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锋已死,最后的障碍也没了,只要除掉伍胜,则大事可成,他们这些日子已经联络了不少朝臣,只等着赵邺起事后一呼百应,届时京城将尽数归于赵邺的掌控。
楚逸尘通过书信跟赵邺商讨着刺杀的计划,凌宏死后,细雨楼的人将他的尸体处理好,又在他教坊司的住所中留了一封家中父母生了急病所以连夜回家探亲的书信,以此来掩盖他的身份和死亡,赵邺同时另外派了一个人装成仆役混进教坊司,帮着他和楚逸尘互相联络。
对于如何刺杀伍胜,赵邺显得比楚逸尘更为热切,书信交谈的速度太慢,已经不能满足赵邺那急不可耐的心愿,正好三王在前线又闹了些乱子,伍胜忙于应付,无暇注意其他,赵邺便找了个机会出宫,又来到那间厢房,与楚逸尘密会。
多日不见,赵邺倒是如之前一般无二,他颈部之前被柏空划伤,但其实只是很小的一道伤口,就破了点皮,是他自己当时太害怕,才以为被割断了动脉,今日与楚逸尘见面时已经看不出伤痕,反倒是楚逸尘脖颈上被伍锋掐出的淤痕至今未消。
赵邺见面后先是关心了一下楚逸尘的伤势,随即便急不可耐地切入了正题。
这些日子关于刺杀伍胜的计划,他们已经商讨过好几个版本,但要么风险太大,要么有其他的顾虑,因此一直不能达成统一。
赵邺这回来其实不是为了与楚逸尘商量新的计划,而是为了说服,在他看来有一个计划极其完美,成功率极大,可楚逸尘偏偏就不同意。
“中秋宫宴最好的机会,届时文武百官都
会赴宴,而且不能穿甲,不能执锐,连伍胜也不例外,虽然宫宴的防卫都是伍胜的人,但柏空正好也在其中,只要由他动手,必然能打伍胜个措手不及,再加上他那身武艺,可以说是一击必中,如此大好的机会,逸尘,你还在犹豫什么?”赵邺不解道。
楚逸尘摇摇头:“太险了。”
这确实是很好的机会,成功率也极大,但这对于柏空而言,太险了,他是武艺高强不错,可伍胜又岂会是一个好对付的人?伍锋的武艺是他一手教出来的,早年间,楚逸尘还没出生的时候,伍胜的威名就已经远播四海了。
即便他已经年愈四十,但他的武艺也依然不容小觑,即便不带兵刃,柏空想拿下他也没那么简单,更何况周围其他士卒全是伍胜精心挑选的卫兵,柏空就算能够得手,只怕也逃走不及,他很可能会被乱箭直接射死。
“想刺杀伍胜如何能不冒险?”赵邺说,“在其他时候,伍胜身边的防卫只会更严更密,我们接近都是困难,更何谈刺杀?逸尘,这可以说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楚逸尘沉默不语,他当然也知道这点,所以这些日子才一直没有跟赵邺商讨出个定论,若是有别的方案可行,他自然是早就提出来了。
“朕知道你是担心柏空的安全。”赵邺放缓语气,循循善诱,“朕会提前安排细雨楼的人埋伏在宫中,柏空一动,他们便也会立刻行动,帮助分散周围护卫的注意力,凭柏空的武艺,未必会有事。”
可楚逸尘沉默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宫宴的防卫堪称里三层外三层,柏空根本等不及细雨楼的人突破防卫闯进来,就已经会被擒住,亦或者射死。
他这样说不通,赵邺不由冷下声音,说:“你怕柏空冒险,可这一路走来,谁没有冒险?你没有冒险?朕没有冒险吗?”
“这中秋宫宴,朕也会在,朕也在冒险,因为朕知道,想做大事,是不可能不冒任何风险的!”赵邺看着楚逸尘,“退一步说,就算柏空牺牲了,朕也会给他足够的追封,爵位官阶,万世的美名,还有他的亲属家人,朕也会善待。”
“不……”楚逸尘之前都沉默不语,在听到柏空牺牲的可能时,他却忍不住出声了。
这反驳声让赵邺愈是不快,他严厉道:“不什么?你当日跟朕说的宏图伟业,朕相信了,也是因为相信于你,才会愿意同你一次次冒险,可如今成功在即,你却如此优柔寡断!”
“柏空牺牲又如何?细雨楼的人牺牲了多少?凌宏是父皇留给朕的亲卫,不也牺牲了吗?一将功成万骨枯,逸尘,你到底在犹豫什么?!”赵邺的语气已经近乎质问,他问得楚逸尘哑口无言。
沉默中,赵邺突然说:“逸尘,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楚逸尘被问得愣了一下,随即几乎是下意识地否定:“不,怎么会?”
他语气慌乱且急切,像是急于撇清一个难堪的污点。
柏空是个男人,他怎么会爱上一个男人呢?
他对柏空的感情,是感激,亏欠,还有这么多日相互陪伴的一种……友情,没错,是友情。
那日同意柏空吻他,也不过是因为于心有愧,想要补偿一二罢了,他没有离经叛道地爱上一个男人,当然没有。
“朕想也是,逸尘家学优良,断不会像那伍俊一样,做这等与男子厮混,寡廉鲜耻,伤风败德之事。”赵邺说。
楚逸尘很勉强地笑笑。
赵邺又说:“既然如此,逸尘也无需再犹豫,你就将这计划告诉柏空,劝服他同意。”
自赵邺说出那句话后,楚逸尘脑子便很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答复的,好像应了,又好像没应,等他回过神时,赵邺已经走了。
第48章 第 48 章
楚逸尘坐在桌边发呆。
跟赵邺谈完后, 他就一直是这么个造型。
由柏空在中秋宴上刺杀的计划,赵邺很早就提过,但他一直没有同意, 因为他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性。
但平心而论,如果这个刺杀的人选换一个, 他还会这样犹豫不决吗?
当然不会,若是由细雨楼的人去冒这样的险,他大抵早就同意了。
并非他冷血麻木,视人命如草芥,只是就像赵邺说的,要成大事, 总是要冒险牺牲的, 将军在战场上下令冲锋时就注定前锋的士卒会大批战死, 但因为这样仗就不打了吗?
必须打,还得往赢了打。
眼下他们的胜利就在前方,只要除掉伍胜, 那么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一场棋局的胜利,中途总是会损失诸多棋子, 是细雨楼的人, 可以, 是楚逸尘自己, 也可以, 那为什么轮到柏空就不行了呢?
他对伍家的恨意是这样浓烈,他曾经觉得自己可以为了复仇付出一切, 现在又为什么优柔寡断呢?
因为对柏空的感激和亏欠?可这种情感相比他对伍家的恨意来说真的有这样重要吗?
那可是三十二口人啊, 包括他的父母亲眷, 叔侄长辈, 甚至养大他的乳娘都没放过。
这些人命像大山一样压在楚逸尘身上,他的人生早已不属于自己,他只为复仇而活,他不该有任何犹豫,否则若是有朝一日地府再会,他该如何跟死不瞑目的亲属们交代?他因为对一个人的感激,不忍对方去冒险,所以放弃了替他们报仇雪恨的机会?
这理由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诚然,柏空与他的仇恨全然无关,本不该将对方卷进此事,可这样他复仇的决心不就像个笑话一样了吗?他连这点良知都舍弃不了,又谈什么为了复仇愿意付出一切呢?
选择复仇这条路的时候,他就该有泯灭良知,不择手段,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成为一个卑鄙无耻小人的觉悟,可此刻成功在即,他却仍然在犹豫。
赵邺问他原因,他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对一个人的感激愧疚之情可以压倒这三十二条人命的恨意吗?那真的只是感激和愧疚吗?
直到赵邺突然问出那句话,就仿佛在猝不及防下扯掉了他一直用来遮掩逃避,不敢面对的一层布。
他爱上柏空了吗?
不,当然不,爱上一个男人太过离经叛道,与楚逸尘过往所受的所有礼教观念相悖,他若是如此荒唐行事,世人如何看他?对他寄予厚望的老师如何看他?泉下有知的父母又如何看他?
他不爱柏空,并非柏空不好,而仅仅是,他不能爱上一个男人。
是了,他不爱他,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这样犹豫呢?他的恨意就该是压倒一切的。
楚逸尘想的入神,连柏空什么时候回来了都没发现,直到柏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骤然惊醒般的回过神。
“怎么了?”柏空不解地问,他一回来就看到楚逸尘魂不守舍地呆坐着。
“没什……”楚逸尘想含糊过去,可又突然想到他不是刚刚下定决心了吗?
不能再拖了,离中秋还有五天,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不然赵邺也不会直接来找他,他必须今晚就做出决断。
所以,楚逸尘口风一转,有些严肃地说:“柏空,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柏空愣了一下,楚逸尘每回一严肃他都不自觉会心虚,生怕自己是不是哪里没藏好,露出了毛爪子,尤其前不久他刚被楚逸尘看过毛脸。
因此“哦”了一声后,他忐忐忑忑地坐到了桌上,跟楚逸尘正对着。
楚逸尘深吸口气,将中秋宴上由柏空动手刺杀
伍胜的计划详细说了一遍,随后问:“你愿意去吗?”
他知道他应该盼着柏空答应,柏空答应了,他的报仇便成功在望了,可他问出这句话时,心里那不可见光的地方想的却是,柏空不答应就好了,那他就不用如此纠结了,并非他不愿意舍弃一切为父母亲眷们报仇,也并非他报仇的执念不够强烈,而仅仅是柏空不愿意,他总不好强迫对方。
可柏空答应了。
“好。”
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他都没细想,随口就答应了,甚至还露出了一种“什么啊原来就是这种事”的放松神情。
“会很危险。”楚逸尘忍不住说,“伍胜武艺高强,伍锋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而且宴会上还布满了守卫,虽然会有细雨楼的人支援你,但他们想突破守卫闯进来需要时间,很可能赶不及。”
他没有半点隐藏,将此事的危险性完完整整说了出来。
但柏空听完后还是轻描淡写的,只说了一声:“我知道了。”
“你可能会死的!”楚逸尘第三次开口,他语气激动,说话时双手紧抓着桌沿,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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