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完这一切,看一眼时间,才刚过两点钟。
以往的每个周末和节假日,盛千陵都会要求他九点左右到台球室去练球。
今天迟了这么多,盛千陵也没有发短信来问过。
江里猜盛千陵有点尴尬,毕竟两人昨天那简短的对话并不算愉快。
又觉得盛千陵是不是对他放任不管了,真让他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所以迟到练球也无所谓。
江里本想就这么去时光台球,想到盛千陵不太喜欢酒味,跑去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
初夏困倦,又是酒足饭饱,江里来了些睡意,左右一思索,干脆决定再去睡个午觉。
可能是小枝江酒的度数挺高,江里这一觉睡了很久。
久到醒来时,夕阳都落进了云层里。
他在傍晚时分醒来,心里涌上一阵悠长又清晰的茫然。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现下何时。
若不是江海军隔着门板传来的如雷鼾声,他甚至会忘记了自己是谁。
江里把那个坏得很严重的手机摸出来,打开微信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没有人给他发过信息。
那道茫然便来得更甚。
他从床上起来,稍微拾掇了自己,就往时光台球走。
饭点时间,台球室没什么客人。盛千陵不在,潘登和洪叔他们都不在。
江里猜测他们去吃晚饭了,便自己开了张球台去角落里练球。
可是,练了一晚上,都没看到盛千陵的身影。
潘登也没回来过。
江里又猜他们是不是一起去过端午节了,在潘登新买的那套房子里。
盛千陵提过一次的,位置还挺远,叫——哦,叫武汉天地,听潘总提过一次,离武胜路十好几公里。
江里就这么胡思乱想练着球,练到快半夜,也没等到盛千陵。
他掏出手机想给盛千陵发消息,编辑了许多许多字,觉得不太妥当,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无奈地收了手机。
明天早一点来好了。
他想。
次日,江里九点整就到了时光台球。
盛千陵有钥匙,总会在这个点过来。但江里没有等到盛千陵,一个人百无聊耐去电玩城那边门外的椅子上坐了好久,才等到上早班的收银员过来开门。
他又开了练球台在那儿翘首等候,连球都练得心不在焉,早就能上手的左塞旋转球也掉了好多个。
就这么一直等啊,一直等。
等到下午的时候,江里才看到潘登嚼着槟榔走进店里。
而他身后空无一人,并没有盛千陵的影子。
江里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球杆一放,跑去潘登身边,低头问:“潘总,盛千陵呢?”
潘登好像显得挺意外,他放缓腮帮子咀嚼槟榔的速度,好奇地说:“千陵昨天就回北京了啊,他没跟你说?”
江里:“……”
作者有话说:
“我站在你左侧,却像隔着银河。”出自五月天歌曲《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第35章 江里,回头。
江里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有一种无法忽略的怅然若失, 又有一种意料之中的理所当然。
「回北京了」四个字,就像一柄生了锈的匕首,初初扎进他的心脏时, 并未觉得疼痛难忍。倒是抽出的那一瞬间, 倒刺刮进肉里,让他震得手心都跟着颤抖。
江里没在潘登面前表现出异样。
他极力镇定地表现出自然的表情,点点头, 说:“哦, 昨天就回了啊。”
潘登知道这些日子江里总和盛千陵混在一起,盛千陵还教了江里一段时间,自然认为两个男生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也就多说了一句:“他那个学校嘛,得去办点事。”
盛千陵说过的,如果选择学业,就得在六月回北京。
在江里的理解里,这个「六月」至少是中旬或者下旬。因为上旬要高考,而且即便是去面试也不应该是6月1日这种端午节假日。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是提前回去了呢?
是觉得做了决定,就没有必要再待在武汉了,还是因为他前天说的那些话?
这么一想,前天晚上盛千陵所说的, 江里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的确像一场最后无牵无挂的告别。
江里喉咙口涌上一波又一波的酸意。
这味道比醋酸更叫他讨厌。
他没再和潘登说什么, 只是像往常任何一次一样, 走到收银台开了张练球台, 然后走过这段他走了好几年的短距离, 走向角落里。
他随手在公用杆桶里拿出一支球杆,擦上巧粉,又将桌面的15颗红球和6颗彩球全部摆在它们应该在的点位上,然后将白球放进开球区。
心头那道强烈的失落紧紧纠缠,江里咬着下唇里面的一点儿唇肉,开始一人分饰两角,自己与自己对杆。
高杆左塞开球,白球慢慢回来。
很好。
长台直球落袋,再打一个4分球。
进了。
很好。
下一杆球型不太好,但有一个挺好的进攻机会。
是贴库定杆。
摆好动作猛地发力,打出刹车感,球进了,白球稳稳停在目标红球之前停的位置。
很好。又进了。
江里突然反应过来,刚在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就打出了这些他练了好久可始终不能突破的贴库定杆。
优秀!
他恨不得给自己鼓个掌,或者叫来现在正在台球室打球的客人过来欣赏一下,他是怎样在自我博弈的情况下,打出了职业选手的水准。
盛千陵走了就走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江里想。
好歹他从盛千陵那儿学到了一些真本事,后续再慢慢按照那套学院派理论练球,要不了多久,他的球技就能再上一个台阶。
从此称霸武汉台球界。
到了那个时候,南来北往的挑战者,都会要战败于他的手下。
多么有成就感!
可是,江里又想起来,他师父说,赌球需要师父同意。
江里无奈抹一把脸,劝自己,那就还是听师父的吧。
可是为什么,他师父离开武汉回北京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愿意跟他说一声?
即便他告白失败,即便盛千陵不喜欢他,可相处了近三个月,不至于半点情分都没有吧。
江里无法再忽略心头那厚于深渊的空洞与不甘,把球杆往桌上一扔,跑去旁边的沙发上坐着。
这时,放在黑色大理石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几声。
是微信消息的提示声。
江里迅速把手机捞过来,隐隐有些激动地滑锁开屏。
手机老化得更严重,就连画开机的图案都停滞了七秒钟,才进入到主页面。
江里满怀期待地点进微信,一眼看到发信人的名字——陈树木。
顿时心又凉了。
陈树木知道江里不爱听长语音,非常体贴地将语音转成了文字。
陈树木:“里哥!沃日啊,彭微微真是尼玛狠人,前天晚上那么一搞,那个徐知雨当时不就吃醋走了吗!你猜怎么着,我今天听说他们两个在一起了!”
陈树木:“里哥,你说我要不要这么刺激一下徐小恋?我也故意去找个女生配合我演场戏,看看徐小恋心里有没有我,行不行?”
江里心烦意乱,想到自己前天晚上借着那点儿冲动的鼓噪来故意试探盛千陵,而得到了那样一番「都可以」的回复,就气得要命。
他麻利地回了陈树木:“你傻逼吧!”
陈树木可能感知到了江里的烦闷,小心翼翼回复:“里哥,你这是怎么了?”
江里靠着黑色皮质沙发,双脚极为不雅地交错搁在沙发扶手上,浑身的痞劲与流氓气质被激得无处遁形。
他下意识去口袋里掏糖,摸到平整的裤兜时才记起来,棒棒糖已经被盛千陵逼着戒掉了。
江里无可奈何,心里的躁意没法纾解,对陈树木说了实话:“我师父走了,但他没和我说。”
所以,他被抛弃了。
陈树木很快发来一个「抱抱」的小表情,还说:“你节哀。”
江里:“……”
他不想再理陈树木,又发狠似的回到球桌边去练球。
不打左塞旋转球,不打贴库定杆,只练习控力。不练那些软绵绵的一到六级力度,只打九十级大力,看看那些球能在球台上跑多远。
就这么练了两个多小时,江里只觉得筋疲力竭像脱了水一样无力。
他放下球杆,依然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双臂交握,将脸埋在臂弯里,想将嘴里那源源不断的酸与苦咽下去。
酸甜苦辣咸。
他真的太讨厌酸和苦这两味了。
这时,潘登忽然走过来了。
他拍一拍江里的肩膀,说:“小里?”
“啊?”江里茫然地抬起头来。
潘登说:“有个会员过来对杆,现在没台子了,用你这张?”
江里在时光台球独自练球时不花钱,但他会极有眼力见地在店里快满台的时候,让出练球台,好让潘登做生意。
今天练球练得投入,倒没注意旁边的球台已经全部亮起了灯。
“啊,好,好的。”江里很快跑去把落入袋口里的球全部捡起来,摆了个标准的点位,还顺手拿过台球桌底下的毛刷刷了刷台子,好给下一组客人提供干净的设施。
潘登边往前台走,边冲那会员喊:“这边有台子,我让收银台关个灯给你重开。”
于是,江里拎着自己用过的台球杆,离开这张球桌。
他把球杆放回杆桶里,慢吞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六点四十二分。
过了饭点了,可他完全不饿。
店里生意很好,服务生新增加了人手,不需要江里帮忙。
在1号台对杆的是两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客人,没见过面,江里没有兴致去围观。
他走了几步,回望一眼整个灯光明亮的台球室,想从这一百来号人里找出盛千陵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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