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蚁多咬死象,巫廷虽不至于被这些小妖们咬死,但却也让他寸步难行,如果他是杀人如麻的凶兽也就算了,可他偏偏不是那种妖,他是三足金乌,是太阳真身,是世间最至阳至刚的存在,巫大人如果没有底线,没有原则,那他也就不是万妖诚服的巫大人了。
巫廷抓住一个小妖,微微眯起眼,结果发现这小妖虽然一直在努力阻止自己进入川大,可却神情呆滞,双目无神,显然意识并不清醒,仿佛只是一个提线木偶。
巫廷将他甩开,在渐渐逼近的妖怪们脸上扫视一圈,无一不是如此。
有人在操控他们。
是谁?
妖怪和人类不同,精神力和躯体一样强上数十倍,想要同时操控这么多妖,别说普通妖族了,就算是他也绝非易事。
巫廷释放出妖力,将试图靠近他的妖怪震退,冷然的目光飞快掠过每一张脸,然后他在一众呆滞无神中看到了一个得意的诡笑。
那是一只黄雀精,看起来修为低微,灰头土脸,毛色也十分黯淡,它的身形并不大,也就成人巴掌大小,所以混在一堆妖怪里并不起眼,然而巫廷发现了它,捕捉到了这格格不入的笑。
火红流光如鞭子一样朝黄雀直直甩去,几乎能融化精铁的高温让后者惊得飞窜起来,可惜还是被燎到了几根羽毛,黄雀在空中扑腾,火鞭仿佛长了眼睛似的紧追不舍,每一次的近距离接触,都会烧掉黄雀一大片毛,渐渐的,黄雀的毛越来越少,模样也发生了变化。
它仰天鸣叫,身形越来越大,纤细的脖颈微微弯曲,双翼如折扇展开,华丽的翎羽在天边划过优美的弧度,可惜尾巴毛的末端被流火烧焦,黑乎乎的。
“凤棠。”巫廷冷冷叫出他的名字。
凤凰一族最年轻的代族长在川大的校门上落下,现出文质彬彬,谦和有礼的人形:“巫大人。”
“为什么这么做?”巫廷神情平静,似乎对凤棠在背后捣鬼并不意外,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
刚刚苏醒就受人指使迫不及待四处放火的毕方,三鸣山遗址隐在暗处那道似有若无的视线,这两者看似毫不相干,却无一不在提醒着巫廷,有人在做着什么,然而让巫廷真正把怀疑的矛头指向凤棠的,还是妖市上那个弄不清来历的幻境。
林眠说过当时在包厢里对话的有两人,一个是长发男子,也就是设下幻境之人,后面他们推测与鲛人兄弟定下交易的也是那家伙,至于另一个……
回到研究院后,巫廷打电话让帝江查过,特管处作为现世监督管理大小妖怪的机构,对妖市这样的大规模集会也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监管,帝江很快根据巫廷的要求打探到了当晚凤棠的行动轨迹。
这位凤凰一族的代族长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拍卖会后场的监控室里,除了两次。
一次是饕餮大闹会场的时候,他出来露了个面,大概十分钟左右,另一次他倒是没离开,不过监控室的照明系统忽然坏了,有七八分钟时间室内陷入混乱,谁也不知道凤棠有没有趁乱偷偷溜走,而这个时间点好巧不巧地与林眠去洗手间的时间一致……
“为什么?”巫廷又问了一遍。
凤棠抬起手,掸了掸被烧焦的袖口,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巫廷,古典俊美的脸上露出个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的笑:“为什么?巫大人您问我为什么?您是四海八荒第一大妖,是血脉最尊贵的三足金乌,太阳真身,不论在上古还是当下,妖界还是人间界,您都高高在上,受众人膜拜。”
以前的凤凰一族也是如此的。
然而他当了近百年的代族长,一直庸庸碌碌,无功无过,凤凰依旧是瑞兽,但相比起青丘狐族和远在深海的龙族,大隐隐于市的凤族在妖界的地位却越来越边缘化。
他不甘心。
凤棠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他深吸口气,敛眸道:“您虚怀若谷,包容万物,提倡人与妖和谐共处,提倡爱与和平,可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这样不可呢?我们是妖,天生比人类要强大得多,凭什么跟那些弱小的蝼蚁平起平坐,共享资源呢?
在我眼里,他们跟牛羊并没有区别,人类本就应该是妖族的奴仆,妖族才是人间界的主宰!”
凤棠说得慷慨激昂,底下的大小妖们仿佛受到鼓舞般山呼起来。
“妖族才是人间界的主宰!”
“妖族才是人间界的主宰!”
“妖族才是人间界的主宰!”
……
“靠,看不出来凤家这小子居然还有做传销的潜质。”胡彧将一个试图爬上步撵的小妖踹下去,骂骂咧咧。
不远处和研究院众人站在一块儿想办法突围的胡乔乔震惊地回过头:“老祖宗,你怎么来了?”
胡彧指挥着步撵晃晃悠悠地飘过来,拿折扇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月色正好,我过来瞧热闹!”
说完他双手往袖筒里一揣,视线在行尸走肉般的大小妖们脸上扫过,当即啧了一声:“凤凰一族当真长本事了啊!”
祁老老骥伏枥,人精似的,听出胡彧话里有话,忙问道:“不知胡大人所言何意?”
胡彧随手抓过一个离他们最近的小妖,在他脖子上一扯,掌心再摊开时多了一块晶莹通透的羊脂玉。
胡乔乔看这玉有些眼熟,还未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就听蹲在一目肩头的花枝鼠惊讶道:“这不是妖市上凤家送出去的赠品吗?”
当时因为饕餮大闹拍卖会,惊扰了与会的妖怪们,凤棠为表歉意,承诺妖市结束所有人都可以领一件赠品回去,彼时林眠刚从幻境里出来,对赠品不赠品的根本没兴趣,连带着研究院的众人也没顾得上拿。
“这玉有扰乱心神的作用。”胡彧手心微动,玉佩瞬间化作飞灰,而之前被他抓住的小妖呆滞的双目也渐渐有了焦点。
“妖怪们会如此听命于凤棠难道就是因为这些玉佩?”勾尾摸摸圆乎乎的下巴,忍不住皱紧了眉,所以说贪小便宜要不得啊!
胡彧想了想,摇摇头:“不止,玉佩只是辅助,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在帮助凤棠。”
“妖族才是人间界的主宰!”
“妖族才是人间界的主宰!”
……
山呼还在继续,妖怪们的情绪愈发高涨,一个个连眼睛都红了,肩碰肩地牢牢固守在川大四周,将其围得如铁桶一般。
“中二病!”
伴随着一声兽类的咆哮,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深不见底的巨口冲着凤棠兜头罩下,后者被突袭者摄人的威压一惊,反应过来迅速后撤,可惜慢了一步,被对方扯掉一片衣袖。
“饕餮!”凤棠咬牙切齿,又是这只胡搅蛮缠的凶兽。
“野山鸡,叫你爷爷有事?”化作原形的陶清知退去为人时的各种斯文约束,格外的混不吝。
凤棠想起在拍卖会上被抢走的大椿,恨不得将这家伙剥皮拆骨。
陶清知似是看出他心中的恼恨,用后脚浑不在意地挠了挠自己的耳朵根姿态悠闲,然而下一秒他猛地暴起,一口将凤棠吞入腹中。
饕餮之口能吞万物,更何况区区一只凤凰。
始料未及的突变让原本闹哄哄的场面为之一静,大小妖们一时间回不过神来,不仅是他们,研究院和特管处的众人也对脸懵逼,不相信传销头子就这么被解决了,只有巫廷瞅准时机,震退碍事的妖怪们,冲入川大校门。
凤棠当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死,下一秒饕餮又将他吐了出来,凤棠整个人都沾满了大妖的口水和胃液,身上的味道一言难尽,连旁边受他操控的妖怪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凤族代族长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简直目眦欲裂,幸而他还残存着一丝理智,知道大事未成,绝不能让巫廷坏事,一个闪身就要追进去,却被一只大掌拦住了去路。
“小山鸡,你要去哪里?”陶清知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另一边帝江也从胡彧口中得知玉佩是控制妖怪们的关键之一,立即吩咐下去,让专员们紧盯着人家的脖子和腰部下手。
研究院众人自发地加入摘除玉佩的行动,胡彧坐在步撵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在人堆里数了数,奇怪道:“咦,你们巫院长那个很有意思的小助理呢?怎么不见他?”
胡乔乔一听,顿时苦了脸,指指川大校园:“林助理被困在里面了,还不知道什么个情况呢!”
林眠的情况不大妙。
他扶着卢一超躲进东九的一片废墟后面,百米开外,凌飞宇化作的烛龙在半空中盘旋,景容被打得现出原形,像破布似的扔在荒草丛中,生死不明。
是的,战场就在废弃的老教学楼,林眠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两个半月前,和巫廷一起过去抓朱獳。
耀目的闪电不停从凌飞宇口中吐出,如一把把利剑钉向站在东八地基上的男人。
长相斯文俊秀,美目高鼻,架一副金丝边眼镜,及肩长发细致地束成马尾垂在脑后,剪裁合体的高定三件套西装,举手投足透着股优雅劲儿。
“邕老师。”被林眠护在怀里的卢一超喃喃道。
此时离得近了,亲眼目睹战况,卢一超的状态反而好了不少,只一双手牢牢攀着林眠的胳膊,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林眠替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稍稍放下心,随后才看向眼前之人。
邕缪。
原来他就是潜藏在川大的不知名大妖,噩梦的制造者……
林眠忍不住深深蹙起眉。
景容作为老鲛王的大儿子,王权争夺中的唯二胜利者,实力本就不容小觑,打败他耗费了凌飞宇不小的妖力,而且烛龙从沉睡中醒来不久,尚未恢复到巅峰时期,现在一打二,还要对付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大妖,只怕撑不了太长时间。
果然如林眠预料的那样,凌飞宇虽然一直在进攻,却渐渐露出了疲态,终于在一个甩尾后,被邕缪放出的黑雾缠住七寸,猛地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卢一超瞬间睁大了眼睛,尖叫声被他自己捂住嘴生生咽了回去。
邕缪从西服口袋里掏出手帕,仔细擦了擦手上不存在的尘土,慢条斯理地走过去,踢了踢一动不动的烛龙,然后转过头看向林眠他们所在的方向,轻笑道:“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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