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民头头望着这红艳艳的大团结,眼睛喜的都眯成了一条线,钱一拿,身子一让:“来哥几个,列队了。”
文熙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帮男人穿着破衣烂衫,怀里各搂一锄头,自动分散成两排,龇牙咧嘴高声喊道:
“欢迎老板参观俺们村!欢迎欢迎!”
文熙淳冷汗下来了。
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
负责接待的是村长,一听说是城里来的大投资商,连夜杀了两头猪表示欢迎,还特地给人安排了所谓“最好的住处”。
就是村尾一处供奉先祖的祠堂。
为了不被人怀疑,文熙淳戏精上身,充分发挥斯坦尼弗拉斯基精神,将野兽派演技发挥的淋漓尽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完了还要跟人“五魁首啊六六六”,一直折腾到凌晨一点多,才拖着虚晃的身形跌跌撞撞去了祠堂。
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姚景容说自己头疼先回去睡了。
文熙淳平时也不怎么喝酒,这半斤白酒下肚,吐一路摔一路,好歹是人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推开祠堂大门,清冷的月光在青砖地面上投出一片凉白的光榻,祠堂中间是没有屋顶的,说是这样的构造能够吸收日月之精华,集天地之灵气。
文熙淳踉跄着走到先祖石像面前,默默注视着它。
月光打下来,石像的鼻底投出一片阴影,颧骨高光突出,显得诡谲怪异,更像是一尊怪物。
文熙淳打了个寒颤,酒醒了半分。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得极艰难,几米远的路程愣是走了十几分钟。
祠堂后面的卧室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弥漫着倦意的灯光。
文熙淳不太想进去,因为姚景容在里面。
他不情愿到都打算在大堂里凑合一晚了,但里面却传出轻轻一声:
“十一月份了,你确定还要站在外面?”
文熙淳推开门,目光尽量避开那个坐在卧室正中间的男人,沉默地脱了外套爬上了床。
这村长也是个人才,整一顿就整了个九十公分单人床让俩人睡。
“洗漱了么。”姚景容从文件中抬起他那高贵的头颅,目光移向已经钻进被窝的文熙淳。
现在的文熙淳眼前的景象都是重影的,头沉的像个大石墩子,哪有心情洗漱,往被窝里一钻蒙上被子就睡。
“去洗漱。”姚景容走到床前,声音陡然提高八度。
“别烦我。”被子里传来瓮声瓮气一声。
姚景容站了会儿,望着被子隆起的一团,转身往外走。
不大一会儿,卧室的门再次被打开,姚景容手里端着盆热水,手指上还吊着只绘有大牡丹花的塑料杯子,往桌上一放,继而径直走到窗前,抬手把被子掀起来扔到一边。
冷空气侵袭而来,冻得文熙淳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抬手要去摸被子。
接着,手被猛地按住。
随即一股巨大的拉力将自己从床上拽起来,想睁眼看看到底是谁这么烦人之际,一条温暖且湿漉漉的毛巾按在了自己脸上,不重不轻的乱擦一气,接着来人手指在自己的假胡子上试探两下,一个使劲——
“疼!”文熙淳惊叫一声。
还不等看清来人,嘴巴里又被人猛地塞进来一根棍子,清新且带有微微辣意的牙膏味在口腔中散发开。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会管你,知道么。”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
这人说什么呢,真搞笑。
“漱口,快。”那声音依然是不依不饶的。
文熙淳迷迷瞪瞪喝了口嘴边杯子里的水,就着牙膏沫刚要往下咽,脑袋又被人用力按了下去,漱口水顿时倾泻而出喷了一地。
“喝点马尿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以后再让我看到你喝酒……”
后边那句没听清,即使是醉着,文熙淳也不禁感叹这人可真爱多管闲事,干脆去太平洋当警察算了。
****
宿醉过后便是脑袋要裂开一样的疼。
文熙淳慢慢睁开眼睛,听着耳边传来的细微呼吸声。
他愣了半晌,接着缓缓向一旁看过去。
距离自己只有一指宽的位置上,躺了个贼眼熟的男人,睡颜恬静,呼吸平稳。
他他他!他不是法医科那个鼻孔冲天的人间逼王姚景容么!为什么他会睡在自己身边!
哦想起来了,昨天自己已经回了崇门村,而祠堂只有一张床。
“叩叩叩。”外面传来轻缓的敲门声。
“谁啊。”文熙淳赶紧披了外套,离开这令人尴尬的破木板床。
“你好,村长让我过来给你们送早餐。”怪里怪气的腔调,不像普通话但又不太像本地方言。
文熙淳打开门,门口站了个个子蛮高的小伙子,低着脑袋,看不清脸。
但衣服虽然穿得老旧,却很干净,和之前见到的那个外来女人似的。
“谢谢,给我吧。”文熙淳伸手接过餐盘。
小伙子始终低着头,冲文熙淳微微鞠了一躬,然后慢慢退出了房间。
“对了。”小伙子走到一半,忽然折回来。
“我们村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如果没有要紧事,就别到处乱走了,这是忠告。”小伙子在说这话的时候头埋得更低。
文熙淳眼睛眨了眨,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但待这小伙子离开时,文熙淳注意到,这小伙子的右脚好像有点问题,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非常明显。
身后响起细微的窸窸窣窣声,一扭头,姚景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正在那一件一件慢悠悠地套衣服。
裁剪合身的衬衫包裹着薄健的腰身,熨烫笔挺的西装裤勾勒出两条修长均匀的大长腿。
不自觉的,文熙淳多看了两眼。
姚景容别着腰带,似乎是感受到这股灼热的视线,抬头,就看对面那人正傻乎乎站那儿,目光生生黏在自己腰身上。
他嗤笑一声,拍了拍腰带:“喜欢?送你?”
文熙淳别过视线,翻了个白眼。
“这村长挺有心,大早上起来还给杀了只鸡。”姚景容拿起牙刷,笑道。
但他的语气永远让人听不出真诚。
文熙淳打开门:“我出去转转,你慢慢吃。”
姚景容系好领导,衬衫往裤腰带里扎了扎:“你见过哪个房产开发商独自一人参观开发地的。”
“想跟着就说,你有话不能直说么。”文熙淳冷冷扔了句,没再搭理他,扭头出了祠堂。
姚景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耸耸肩,唇角是浅浅笑意,似乎并没有被他的生呛硬怼激怒。
即便是白天村子里依然没什么人,只有几个中年大婶蹲在小溪边捶打脏衣服,嘴里也不闲着:
“我看那婆娘肯定和咱村长有一腿,不然一个外来的还能容她在这里待这么久?”
“说不定和支书都困过觉,上次我还看她从支书屋头出来。”
“嘘——别说了别说了。”其中一个大婶余光瞄到来人,赶紧用手肘戳戳另一位的胳膊。
一个身材高挑的瘦弱女子抱着只木盆缓缓走过来,她头埋很低,粗糙的长发垂下遮住半张脸,衣服是朴素的暗色,整个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头。
文熙淳记得她,至少这身衣服很眼熟。
当初她来找那个精神异常的儿子时穿的也是这身,倒是意外的干净。
女人沉默地蹲在距离那群长舌妇几十米开外处,把脏衣服往石头上一摆,洒了点洗衣粉。
“你在下游洗,她们在上游,这不就是脏污废水么。”文熙淳尽量放轻声音,生怕吓到她。
听到动静,女人握着衣服的手微微顿了下。
她没说话,头也不抬,继续洗衣服。
见对方并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文熙淳也不再继续纠缠讨人嫌,他冲着女人微微鞠了一躬:“那您慢慢洗,我去转转。”
还没走远,一旁一直沉默的姚景容忽然来了句:“原来你好这口?”
文熙淳只恨手里没针,不然是真想给他把嘴巴缝个拉链。
“是啊,我就好这口,跟你有关系么?”
姚景容眯起眼睛,嘴角是意味深长的笑:
“原来你喜欢男的啊。”
文熙淳刚要怼他,又觉得这话头哪里不对,马上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姚景容的唇角弧度扩大,但眼睛中却并无一丝半点笑意:
“他是个男人,你不会没看出来?”
第6章 囍(6)
震惊犹如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涟漪一圈圈扩大。
“你确定?还是说你在忽悠我玩。”
姚景容实在是为他的迟钝所折服,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指关节粗大,喉结明显,骨架宽大,显然是个男的。”
文熙淳愣了半晌,呆呆回过头,此时那个男女人的背影只有巴掌大小,还在那卖力地洗衣服。
“那他为什么要男扮女装……”
“谁知道呢,兴许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两人正窃窃私语,大老远跑过来一佝偻着腰的小老头,趿拉着破拖鞋脸上却笑得像朵向日葵。
“二位可让俺好找,早饭吃过了没,特意请人杀了两只小母鸡,你们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辛苦了。”村长搓着枯木般的老手不住地阿谀奉承道。
“正好您来了,那我们也该办正事了吧。”文熙淳一秒换脸,学着村长的模样笑得像朵迎春花。
村长带着两人在村子里到处乱转,嘴巴一路突突突,硬是把自己这出了名的贫困村吹成了全国百强富裕村,就这口才,要不是这破屋烂泥地在这摆着,文熙淳真要信了。
“对了刘叔,有件事我倒是有点好奇。”话锋一转,文熙淳现在可没心情和他讨论什么破村开发。
“您说您说。”
“你们这儿是有个十一二岁左右,精神异常的小男孩吧。”
“有一个,就住村尾,天天大晚上不睡出来捣乱,爹妈死得早,得亏秀荣心善,带自己那养着了。”村长那嘴就跟老太太的棉裤腰一样松,还不等文熙淳继续打听就什么都给抖搂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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