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惟并没有把这些事告诉凯厄斯,他那么小,他不想让他为这种肮脏的成人世界而烦忧。 更何况就算凯厄斯知道了,也不会对现状有任何改变。 然而敏锐的小孩子还是察觉到了他低落的情绪,也跟着心情不好起来。 那天晚上楚惟不仅没有回家,连基地的休息室都没去,留在凯厄斯的实验室里,陪小孩儿睡觉。 或者也可能是让小孩陪他。 同一个杀人不眨眼、拥有恐怖破坏力的宇宙级重型武器同床共枕,恐怕也就只有他做得出来了。 楚惟照常给小龙崽泡牛奶,讲睡前故事,换同款睡衣,然后让电脑关灯。 “楚惟。”昏暗的房间里,小孩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一对韧韧的小龙角戳着他的后背,听起来闷闷不乐,“我们走吧。” 楚惟白天和上级周旋精疲力尽,这会儿终于松懈下来,已经困得口齿不清:“去……哪里?” “去……”凯厄斯卡住了。 小孩从诞生以来就没离开过研究室,到达最远的地方不过“回声”基地的地下三层,还是楚惟偷偷带他去的;至于地面之上是什么样子,完全超出知识范围了。 “我们逃走吧。”他又说了一次。 这次用上了「逃」这个字。 楚惟明白他根本想象不出来外面是什么样子,听着有些心酸,转过身把小孩搂在怀里,眼睛困得睁不开了,还是轻轻拍着他的背:“我会陪着你的。” 他想好了,凯厄斯要是移交给联邦上级部门,他就把“回声”的工作辞了,跟着去。 贵重的武器都要有专门的养护师、维修师,他不信军部能找出第二个比他更熟悉凯厄斯的存在。 除了养护和维修,他还能当这个武器的保姆、心理医生、玩伴,身兼多职还只要一份工资,怎么看都是军部比较划算吧? 所以不管凯厄斯到哪儿,他都会陪着他的。 而凯厄斯盯着人类近在咫尺的高挺鼻梁,想,我会保护你的。 小龙崽长得非常快,自第一次激活到现在不过两年,已然有了十几岁少年的模样。 他还是和很小的时候一样,非要赖着楚惟才肯睡觉。 其实心思早就没那么纯净无瑕了。监护人对此无知无觉,他也乐得不被戳破。 凯厄斯的视线从楚惟的鼻尖移到柔软的双唇,触电似的挪开目光,半晌又小心翼翼看向他的眼睛。那里挂着一片明显的、疲惫的灰青。 楚惟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都知道。其他研究员会谈论,其他实验体会聊天,连楚惟那些密码他一清二楚的笔记本也在告诉他。 为了他的事,饲养员不知有多久没睡个好觉了。 凯厄斯收紧环住人类的双手,心疼道:“要是你是我的小孩就好了。” 那是个相当有占有欲的姿势。只不过楚惟一如既往对此毫无察觉,对他来说就是小孩的撒娇。 楚惟快睡着了,被这句惊世骇俗的发言又弄醒,失笑:“瞎想什么呢。” 凯厄斯抿着嘴不说话,就这么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楚惟工作忙,意识不到的东西太多了。比如小怪物那些暗地里肆意滋长得不受控制的情愫,比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俩拥抱的位置早就反过来。 即便小怪物的个子一天比一天窜得高,骨骼轮廓朝着成年体态迅速生长,在他心里还是只有两岁的小幼崽。 他每天都在写他的饲养日志。点点滴滴巨细靡遗,怎么会搞错小怪物究竟多大年纪呢? 过了一会儿,凯厄斯在寂静中冷不丁开口:“我说真的。” 楚惟:“……什么?” “我会好好养你的。”凯厄斯笃定又理直气壮,“让你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楚惟无奈地点了点他的额头:“睡觉。” 凯厄斯是清楚的,饲养员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往心里去。 虽然不服气,也没办法。他的确没办法让楚惟变成自己的小孩。 就算他们有幸逃离“回声”基地,自己的基因隶属长生种,外貌将在成年之日定格,往后上百年都不会再有变化;而身为人类的楚惟注定无法抵抗衰老。 衰老之后……是什么? 龙崽有些迷茫,难道他们注定要分别吗? 他不知道。也不愿再去想了。 成年人的呼吸已经平稳,看样子是睡着了。 楚惟平时的睡眠很浅,但在凯厄斯身边总能睡得很沉,因为他能让他感觉安全。 小孩踌躇半天,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大着胆子凑上前去,偷亲了一下楚惟。 * 千年前的首都星上,二十七岁的楚惟眠于梦中; 千年后的菲亚兰大陆,十七岁的楚惟抬起头,一只丝光椋鸟拍了拍翅膀,飞向湛蓝渺远的天际。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鸟儿了。八岁那年亲手救下、又亲手埋葬的小鸟儿,是不是已经转世轮回成了新生命呢?它小小坟墓上那些花儿,他不在的这些年,春风吹过,谢了又开,还是一样美丽吗? 每个孩子幼年时都幻想过像小鸟一样飞翔,小小的楚惟也是同样。他多么羡慕它们,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谁都困不住。 那是无比奢侈的,他永远得不到的自由。 楚惟跪了很久,膝盖有点儿发酸。以前在中央神庙时,守护至高祭坛也好,在圣域穹殿为世人祈福也罢,一跪半天对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只不过十五岁离开教廷之后,这种事就很少再做了,以至于如今变得娇气起来。 他正跪在永昼神树之下。它生长在密林最深处,树冠贯通天穹,枝叶苍翠如海,每一根枝条、每一片叶子都闪烁着光辉,每一次流动都仿佛密林的脉动。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与精灵母树面对面,它明明无声无息,却令人心生敬畏,叫人连呼吸都要放轻,生怕亵渎了这碧绿的神明。 楚惟跪在圣灵之花的蓝色海洋里,身姿端正,眉眼沉静。 轻薄的圣袍经由精灵族的工匠改造,加入月蚕与夜藤的纤维,变得格外华丽。衣摆加宽至十数米,此刻极尽夸张地铺展开来,如同一张巨大的纯白地毯,层层叠叠恍若林间雪原。 青苔和藤萝爬过的地方留下或浓或淡的绿色,与艾缇瑟尔花染下的淡蓝交相辉映,像某种不可思议的图腾。 精灵母树的叶片光芒一闪,那些痕迹顷刻间消失不见,等下一次闪动又重新攀上,如同一幅交错展现的画卷。 楚惟看不见任何人。 精灵们在帮助他布置好祷告现场后纷纷躲藏在树里,和骑士们、以及赶到的其他联军准备好武器,一旦魔龙现身,立即攻击。 至于到时候圣子安危如何,既然他拒绝了与温斯特林的联姻,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楚惟早就清楚,自己在此次伏龙行动中的战略定位是诱饵。 如果魔龙当真对他有所不同,那么他还有升级版:人质。 他是一枚关键的,但用完即弃的棋子。 没关系。他并不介意。 在司酌律阖温斯特林昏迷之后,他忽然有种诡异的轻松,好像卸下了所有责任的重量,活下去或是赴死没了差别,什么都无所谓了。 只剩下最后一句对凯的承诺,要在真实的世界与他相遇。 那么,等到魔龙到来之时,也该完成了。 楚惟阖眼垂首,双手交握呢喃着祷词,额间的月辉石凝着微光,将他雪白的脸庞映得莹润而疏冷。 「菲亚兰神明在上—— …… 愿圣辉不灭,真理长存,直至群星湮灭,终焉降临。 …… ——愿你我与菲亚兰永恒的荣光同在。」 少年不会知道,自己此刻是一种怎样心甘情愿等待着献祭的姿态。 分外脆弱,又分外美丽,叫人想要破坏和毁灭,又或者疼惜地握于掌心里。 有那么一会儿,楚惟听不见任何声音,连森林里的风声都消失了。 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它们的失踪并非自己全心全意沉溺在祷告中。 不仅是声音,日光同样湮灭。 密林上空阴云翻涌,无边黑影居高临下俯瞰而来,覆盖住整片原本宁静的大地。 天空骤然暗下来,连精灵母树的“永昼”都被打破,世界仿佛沉入深渊。 联军精心筹划的伏击瞬间土崩瓦解。原来亲眼目睹之时,别说拔剑和逃跑,就连保持呼吸都是难得的勇气。 人们僵立原地,被摄心迫骨的恐惧钉入尘泥。 树木。花草。鸟兽。光影。风。心跳。 一切静止。 漆黑的双翼夜色般吞噬光明,赤金眼瞳代替太阳缓缓张开,宛若邪神对世人降下审判。 那是菲亚兰的灾厄,梦魇,忌惮,罪孽,心魔。 ——巨龙凯厄斯降临了。 「找到你了。」 它低低地,诉说着古老繁复、只有楚惟能听懂的语言。 「我的……珍宝。」
第66章 不是魔物灭世吗,怎么变…… 琳瑟娅是西尔达王宫一个普通的侍女, 等级很低,除了在宴会上传递果盘,其他都没什么能在女王和王子公主面前露露脸的场合。 就是这样一个放进人群会被淹没的普通精灵,竟然在同僚生病后意外捡漏了一个服侍圣子的绝妙机会。 圣子还不到十七岁, 在长生种的精灵眼中简直还是个小宝宝。 琳瑟娅那个生病的同僚曾经照顾过上一任圣子, 面临即将到来的死亡不安到了极限, 一点点微小的异动都会让他处于惊恐爆发的边缘。 ‘千万不要出错,否则圣子怪罪下来, 后果不堪设想。’同僚在病休之前翻来覆去交代她。 起初琳瑟娅也很忐忑, 没想到这次的圣子和想象中很不一样。 那是个非常安静、非常漂亮的孩子, 即便对侍从也同样的温文尔雅、温和有礼,会说“请”、“谢谢”、“抱歉”,会在她不小心打翻水杯时先安慰她别担心、自己不会责怪。 琳瑟娅很喜欢他。她知道不止自己, 王宫的其他人也都很喜欢他;这么好的孩子, 谁能不喜欢呢? 温斯特林殿下向圣子求婚时, 负责洒花瓣雨的她激动得哭了,好像那即将得到永恒幸福的人是自己。 出乎意料的是,圣子并没有答应。 她很意外,明明见过圣子同大王子一起读书谈心, 花前月下, 看起来很是两情相悦啊? 但这点儿疑问她来不及消化,接踵而至的意外与灾难早就盖过了求婚仪式的震动。 先是大王子原因不明昏迷, 尔后是魔龙来袭的警告。伏龙联军甚至还没来得及演练过,直接进入实战阶段。 琳瑟娅和大多低阶精灵一样, 没什么攻击型的技能,在这种时候能做的就是躲起来不给主力军添乱;如果有余力,尽力供养精灵母树, 确保它能更长时间抵御魔龙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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