男孩因此闹了几次脾气,可他太过乖顺懂事,连闹脾气都是小小的、委婉的。 大人装作没看见,照常抱他出门、同他谈心、看他入睡。好像楚惟的那些反对与争取不过是小孩子无理取闹的撒娇——也的确是——这让他更沮丧了。 这些细节金果不会告诉歌莉娅,但她也猜到个七七八八。 她若有所思,想起曾听过一种说法,艾缇瑟尔花虽然疗效惊人,但用药者身上会出现副作用,而制药者则有可能遭到反噬。 大祭司对此明令禁止,与其说在乎圣灵之花多一朵、少一朵,不如说他绝不会放任任何伤害到小圣子的可能。 没办法,他太宝贵了。 除了艾缇瑟尔花入药免谈,迦隐对楚惟其他的药材、医术学习没有任何限制,只要他开心就好。 教廷生活枯燥,身为大祭司又太忙,自己没空陪伴的时候小家伙能有些打发时间的兴趣,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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