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焉学着问寒的样子,极其笨拙地夹了一片茄子到碗里,喜上眉梢地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忽然发觉三道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清了清嗓子,收了方才雀跃的神情,摆出三殿下的架子,“你们看我做什么。”为了消化那一份微妙的尴尬,他又看向施天青,“你不是要讲故事么?” “咳……咳,”施天青憋笑憋得辛苦,眼瞅着林焉的眼刀就要飞过来,忙举手投降道:“我讲就是了。” 他放下筷子,正色起来,“众人皆知蛇性本淫,艳鬼纵欲,好巧不巧,有一日一蛇妖一艳鬼相遇在幽冥,春风一度,就生下了个小妖怪,那艳鬼下了床就不见了踪影,蛇妖就把小妖怪随手卖给了街边小贩,又继续自己的浪荡日子。” “你这是编的吧?”问寒质疑道:“哪有人这样对自己的孩子?”就连他从前在人间时贫苦到那般模样,他阿爹阿娘看顾着他的吃穿。 “是我编的又如何,”施天青哂笑一声,眼里看不清情绪,“不过是个故事,何必这样当真?” 林焉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便听他接着道: “那小妖怪长大了些,正好逢上幽冥之主要迎娶花族娘娘,他那买主便将他加了价,卖去修花海,好不容易花海修完了,工头拿着小妖怪也没用了,为了多赚点钱,他就把那妖怪卖给了培养杀手的暗庄。” “小妖怪花了三百年的时间,背着一把饮血刀,杀人如麻,啖肉挫骨,成了暗庄里最厉害的杀手,他的代号也在暗庄创下了最高的价码。可谁人能想到,他好不容易熬成了东家的摇钱树,不成想却又被卖给了新庄家。 “据说这回旧主子赚得盆满钵满,整日和人炫耀自己养了个好苗子。” “那小妖怪被卖去做了什么?”问寒沉不住气道。 “药人。” 施天青继续道:“被做成药人之后,庄家要把小妖怪卖到幽冥之外的权贵手里,原本也算是解脱,却不料就在要离开的前一夜,那庄家大抵是喝醉了酒,竟然跑到放药人的地下室里熏那催情的烟雾。” “这也太恶毒了!”问寒一拍桌子站起身,“既然已经要将药人卖出赚钱,何必还如此□□?” 他话音落下,周遭忽然安静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四处看看,才又坐下来,拉着施天青压低了声音道:“对不住,我听得太入神,一时竟当成了真的。你接着说。” 施天青面儿上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半晌,他便又收了神色,垂眸道: “地下室里幽暗潮湿,满是血腥。一眼望过去,都是乌压压的笼子。” “那笼子外头罩着黑布,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要卖出去的药人,他们却互相看不见彼此,也不敢说话。铁笼上附着着灵力,一旦碰到周围的铁杆,强大的电流就会顺着笼子击打周身,痛楚不堪。” “凄厉的惨叫声和□□声回荡在地下室里,一声叠过一声,滚烫的汗水和药物催生的欲望将小妖怪的神智逐渐吞没,他几乎抓不住灵台半分清明。” 问寒一双横眉紧皱,心跳越发快,直勾勾地盯着施天青的唇,等着他说下文。 林焉却忽然收回了落在施天青脸上的目光,他端起方才小二上的酒,给施天青斟了一杯。 施天青的眼神眼前酒樽晃动的水波里漫开,直直看向林焉,看起来分明是十分专注的模样,嘴里说着的故事却没有停: “东家的脚步声一声比一声近,小妖怪的脉搏也一次比一次快,直到那脚步终于顿在他的笼子前,一瞬间,好像什么声音也没有。” “直到‘唰’得一声,黑布猛地被掀开,蜡烛的光刺痛了小妖怪的眼,恶臭喷薄的酒气扑上他的脸,桀桀的笑声响彻他耳边,他抬眼对上那张横肉遍布的脸,笼子被打开,庄家将他毫无血色的下颚捏的青紫,手握上了小妖怪的身体……” “然后呢然后呢!”连平素总是寡言少语的刘仁都被勾起了兴趣,“那小妖怪逃出去了吗,还是,还是……” “逃出去了。”开口的却是林焉。 他看了一眼施天青,后者勾唇一笑,忽然端起酒樽与他碰了个杯。 “真的逃出去了吗?”刘仁向施天青确认,后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终于还是给刘仁卖了个让他揪心的好几个晚上睡不着的关子。 问寒见施天青不肯讲后文,一张嫩生生的脸气鼓鼓的,见着自家殿下也不帮着追问,一气之下同仇敌忾地带走了刘仁,丢下两个没朋友的千岁大人。 “因为是要送出幽冥的卖品,所以你被从幽冥居客的册子上革了名,得到了离开的权限。”林焉看向施天青的双眼,“你就是这样逃出去的。” 施天青目光幽深,勾起嘴角,笑意未达眼底,“我就说你能猜出来。” “所以药人是何物?”林焉忽然问。 施天青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你瞧,我说你太干净。” 林焉沉吟片刻问道:“与你的血液的特别之处有关么?” 施天青眸光微动,改口评价道:“干净又聪明。” “幽冥有些生意人,选根骨卓绝的少年,用成千上万种毒浇筑其肉身,炼造九九八十一天后,如若没死,便可为药人,其血可用于解毒,一滴价值千金。” “如若……死了呢?” 施天青不甚在意地一笑:“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儿,乱葬岗上一抔土,谁在意呢?” 林焉的目光从他眼尾掠过,忽而忆起了眼前人展示给他的,如坠深渊的幽黑魂魄。 是经历过多少的痛呢? 林焉忽然觉得,施天青丢失了一段记忆,或许是件幸事。 施天青将他神情尽收眼底,戏谑道:“阿焉心疼我?” 林焉偏过头,岔开了话题,“那……他如今还在幽冥吗?” “早就死了,”施天青从怀中抛出一个人皮荷包,缝纫处还有干涸凝滞的暗红血迹。 他的脸上露出生冷阴寒的笑,妖冶猩红的唇微微扬起,如同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鬼魅。 “那夜我将他剥皮抽筋,分成碎块,投食给了鬣狗。” --------------------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这章这么长……明天悄咪咪歇一天()
第23章 灵符 ===================== 宴席散罢,林焉与施天青在走廊分别,径直去了问寒的屋子。 刘仁一直同问寒住在一处,跟个小棉袄似的贴着他玩儿,这会儿林焉进来,两个人正窝在被子里说悄悄话,见着林焉,正顽皮着的刘仁猛地正襟危坐起来,“先生!” 倒是问寒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殿下。” “没正形。” “和你学的。” 林焉眼观鼻鼻观心,转移话题道:“你俩说什么呢?” “说施天青实在是最没趣儿的说书人。”问寒还记着仇,“哪有不给结局的。” 林焉闻言笑吟吟道:“我问过了,结局便是那妖怪智勇双全,制服了心狠手辣的东家,过上了美满幸福的人生。” 这哄小孩儿的意味实在是太明显,连刘仁都听不下去了,问寒终是撇撇嘴,给了林焉一个台阶,“那也还算不错。”心里继续记着施天青的仇。 林焉叹了一口气,颇为不计较地摆摆手,佯装没看见问寒失望的神色。然而问寒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头儿便想起别的高兴的事儿。 “殿下猜今天我和刘仁跟踪明王的时候遇见了谁?” 林焉颇为给面子,“谁?” “刘仁的父亲,刘平!”问寒看起来比刘仁本人还激动,“他们一批下仙前不久刚绞了作乱的一群狐妖,现下又被派到幽冥巡查,今天正好碰上了。” 刘仁看向林焉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热切,“多谢先生让我能再见到父亲。” 林焉摸了摸刘仁的头,好不容易把小孩儿哄亲近了些,他心里忽然就雀跃起来,连带着声音也轻快了几分,“说说明王吧。” 见林焉问及正事,问寒也正色起来。 “我根据扳指所指的位置到达了一座酒楼。明王正与人在三楼会客,屋外加了防御法术,我听不真切里头的声音,只约莫像是谈及了什么生意,我听着像是‘鲛人’,后来一个陌生男子颇为恭敬地把明王送出来,我瞧得真切,孔雀明王的发髻上簪着的确为孔雀翎。” 林焉闻言忽然沉默下来。 杀鸢尾的人,十有八九便是孔雀明王了。 问寒知晓他的想法,只道:“如今找不出证据,况且……仙君诛杀小妖,白玉京也并不会治罪。” 天规里只禁止诛杀人族,至于其他族类之间的恩仇械斗,白玉京内向来没有相关的条例,杀便杀了。 林焉从前不问世事,对此并无感受,如今三界走上一遭,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许多。 譬如为何,那么多妖鬼都怕他。 “之后呢?” 问寒闻言接着道:“而后明王就离开了幽冥,我担心殿下之后还有吩咐,亦怕被觉察踪迹,便不曾再追。”他言罢便要把扳指还给林焉,却被后者挡下。 “你拿着吧,”他思忖一二,又问道:“那酒楼叫什么名字?” “十里香。” 林焉微微颔首,“此间事了后,你便去十里香埋伏起来,查出孔雀明王究竟在幽冥做什么生意。除此之外……明日我有件事要交给你。” “殿下请说。” “去看住泉台君,如果我出了意外,无论以何种方式,决不能让他向任何人报信。” “明白了,”问寒见他不说,也不问他要去何处,只承诺道:“问寒务必完成殿下嘱托,殿下亦要保重。” 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传来石破天惊的爆裂声,那声音仿佛是从施天青的屋内传来,林焉与问寒对视一眼,后者护住刘仁,前者冲了出去。 却见一抹白衣倩影提刀进门,林焉追过去,屋内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已然焦灼地难舍难分。 林焉看清了来人,也不往里冲了,就在一旁抱着手肘,悠悠地靠在门外,一边吃着随手变出来的葡萄,一边看着怒不可遏的屠月仙挑着一双浓黑的秀眉,正铺天盖地地向施天青出刀。 “阿焉,你也不来帮我!”施天青分明是游刃有余,却不忘拉他下水,却不料屠月仙见着林焉也一点儿不分心,只扫了一眼林焉便又攻向他,浑身解数都往施天青身上去,像是没瞧见林焉似的。 祸水没能东引,施天青只好在林焉看戏的目光注视下见招拆招。 林焉将施天青的招式收进眼里,略一挑眉,他倒是几乎没有主动攻击的招式,不是防守,便是化守为攻,丝毫不像施天青这人的脾气。 两人斡旋良久,直至施天青的冰针抵上屠月仙的心口,飞沙走石堪堪停下,室内一时间才终于安静下来。 “施天青!”屠月仙怒意盈满眼眶,声线因为过于气愤而轻微颤抖,“你若是男儿便刺下去,”她低头看了眼几乎贴着她皮肤的冰针,“何必留我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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