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
这句话一语双关,也不知道他回答的是哪个“找到了”。但从他望向叶宛童的目光来看,应该是妹妹和世界都找到了。
车内又陷入一片无声的尴尬,当着叶嘉童的面,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傅敏和也不知道这兄妹俩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清了清嗓子想帮朋友说点好话:“那个,哥啊,其实宛童她,她一直很想你的,就咱在那个村子里的时候吧,她……”
“我知道。”叶嘉童垂着眼睛,“她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幼时的叶宛童不像现在这样勇敢而无畏,她总是爱哭,在他后面叫哥哥,像个只会用哭闹来换取玩具的孩子。
叶嘉童总是不厌其烦地哄她,因为他已经失去母亲了,不能再失去妹妹。
他死后魂魄不散,总是长久的守在妹妹身边,时常能看到叶宛童在深夜练剑,疲惫而崩溃的用桃木剑疯狂地抽打着院中的灌木。
她瘦小、没有力气,很难长时间维持一个剑姿,每每支撑不住的时候,她就撒气般扔掉手里的剑,哭喊着叫哥哥的名字。
哭累了,喊够了,再蹲下身,把剑捡起来,流着眼泪重复刚才无法坚持的动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停地往复循环,永永远远地持续下去。
她必须变得比所有怪物都强,她得保护自己,她得救哥哥。
她在死亡中诞生,带着灾厄和苦难,开始了这艰难而漫长的一生。温柔的母亲因她的新生而死亡,兄长的生命为她的开始而结束,希望是用无数的绝望换来的,她必须走下去。
她不能后退,一步也不能。
叶宛童重新舒展僵直的四肢,再次挥动手中的剑。
如果真的只能活一个,那就让我带着兄长未尽的生命,直面死亡与恐惧,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第68章 第 68 章
回到井墟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宁星把他们送到帝江的旅馆门口,打了个哈欠,说我明天早上再来找你们,又坐着车走了。
虽然在车上待了挺久,但他们还是没怎么缓过来,尤其是邢清清,一想到自个儿抱了那血淋淋的鬼这么多天,恶心得恨不得把皮都刮掉一层。
这下好了,连带着她看向叶嘉童的眼神都带着点儿哀怨的意味,叶嘉童盯着车窗外面当没看见,下车时才说了句童嘉叶干的事和我叶嘉童有什么关系。
邢清清朝着他的背影比划,心说有道理啊,好有道理啊,我差点就信了。
帝江守在柜台前面等他们回来,满脸愁容,活像老了八十岁。一见京墨,那脸笑得跟回光返照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从此生死一别,余生再也无缘了。
安排好房间,大家陆续上楼,叶嘉童抱着妹妹往楼上走,帝江瞄了几眼,眼疾手快扯住走在最后的傅敏和,问怎么样了啊那丫头。
“没事,就是情绪太激动了。”傅敏和拍拍他示意放心,又想起在车上宁星说的事儿,问他:“你让宛童她哥帮你找什么地方?”
帝江害了一声,朝他摆手示意他上楼:“有事儿明天再说吧,这么晚了,我还得睡觉呢。”
傅敏和往柜台后边儿看了一眼,依稀看见半掩着的门缝里露出一张干净整洁的单人床。
“行吧。”他点点头,“那明天再说。”说完,两步追上了站在半截子楼梯上等他的京墨。
在井里的时候好几天都没睡上好觉,这一晚他睡得很沉,到了后半夜快天亮的时候,傅敏和被一阵梦呓吵醒。
他睁开眼睛,看见黑暗中京墨双眉紧蹙,用力蜷缩着身体,细微地颤抖着。
在他们俩单独前往第三个世界的时候,京墨也有过一次异状,不过那次来去匆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但这次不一样,他的身上都是冷汗,这种状态显然已经持续很久,碎发和睡衣都因汗水而黏在皮肤上,傅敏和顿时慌了。
“京墨?”他不敢大声说话,怕把京墨吓着,只能握住他的手,防止他被指甲划破手掌,同时轻柔地叫他的名字:“京墨?京墨?你怎么了?”
京墨。
京墨。
“京墨。”
身后传来声音,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抱着女孩的青年闻言转过了身。
女孩被他牢牢地抱在怀里,不安地颤抖着,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领。那双手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残留在掌纹里的干涸血迹被碾成细粉,随着抓握的动作掉下来,蹭在他的胸前。
“怎么了?”
他看不清对方的脸,甚至看不清对方的身体,男人隐在浓雾里,周围的景象模糊起来,像极了从井墟前往三千世界时必须经过的迷雾森林。
“你要带她去哪儿?”
京墨明显感到怀中的女孩瑟缩了一下,同时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好奇又畏怯地和他一起望向身后的男人。
“去井墟。”
“她太小了。”对方道。
京墨感觉到对方的不赞同,争辩道:“她有连通阴阳的灵目,她是天道选中的人。”
“她太小了。”对方再次重复。
京墨深深地蹙起眉,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这时,他怀中的女孩突然颤声道:“我,没看见……”
“什么?”京墨垂下眼睛,用一种温柔的、让人感到安全的低缓语气问,“什么没看见?”
女孩吓得要哭,用力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我什么都没看见!他后面没有怪物!没有!”
京墨猝然抬头,浓雾中赫然闪现出一道巨大的黑影,裹挟着悍风和恶臭,瞬间吞噬了男人的身影!
睡在身边的京墨如踩空失重般剧颤了一下,紧接着,颤抖的幅度变大,近乎抽搐。傅敏和的脸也跟着白了,这下再也顾不上大半夜会不会打扰人家休息,掀开被子就下床,想去隔壁找叶宛童。
结果还没走出两步,蜷伏在床上的京墨突然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京墨又做了另一个梦,他在一个没有星光的夜晚来到十万大山的深处,茂盛的丛林里到处都是夜虫鸣叫,他穿过山林,走进山谷中的空地,将目光投向孤独的吊脚楼。
橘黄色的烛光映亮了窗缝,漏出一缕来,落在地上构成纤长的光影。他踩着那片光影过去,轻轻叩了叩门。
屋内响起含混的声音,他推门进去,林间的晚风吹动了桌上的烛台,火苗晃了晃,光芒照射在滚烫的油茶里,碎成细亮的金子。
“他快出生了。”
面前相貌丑陋、皮肤黝黑的男人唔了一声,伸手朝着楼外的群山比划,用复杂难懂的苗语说了些什么。
“嗯。”京墨点了点头。
男人抬起耷拉下来的眼皮看他。
“二十六岁那年,我会带他走。”
屋内沉默了一瞬,男人似乎想问什么,但没有说出口,京墨却点头道:“会的。”
男人的目光顿时黯淡下来,似乎并不想听到这个答案,京墨又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死皆有定数,但若有缘,终会再见。”
这并不是男人想要的答案,但他还是了然地笑起来,然后站起身,走进里面的房间,片刻后拿出一个被封死的小陶罐,递到京墨面前。
京墨接过,转身离去,临出门时,男人突然叫住他,用发音古怪的汉语问:“什么时候?”
“十月六日,三月八日。”
夜风再次吹过林间,青年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山中,男人抬头看了看还没亮的天,披上蓑衣,拎起放在门边的铜锣,铛地敲了一声。
锣声瞬间惊走了周围树上栖息的林鸟,长满尸斑的僵硬尸体从吊脚楼下的木板上坐起来,跟着锣声远去,缓步走向阔别多年的故乡。
傅敏和蹲在床边,不安地看着陷入梦境中的京墨,他用力握着青年冰冷的双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捂热,但京墨冷得像块冰,怎么也暖不起来。
京墨从来都是强悍的,他从未在人前表现出弱势,从不后退,永远挡在同伴的前面。
傅敏和又想起他们在镇上的时候,想起京墨奋不顾身跳车救他。他攥着京墨的手,摩挲着他掌间因常年握刀形成的茧,将那双手送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其实也不用每次都站在最前面。”京墨逐渐平稳下来,他伸手抚平青年眉间的沟壑,低声嘟囔:“你还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
虽然你好像不需要我的保护。他又在心里想到。
就在这时,京墨突然挣扎起来,紧闭着眼睛,用与剧烈挣扎动作完全不符的细微声音低低哀求道:“别走,求你……别丢下我,别走,求你……”
傅敏和浑身一震。
天亮,方雨惊率先下楼,伍瑶盘在他的脖子上,雪白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他领间半露出来的锁骨。帝江看见他,打了个招呼,说起挺早。
没过一会儿,叶宛童也下来,脸色依旧惨白,眼睛还有点儿肿,但步伐轻快,看起来已经没事了。她后边儿跟着她哥,叶嘉童又高又壮,比她高出一个多脑袋,兄妹俩看着跟父女俩似的,叶嘉童一只手就能把她拎起来。
之后下来的是邢清清和秦文山,他们恢复不少,看样子总算缓过来了。看见那兄妹俩,邢清清先是又气又怕地瞪了叶嘉童一眼,之后才朝叶宛童笑:“你醒啦?没事了吧?”
“你看她那样能有什么事!”宁星拎着大包小包从外面进来,上边儿给她开门的野猪眼睛都直了,说买这么多吃的?
宁星给他扔了块烤肉,招呼其他人吃饭,叶宛童随手拉了张椅子坐,说神经病,谁早上吃这么油腻。
宁星装没听见,搁一边儿摆早饭,等到一桌子摆满,人都落座了,傅敏和跟京墨还没下来。
帝江看着楼上露出古怪的眼神,旁边的宁星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他们还不下来就咱们先吃吧。”她说着就端起粥碗,招呼其他人吃饭,帝江几次说要上去看看,都被她打着哈哈糊弄过去,说吃饭啊吃饭。
快中午的时候,傅敏和跟京墨才一前一后地下来,叶宛童正缩在一边打游戏呢,看见他们,说你俩怎么还住一个房间?
傅敏和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周围的气氛顿时有些怪,叶嘉童一巴掌呼她后脑壳上:“玩你的游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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