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入眼的是柔和的白炽灯,钟珩眼睛眯了起来,头歪向另一边,那边有个空床位,也没有行李之类的摆着,似是没人住。 女人领着医生进来,看着医生按着钟珩摆弄了一会儿仪器,这次擦干眼泪,吸着鼻子,问:“医生,他怎么样了?是不是好了?” 这张脸太眼熟了,钟珩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正是他妈妈,久违的妈妈。 他愣愣地瞅着,心跳仪上的线条起伏大了些,医生摘下听诊器,回首跟女人说:“只要能醒过来就没什么问题了,再住院观察几天,身体各项指标恢复就能出院了。” “哈——”女人长出了一口气,开心地不知所措,直到将医生送出门,才想起来道谢。 “钟珩?”女人声音轻轻的,生怕大一点就会把钟珩震得再次一晕不起,钟珩掀起眼皮看她,她从头到脚将钟珩打量一遍,“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钟珩摇头,她兴奋地四处张望,“老钟……”随后她一拍脑门,“你爸下去买水果去了,都是你爱吃的,就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那一次次都等到要坏让他给打扫了。” 钟珩默默听着,很有种不真实感,好像曾经经历的那些白眼、鞭打,被发卖的生活,都是他做的一个悠长的梦,就是为了惩罚他有这样一个幸福的人生。 “我回来啦!咱儿子今天心跳怎么样?线条还好看吗?”钟爸推门进来,一如往常乐观地用玩笑开导妻子。 不同以往的是,妻子今天本就带着笑,听见他说话之后还伸出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 钟爸先瞪大了眼睛,嘴作了个o状,用口型问:“怎么了?” 女人又有要哭的意思,钟爸连忙放下水果袋,刚要过去安慰,就听人说:“儿子醒了,你别吓着他。” 钟爸顿时松了口气,随后突然反应过来,“醒了?” 钟爸个子不高,腿也短了些,上身不胖,但大腿有肉,两条腿并不起来,此时高兴地迈着小短腿过来,跟个唐老鸭似的。 钟珩的目光从女人身上转到钟爸身上,男人红了圈眼,喉咙上下一滚,轻咳一声,作势教训道:“哭什么哭?儿子醒了多好的事儿!你给人家哭难受了怎么办?好像哭得多好看一样……诶笑,对,这多好看,对吧?” 他突然扭过头对着钟珩,钟珩愣了半晌,用力勾了个笑容,“对。” 钟珩刚醒,没力气说话也是正常,夫妻俩都没强迫他说话,两个人压低了声音,有些好笑地你争我抢地和钟珩讲这段时间里发生的有意思的事儿。 钟珩其实听得有些头痛,但没打断他们,他爱听,他太久没有体验过这种令人艳羡的亲情了。 他对这种毫无抵抗力,乃至于不辨真假。 要是真的就好了,钟珩想。 他手藏在被子底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疼。心跳骤然上升,一旁的心跳测试仪器滴滴响了几声,钟珩扭头看去。 是真的? 这一反应给那两人吓了一跳,纷纷用手扑过来,轻轻搭在钟珩被子上,“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有,开心的。” 钟爸屏住的呼吸释放开来,把妻子焦急按上来的手拿下去,“你看看你,都说了别太容易激动。” 女人心有余悸,不禁抱怨道:“都怪那个酒驾的,不然我们家小珩也不会……” “快呸呸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回家就用你奶奶那个老方子,去去晦气。”钟爸不愿妻子再提这件事,岔开话题道。 钟珩却在这对话里找到了重要信息。 车祸? 他记忆中好像是出了车祸。 而还认识了个病友,钟珩又看向隔壁病床。 夫妻俩喋喋不休地说着话,钟珩突然插进来,“那个病床有人吗?” 女人没听他讲什么,连忙将他的胳膊塞回被里,“快放好,你爸开了窗通风。” 转头又跟男人说:“你就不能把窗户关上?” “好好,别生气噢,我这就关。”钟爸利索地关了窗。 女人低头,恢复了先前的温柔,“怎么了小珩,你问什么?” 钟珩无奈,“这个病床有人在住吗?” “啊——没人,没人,这个病床一直是你爸住的。这儿地方不够,晚上等你妹妹写完作业,我带着她回家去睡。” 没人?钟珩沉思。 也是,他才刚醒过来,怎么能认识什么病友呢? 等等……妹妹? 他什么时候有的妹妹? 正想着,门就再次被推开,三人齐齐扭头过去,钟珩的视线落在门中间偏上的位置,没看到人影,然后缓缓下移…… 清亮的嗓音响起:“爸爸妈妈——我回来嘞——” 小姑娘拖着长音,转头就见爸妈异口同声地“嘘”了一下。 钟渺:“?” 她往里走几步,眼睛猛地一亮:“哥!你醒啦!” 那边那俩又是更急切的“嘘”一声。 小姑娘才不管那个,蹦蹦跶跶到钟珩病床边,隔着薄被拉住钟珩的胳膊晃了两下,“哥你终于醒了,没有你教我数学,我马上就要完蛋啦。” 钟渺或许是继承了父母俩一激动就话多的好习惯,她手握空拳,凑到钟珩耳边,低声说:“我连着不及格被找家长了好几次,”她说完从钟珩脑袋边上起来,声音大了些,“妈说我再做题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就该把你气醒了。” 小姑娘大概是没觉得自己在说什么地狱笑话,继续道:“今天我又考了个个位数,没想到果然有用!” 钟珩先是为小姑娘的数学成绩默哀了几秒,而后开口,“你是谁?” 小嘴叭叭还没说完,就被钟珩这问题惊闭了嘴,钟渺犹豫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哥?你不记得我了?” 小姑娘又颠儿颠儿跑到父母亲那儿,大眼睛却滴溜圆地看着钟珩,问:“那你还记得爸妈吗?” 父母两人提心吊胆,钟珩却在这关键时刻沉默了。 因为他也不知道。 认识吗?或许是认识的。 那算记得吗?钟珩不确定。 他印象里没有妹妹,爸妈也不是这样的。在钟珩的记忆里,他家条件不算好,父母也经常吵架,吵架的结果就是两人一人一边走,把他留在原地,跟上一个被骂一次,最后索性呆在原地不动了。 他就是那个时候被拐走的。 其实说起来,钟珩对父母的印象并不多,也就只有吵架和骂人这两个特点了,钟珩甚至以为如果有人问起他的父母,他或许都想不起他们长什么样了,但是这次醒来,却依旧认得出那张脸。 或许是被车撞实在是太痛了,痛到在昏迷的日子里,连做的梦都是痛的。 钟珩的纠结再次引来了头痛,最后没有办法,叫了医生。 经过一番检查,医生下的结论是:大概率是车祸引起的大脑神经受损,导致记忆发生错乱。 医生和两位家长交代了不少注意事项,钟珩不知道医生具体交代了什么,从此他就成了个更稀有的保护动物,最开始只是怕吵怕闹,后面连床都下不得了。 要不是求着医生和家里那俩老的说说,他再躺下去恐怕就不会走路了,这才被特许下床活动活动身子。 幸运的是钟珩并没有在这场车祸中骨折什么的,大多是皮外伤,还有重度的脑震荡。 不过因为太久没下床,肌肉还有部分拉伤,现下都不太听钟珩的话,还需要用拐杖辅助,不然走几步就会腿软摔到。 因为脑袋的问题,钟珩又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同时蹭了医院的复健室,四肢恢复得都很快。 他们从初冬待到了隆冬,钟珩的记忆也一直没有恢复,而根据医生反馈,记忆这种问题很难靠药物或者手术来解决,这种大概率是同病人意志相关联的。 于是一家人商量之下,钟珩终于能在两天后出院了。
第79章 蓉城隆冬也很少下雪, 但就在钟珩出院的前一天,这里下雪了。 人们总对初雪有一种情怀,于是初雪的意义也从一个适合安睡的天气, 变成了小情侣约会, 或是许愿的好时机。 钟珩不是很懂这一点,但在上午做完最后一次检查之后,他躺在病床上,看着外面缓缓飘落的雪花,生出了一点出门看看的心思。 钟渺临近期末考, 按他们说的, 以往都是钟珩指导小姑娘的学习, 但钟爸钟妈一致认为钟珩现在不适合被打扰。 小姑娘或许也知道教自己学习是个多愁人的事情, 秉着不让哥哥被自己不开窍的脑袋气得再次住院的原则,磨磨蹭蹭地跟妈妈回了家。 钟珩的记忆混乱,头疼是难免的事, 夫妻俩有意让他自己静一静,平时除了吃饭时间很少来打扰钟珩, 一般就是在一旁病床上坐着, 偶尔见钟珩是清醒但出神的状态时, 便会出门哭一哭。 许是终于能出院了, 钟珩这天终于有了精神, 刚吃过晚饭, 就提出要出去自己走走。 钟母当场提出反对意见,“这怎么行?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外面又冷,下雪了道又滑,摔了怎么办?” “我和我哥一起出去!”钟渺举手说。 钟母登时瞪了她一眼, “你个小孩儿别添乱。” 钟渺瘪着嘴坐回去。 钟珩左右看看,没反驳,也没再提要出去的事。 眼看着儿子好不容易起的兴致又灭了下去,最后还是钟爸出来打圆场,“哎呦,儿子都那么大了,下楼走走能出什么事?别走远了就行,就在楼下,有光的地方。” 钟珩正喝着水,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将视线移到钟母那儿。 钟母被这父子俩这么共同一盯,思忖两晌,最后妥协道:“成吧成吧,不过说好了,你得记得自己大病初愈,到楼下走走就行了,千万别往远走,走不动了就回来,别在外面坐,外面下着雪,长椅都凉,再感冒了。” 钟珩一边穿衣,一边点头,“知道了。” 女人又不知疲倦地交代了半天,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边说边拿起白色的毛绒帽子紧紧套在钟珩头上,戴完还踮着脚在顶上按了按,“可别凉着。” 钟珩都没说什么,钟爸率先看不下去了,扒拉扒拉妻子的胳膊,“行了行了,你当咱儿子豌豆公主呢?男子汉大丈夫,哪儿那么脆弱?再说多了就是乌鸦嘴了啊。” “我这不是担心他?”女人白了自己丈夫一眼,拉着钟珩一看,瞬间又堆了笑,“啧,这是随谁了呢?长这么好看。” 这顿夸赞来得猝不及防,钟珩显然还没适应突然多了活家人的感觉,尴尬地轻咳几声,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开着电暖气的病房里热出了一身汗,“我下去了,好热。” 父母俩还打算给他送到电梯口,好像钟珩要出什么远门似的,被钟珩拒绝了,顺便帮忙关上了门,把贴着脸关心的人给关在了房间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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